那日火燒藩軍糧草後,桑離就想到,這只是一個權宜之計,沈清林早晚還會對皇城發起進攻的。他們不能保證在夏侯子宸趕來前能守住皇宮,所以,只能想最後的辦法。宮裡有密道之事,除了皇帝和極少數幾個人知道外,作爲侍衛總管的黃維,也是知曉的,所以,最後的關頭,只能將這一重擔交付於他,由他帶著皇帝和幾個重要的大臣經由密道逃出宮去,秘密前往位於平洲的皇帝行宮暫時落腳。
“將軍放心,屬下定當全力以赴,肝腦塗地!”黃維抱拳,眉宇掠過一絲擔心,“將軍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桑離笑道,“放心吧,你們多注意安全!”
黃維點頭,率領侍衛和三百死士,護送著皇帝離開了大殿。皇帝走時,帶走了皇后和幾個年幼的皇子公主,以及重病的獻王夏侯子修和義王司徒同等幾個重要的大臣,妃子他一個都沒有帶走,於是,皇宮裡又是一片哭天喊地,妃嬪們個個都在放聲痛哭,埋怨著皇帝的薄情和寡義。
桑離只能嘆氣,她能理解皇帝的做法,畢竟,人多目標大,容易暴露行蹤,尤其是這些女人們,又都礙手礙腳的,帶著極爲不方便。不過轉念一想,她其實也挺爲這些妃嬪們感到很可憐可悲的,平日裡想盡一切辦法取悅皇帝,恨不得施展平生只好,她們中的很多人,都曾受過皇帝的寵愛,本以爲紅綃帳內度春宵,怎麼著都有夫妻情義,哪料到大難來時各自飛,往日情分,不堪一擊。怎能不讓她們傷心,心灰意冷呢?
也許,這就是深宮女子的命運吧,她們就像浮萍一樣,一輩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一輩子都浮生飄零,仰人鼻息。
一番忙亂過後,皇宮終於清靜了下來,妃嬪們在最初的抱怨和哭泣過後,剩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絕望和寥落。整座皇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當中,窒息詭異得讓人心裡發慌發毛。
終於,叛軍毫不費吹灰之力攻入了皇宮。他們迅速的佔領了各個大殿,開始了對各宮的掃蕩。宮妃們的哭哭啼啼,宮女太監們驚慌的叫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爲原本寂靜的皇宮陡添了幾許悽惶。
乾龍殿,皇帝上朝的大殿前,桑離靜靜地站在那兒,她已經換下了那套將軍服,換上了月白色的抹胸,外罩淺碧色的紗衣,披散著如雲的秀髮,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淡定的坐在那兒,整個人看上去空靈而又飄逸。
空地的那頭,迅速的涌進來兩隊士兵,他們站得筆挺的排成兩排,隊列的中間,沈清林騎在通體雪白的戰馬上,緩緩的夾著馬腹,策馬而來。此刻,他臉上的神色是高傲的,志得意滿的,不可一世的,因爲,他終於攻下了這座城,終於攻進了這座夢想中的皇宮,終於站在了乾龍殿,這個他曾經發誓要以嶄新的身份踏進來的地方!
在將士們的歡呼聲中,他意氣風發的策馬,緩緩的走到了乾龍殿的殿門口,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嬌小的身影,她就那麼鎮定自若的坐在那兒,美麗絕豔的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絲毫也沒有因爲他的到來而顯得有一絲絲的驚慌。反而是在看到他之後,神色淡然的,微笑著說了一句:“來了?”
那神情,那語氣,不卑不亢,從容不迫,慵懶淡然,就像是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見到了,也只是淡淡的打聲招呼,卻絲毫也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的疏離。
沈清林頓時心臟一窒。有那麼一瞬,他恍若又看到了安定離園中的桑離,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她是不是,還是他心頭的那顆硃砂痣?
在他愣神的功夫,他身後的副將已縱馬上前,對著桑離就是一頓呵斥:“大膽。你是什麼人?見了安定王,還不下跪?”居然還敢這麼老神在在的坐在這兒,一動都不動?
桑離對著那副將莞爾一笑,似是嘲諷又似是恭維的道:“安定王麼?不是即將誕生的新帝麼?”
“你……”副將一時啞然,不知該斥責她還是該順著她。
馬上,沈清林的神思終於被拉了回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桑離,騎在馬上,身子一動也不動,眸光深邃如海,看不到一絲的起伏。良久,才嘆息一聲,道:“說吧,皇帝在哪裡?”攻進來之後,搜遍了整個皇宮,卻沒有找到皇帝的影子,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昏君定是藏起來了,藏在了一個他看不見也找不著的地方。
桑離卻不回答他,她只是嫣然一笑,道:“王爺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那笑,巧笑倩兮,顧盼生姿,像是一道閃電,一下子就劈進了沈清林的心裡,他只覺得心口一疼,下意識的翻身下馬,一步步的朝桑離走了過去。
“王爺……”副將在身後焦急的喊,誰都知道,這女子來歷詭異,又曾經燒過他們的糧草,此刻又有這面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舉動,王爺怎麼能這麼大意,朝她靠近呢?萬一她心懷不軌,出手傷人怎麼辦?
沈清林明白副將的心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閉嘴,然後,邁著堅實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到桑離的面前,嘲諷的道:“夏侯家的父子能把你一個女人丟在這裡,顧自去逃命,也真是讓本王大開了眼界。怎麼事到如今,你還要負隅頑抗嗎?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肯來本王的身邊,本王可以既往不咎,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的一切嗎?”桑離淡淡一笑,“包括你的命?”
沈清林一窒。
桑離冷冷的看著他,道:“既往不咎這個詞,不應該輪到你來說。因爲你沒有資格,從飛雁關你對我們下了殺字的命令,我就已經看穿了你的本質。一個出爾反爾心胸狹隘的男人,你覺得,你能坐得穩這個位子?你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夏侯家的父子?”
沈清林忽然就恨意叢生。在她心裡,他就這麼不屑麼?心中最後的那絲期望煙消雲散,他驀地擡聲:“來人,把這個女人給我押下去,找間屋子關起來,不給吃不給喝,關到她交代出夏侯家父子的下落爲止!”
“是?!睅讉€士兵出列,將桑離反剪了雙手,押了下去。
望著她被押走的背影,沈清林若有所失。副將不解的上前,道:“王爺,爲什麼不殺了這個女人?她殺死了我們那麼多的兄弟,還燒了我們的糧草,兄弟們早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
沈清林的臉色恢復了正常,他冷冷的道:“本王之所
以留下她,自然是有用意的。她是夏侯子宸的女人,本王留著她,到時可以牽制夏侯子宸?!?
夏侯子宸如今下落不明,這是他心裡最大的隱患。
寒瀟殿。
桑離被關進來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水喝,沒有飯吃。但她一點也不介意,真的。因爲她知道,這樣的日子用不了多久就會結束,隨著夏侯子宸的到來。
從她關進來之後,沈清林就沒有來看過她。她知道,他很忙,剛剛攻進皇宮,還有很多事要做,尤其是,找皇帝的下落,只要皇帝一天還活著,他就一天不得安心,所以,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皇帝,掘地三尺,上天入地。
這天晚上,桑離在睡夢中被一陣冰涼的窒息給驚醒,霍地睜開眼睛,迎上了沈清林悲涼而又絕望的眸子。淡淡的宮燈燈光下,他臉上的表情很猙獰,眼睛充血,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正惡狠狠的盯著她,神情是那麼的無望,那麼的悲愴。呼吸間噴出來的熱氣裡,有濃濃的酒味迎面而來。
“你……”桑離蹙了一下眉頭,掙扎著嘶啞的喊道:“你放手!”一整天沒吃沒喝,她的嗓子變得異常的沙啞。
沈清林恍若未聞,他就那麼重重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急促的,絕望的低低吼道:“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我到底哪裡不如他?哪裡不如?”
“你先放開我啊!”桑離覺得呼吸快很困難了,他的力道太大,她連掙扎的餘地和力氣都沒有了?!澳氵@個瘋子,你,你放開我……”她的雙腿激烈的蹬著,雙手掰住了他的手,試圖掰開他的桎梏,喉嚨因呼吸不暢而咳咳的咳嗽了起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你告訴我,爲什麼?。俊鄙蚯辶值氖忠琅f沒有鬆開,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酒味是那麼的濃烈,眼神淒涼到沒有了一個聚焦點,看上去那麼的散漫,那麼的讓人心痛。
桑離用盡全身力氣,指甲深深的劃破了他的手臂,沈清林被痛楚驚醒,目光落到她因缺氧而顯得烏紫的脣上,驚得大手一鬆,下意識的放開了她。
終於得到了自由,桑離咳得驚天動地。
沈清林頹然的嘆了口氣,腳步踉蹌著,後退幾步。
桑離終於順過了氣,冷笑一聲,道:“王爺,你要是想殺了我,能不能給我一個痛快?一刀結果了我,或者賜我一杯毒酒也成,別動不動就玩這種掐人的遊戲好麼?”
沈清林踉蹌著扶住一旁的屏風,苦苦的一笑道:“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原本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麼的愛你的,直到你離開我之後,我才發現,你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而我,卻不自知。”
桑離愣住了。
這是沈清林第一次向她表白,第一次當著她的面,說出他對她的心思。雖然之前她從方穎的嘴裡也聽到過,但她並沒有當真,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是,今夜從沈清林的嘴裡親口說出來,她還是感到十分震撼的。喝了酒的他,在失控過後,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寂寥而落寞,完全不同於白天他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樣子,看上去別有一番讓人心酸的味道。一時間,她竟愣在了那裡,完全不知所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