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囂徹底遠去,夜色漸漸深沉下去,宮中各處俱都無聲無息地燃起了燈火。
阿嬌哄睡了劉暠和元暶後,躡手躡腳地出了側殿。
宮廊盡頭依然沒有動靜,阿嬌禁不住有些擔心劉徹。別真的被她言中,是匈奴人的反擊來了。
縱然她足夠相信劉徹,相信衛(wèi)青和還沒有一鳴驚人的霍去病。但面對這種足夠影響國運的兩國交手時,她還是忍不住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畢竟因爲她的命運翻天覆地,歷史到底還是不受控制地已經(jīng)走偏了許多。準確地說,是和阿嬌息息相關的人的命運或多或少地都被影響了。
前世時,衛(wèi)子夫會於今年被立爲皇后,而今生她不過是個山野村婦不爲世人所知。
而阿嬌自己,被廢居長門宮,聽著衛(wèi)子夫立後的消息吐血摔玉,正是最難過最難熬的時候。
前世時,劉徹的長子應該是衛(wèi)子夫所出的劉據(jù),而不是阿嬌所生的劉昱。
劉徹的二皇子的確倒叫劉閎,不過還要過幾年纔會出生。今生提早了這麼幾年不說,就是生母也對不上,劉閎的生母應該是王夫人,而不是如今她前生聽都沒有聽過的寧蒗。
三皇子應該是李姬所出的劉旦,而不是其後本該也是她所出的四皇子劉胥。
尹月娥倒確有其人,但卻沒有生育。
總而言之,因爲阿嬌的有意“賢惠”和離宮而去,後宮中可算是亂了套,早就不是前世的模樣了。
就是堂邑侯前世時如今也早已經(jīng)死了,但這世卻還活的健健康康,還同館陶和和美美起來。
雖然除此之外的歷史大方向,還是按部就班地沿著原先的歷史軌道走著。
但阿嬌還是忍不住害怕因爲她這個不確定因素,而使得漢匈之間的對峙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爲此她不遺餘力地提拔衛(wèi)青。
但被她影響了人生軌跡的衛(wèi)青還能如前世一般能征善戰(zhàn)嗎?霍去病沒有了當皇后的姨母,又能受到劉徹的破格重用嗎?
阿嬌不確定,她不敢保證凡事還是前世模樣。
漢匈之間的烽煙已起,大漢只能迎接著勝利的歡呼聲往前大步走,承受不起第二次白登之圍了。
正是因爲知道按照本來的軌跡,劉徹能帶領帝國一雪前恥,締造出從未有過的輝煌。
阿嬌纔會更加患得患失,她害怕她會把劉徹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去。
有些時候,縱然有萬般力挽狂瀾的本事,氣運盡了也是迴天乏力。就如那烏江自刎的楚霸王,何嘗不是英雄了得?
阿嬌長出了口氣,極力把心中的胡思亂想趕走。她應該相信劉徹,相信他不管這些難關來一千遍一萬遍他也有能力闖過去。
深秋的月光,如滿地寒霜般清冷地罩在地上。目光過處,觸之生寒。
一陣蕭索淒厲的秋風掃過,緊接其後的竟然是一陣稀里嘩啦的秋雨,溫度立時降下來許多,很有些寒意。
海棠便上前勸道:“皇后,下雨了外面就更涼了。咱們進去等吧——”
阿嬌望著還是沒有人影出沒的宮廊盡頭,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地進去了。
殿中已經(jīng)燃起地暖了,溫度透過厚厚的長毛地毯氤氳在殿內(nèi),暖和的叫阿嬌都覺得有些燥熱了。
她脫去了外衣,只著一身鵝黃寬袖繞頸曲裾深衣閒適地倚在軟榻上,心不在焉地望著窗下襬著的幾盆到了十一月還燦爛不敗的紫色薔薇花。
元暶喜歡花,瞧見花就高興的不行,撲騰著小手就要去夠。等要到了,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聞,咯咯地笑個不停。
劉徹爲了元暶,特意吩咐提前把地暖燒上,搬些花期久的花四處擺著。弄得館陶一陣子沒顧得上進宮,再進宮來望著滿殿花開還疑心走錯地方了。
等知道是元暶喜歡,館陶當即就笑言:“果然是母女沒錯,嬌嬌從小就喜歡花,如今我們小元暶也喜歡花。”
說起這個就是阿嬌自己也疑惑,前世時她並不愛花,但今生的確天然就愛那些嬌嫩開著的花朵。她後來時常想是不是受了那朵她帶出黃泉路的彼岸花影響,但——如今元暶也這麼愛花——那到底又是誰影響了誰?
阿嬌有些想不透,又聽館陶慈愛地對懷裡抱著的元暶許願道:“你外王父有好幾盆紫薔薇,現(xiàn)在還開著,好看極了。等我回去了給我們元暶討來,一個糟老頭懂什麼賞花,對吧?”
“娘——”阿嬌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對元暶偏疼過了。“紫薔薇多難得,爹好不容易種下幾盆,您別拿他的。”
堂邑侯因著小女兒愛花而種花,竟也不知不覺癡迷上了養(yǎng)花,偶爾進宮來同阿嬌說的都是滿口的養(yǎng)花經(jīng)。
館陶笑著戳了下元暶的小臉,見她呵呵直樂愛的不行,頭都沒有擡:“你爹別人捨不得,還能對唯一的外孫女捨不得?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元暶喜歡就讓她瞧瞧新奇。”
又擡起頭望向阿嬌懷裡的劉暠,嘆氣道:“也不知道我們暠兒喜歡什麼,這元暶有個喜歡的還不許給她拿來?”
這一番胡攪蠻纏,說的阿嬌瞠目結舌。
轉天清早,這幾盆罕見的紫薔薇果然就被送進了溫室殿。
元暶見了愛的不行,激動的“咿”一聲“呀”一聲,奶孃抱著她湊近去看。她楞是看了半個時辰還捨不得走,一要抱走她就開始甩動著小手拍打奶孃不依。
奶孃沒辦法,只得抱著她在花邊足足待了一天。
元暶異常興奮,不肯去睡午覺,弄得和妹妹作息一致的劉暠也瞪大了眼睛精神了一天,阿嬌怎麼哄都不肯睡。
等到傍晚劉徹從溫室殿回來要逗孩子,兄妹倆早撐不住,已然睡的深沉了。弄的劉徹失落下有些酸意,“兩盆花比父皇還稀罕不成?花那麼多,父皇可只有一個。”
說是這麼說,轉頭又吩咐四福做柵欄好叫這些薔薇花纏爬上去。
沒用幾天功夫,這些煥發(fā)出蓬勃生機的薔薇花就在精心伺候和適宜的溫度中,就爬滿了柵欄。綠葉和紫花編製成一面小小的花牆,美的叫人舒心愜意。
很久之後,阿嬌才知道紫薔薇的花語是禁錮的愛情。這個花語,恰到好處地詮釋了她和劉徹前世的愛情。
元暶格外愛它,誰知道到底是富有深意還是純粹愛那罕有的紫色薔薇呢?
阿嬌又在燈下等了半個時辰,耳聽著燭火嗶嗶啵啵炸開的聲音和窗外淅瀝瀝的雨聲,禁不住又要起身去門口張望。就聽得殿外依次傳來行禮聲,劉徹意氣風發(fā)地大步走進來,衝著她大聲道:“嬌嬌!朕有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