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其實早就知道這位剛認的三叔公是個藏著許多秘密的人。
而且不知多少秘密,都要爛在他的肚子裡。
可現(xiàn)在,張三既對他說有機密的事相告。
張靜一當(dāng)然知道,這事兒若不是自己成了他的侄孫,他是絕不會說的。
於是張靜一的臉色認真了幾分,道:“請三叔公賜教?!?
張三直接道:“關(guān)寧一線,有大量的人與皇太極都有書信往來,這些事,你可知道嗎?”
張靜一點頭道:“我們曾抓到過建奴的總兵官李永芳,他那邊倒是交代了一些人,這事是知道一些的。”
張三隨即凝視著張靜一:“那麼你是否知道,遼東巡撫袁崇煥,與皇太極也有不少書信,交往密切?”
張靜一皺了皺眉道:“對於這個,李永芳那邊,倒是沒有問出什麼……”
張三冷笑道:“李永芳這個人,終究不過是建奴人的狗而已,狗是用來使喚的,可若真正機密的大事,又怎麼會讓這狗知道呢?”
張靜一頓時想起,袁崇煥在歷史上,確實是和皇太極有過書信往來,不過在史學(xué)界,大家的評價不一,有人認爲(wèi)袁崇煥是叛徒,但也有人認爲(wèi),這是袁崇煥穩(wěn)住建奴人,讓建奴人不進攻關(guān)寧的手段。
當(dāng)然,毛文龍也會和皇太極寫信。
只是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在於,毛文龍這廝寫了書信,都會立即向朝廷奏報,然後邀請請賞似的跑來跟朝廷說,你看……我又將皇太極耍了。
袁崇煥則不同,他的許多書信往來,卻沒怎麼聲張,也沒有提前和朝廷打招呼。
張靜一也無法理解,這到底是袁崇煥太過自信,覺得他得到了朝廷的完全信任呢,還是單純因爲(wèi)袁崇煥這個人性格……比較莽。
張靜一倒是詫異地道:“這些事,三叔公怎麼會知道?”
張三笑了笑道:“這汪洋大海,就是藏污納垢的場所,無論是建奴人,還是大明人,亦或者是倭人,但凡是在陸地上活不下去了,就不得不下海爲(wèi)生。有些人……他們知道一些秘密,可掌握了秘密的人,難免身家難保,除了下海,又能如何呢?”
好傢伙……原來……這個時代就已經(jīng)有官員出逃啊。
張三接著道:“這海上的人,和陸地上的人不一樣,內(nèi)陸的人……有國仇和家恨,可海上的人,只有利益之爭,誰也不會問對方過去的事。所以在北海,無論是獲罪的建奴人、朝鮮國人、遼東人,應(yīng)有盡有,你三叔公在海上,總能聽到一些有趣的事?!?
張靜一便道:“袁崇煥與黃太極有書信往來,卻也未必證明他就私通了建奴人。”
張三道:“但也不能證明他沒有通敵。”
張靜一一時啞口無言。
張三繼續(xù)道:“而遼東巡撫,是何等重要的位置,朝廷能夠承受這風(fēng)險嗎?何況這關(guān)寧軍內(nèi)部,恕我直言,早就是爛得不成樣子了……不少關(guān)寧軍的人,實在受不了,於是紛紛下?!?
“我那船隊裡,單單關(guān)寧軍下海的,便有三成,你現(xiàn)在是錦衣衛(wèi),這些東西,叔公已經(jīng)和你說了,你自己斟酌著,若是覺得有用,便順著這線索查一查,若是覺得無用,當(dāng)然也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好啦,叔公要走了,對了,有沒有銀子,借我一些?!?
張靜一:“……”
張三笑著道:“明日我要偷偷去謁見九千歲呢,來京城的路上時,叔公就已和他偷偷約好了的,本來我手頭上只剩下幾百兩銀子,原是想著,這幾百兩銀子應(yīng)該也夠了,可如今思量著,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叔公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還是要給咱們張家多出幾分力的,想多送一些。”
張靜一便哭笑不得地道:“叔公這是真把自己送禮送窮了?”
張三微笑:“錢財是身外之物,不送出去,留在手上反而成了禍患的根源。你一定覺得,我過於巴結(jié)那九千歲了吧。你呀,賬沒有算明白。你看這滿天下,內(nèi)閣大學(xué)士,你想送禮,他們還自恃清高,難有門路呢。可若是一味進獻給皇帝,這皇帝眼界高,一般的東西看不上,你三叔公將家底都掏出來了,也不過換來皇帝幾個好字罷了。只有咱們那位魏公公,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你三叔公的禮物啊?!?
張靜一:“……”
張三道:“你想想看,魏公公這個人,毫無節(jié)操,褲腰帶都系在腳裸上的人,既不似那些大臣一樣矜持,送個禮還要想各種名目,又來者不拒,給一萬兩他要,給一百兩他也開心。何況這等閹人,其實未必真貪圖你的禮,也不過是沒了命根子,猜疑心重罷了,見了誰都覺得好似別人心裡沒有敬著一般,也都覺得,這人定是在背後笑話他。因而魏公公最需的,是別人真心實意的敬意。叔公不需花多少錢,好生敬著他,便能將他哄得合不攏嘴,到時有了好處,便能想到你。花出去的銀子,不出一年,便可千百倍的掙回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又道:“你來說說看,這樣的好買賣,是不是堪比那些海上的私商了?這是暴利啊,我若是不做這買賣,祖宗們在天有靈,也都要罵我的?!?
張靜一不禁笑了,他們張家一路下來,都是老實人,沒想到到了三叔公這兒,直接基因突變了。
於是張靜一道:“這個好說,三叔公放心,錢的事,包在我身上,過幾日,我便讓人偷偷送十萬八萬兩銀子到你那兒去?!?
張三倒也沒有客氣,點點頭:“走了,往後找機會再聚。”
說著,又對張?zhí)靷惖溃骸疤靷愇抑?,你人不聰明,所以家裡的事,你也少去管,讓靜一處置就成了,靜一是極聰明的人,他做什麼事都有分寸的?!?
張?zhí)靷愵D時臉色不好看了,張口想說點什麼。
張三隨即瞪大眼睛:“若是不聽話,我這做叔的,抽你?!?
張?zhí)靷悾骸啊?
關(guān)於袁崇煥和關(guān)寧軍的事,既然今天聽到了這些信息,張靜一還是留了心。
不過在他內(nèi)心深處,依舊還是沒有將袁崇煥和通敵聯(lián)繫上,更多的只是覺得袁崇煥這個人做事有點魯莽過頭罷了。
而此時,浩浩蕩蕩的‘海賊’女眷們紛紛到達了京城,張靜一這邊,早已命人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
此時,幸福家園那裡,已預(yù)備了大量的屋舍,對這些家眷進行穩(wěn)妥的安置。
又過幾日,張三給天啓皇帝上書籌建公司的章程。
天啓皇帝自是批準(zhǔn),幾乎一切的章程,都以東印度公司的藍本。將天津衛(wèi)口岸,作爲(wèi)基地,準(zhǔn)許公司在內(nèi)陸採購特產(chǎn),也準(zhǔn)許公司的艦船將倭國、西洋諸國以及歐洲的特產(chǎn),就在在口岸卸貨,進行販賣。
同時,明確規(guī)定了公司可以對大明之外的各藩採取較爲(wèi)靈活的外交策略,也允許公司招募一定的僱傭兵以及水手。
緊接著,張靜一便開始大量的採購物資了。
張靜一對於這個是有了解的,海外對於絲綢和瓷器的需求歷來是特別大的,無論是歐洲還是倭國或者是西洋諸國,也都以能夠購買到絲綢和瓷器爲(wèi)榮。
因此,這第一批貨,就是將足足七艘艦船的貨物,送去馬六甲進行販賣,再從馬六甲收購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運回大明來。
之所以第一趟選擇馬六甲,也是張三精心挑選過的。
現(xiàn)如今的馬六甲,已是各國海運的一個集散地。
無論是歐洲來的船隻,還是從大明海域進入印度的艦船,往往都需途徑此地,在這裡,早已聚集了大量的商賈,一旦運到,便可立即銷售。
當(dāng)然……這只是小試牛刀而已,送去馬六甲,終究便宜的還只是賺差價的中間商,而公司的目的是未來直接控制住幾條主要的航路。
在張三的章程之中,特別提到的是,海貿(mào)是不掙錢的。
因爲(wèi)海貿(mào)所需大量的艦船和補給,更需要許多的人選,在海中的風(fēng)險也是巨大,在如此多不利因素之下,即便賺錢,這收益……其實也並不高,說穿了,這就是賣命錢罷了。
東印度公司之所以能夠大發(fā)橫財,不是因爲(wèi)它進行海貿(mào),而是因爲(wèi)……它壟斷航線。
說到底,壟斷才能確保財源滾滾。
若是大明的公司不追求壟斷,而只靠海貿(mào)來掙得一些蠅頭小利,這就是捨本求末。
天啓皇帝對於這道奏疏,深以爲(wèi)然。
於是,御筆硃批,大明東印度公司正式成立,第一批船隊在採購了大批的貨物之後,正式出港。
一羣衣衫襤褸的水手們,登上了艦船,在無數(shù)好奇目光的目送之下,揚起了風(fēng)帆。
此時,人們對於這些即將遠行的水手,絕大多數(shù)還是輕蔑的。
在他們看來,這些水手,可謂是比軍戶還慘,軍戶固然已經(jīng)夠悲慘了,可好歹還是在陸地上,而登上了船,辭別了大陸,不知道何年何月纔會歸家,便真是朝不保夕,人不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