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蝴蝶身份公開的問題，我們有多套方案，但多套方案中，決策點只有固定的幾個。”

坐在林序對面，江星野語速極快地說道：

“第一，只公開蝴蝶存在，還是公開蝴蝶、也就是林序的人格身份。”

“第二，只公開蝴蝶，還是同步公開末日信息。”

“第三，是否將蝴蝶與效率提升計劃綁定。”

“第四，是否公開與蝴蝶相關的一系列預言和前置行動路徑。”

江星野的話音落下，林序立即陷入了沉默。

坐在屏幕前，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逐字逐句地體會著江星野所敘述的幾個決策點之間的差異。

第一條其實是很好理解的，是否公開人格身份，一方面是處於安全考慮，一方面也是出於可能因此而爆發的“個人崇拜”思潮考慮。

一旦林序自己的身份被公開，後續必然面臨一系列的“前臺活動”，這是穩定民衆信心的重要手段。

但在執行過程中，無論是安全問題，還是個人崇拜問題，都有可能造成嚴重後果。

如果林序因爲某種攻擊而意外身亡，那麼這個世界就不得不重啓。

如果他淪爲了某種個人崇拜的符號，那這個世界的發展，很可能在真正的蝴蝶、真正的ZEROTH缺位時而發生扭曲。

想要對此進行管控，難度相當之高。

相比之下，只公開“蝴蝶”這個虛擬的、概念化的意象，就可以避免這一系列的問題。

當然，從信心提振的效果上來看，也會相比直接的“人格公開”要差很多。

而第二個決策點，則主要是承載力的問題。

官方必須要判定，現階段公開蝴蝶身份後，帶來的信心提振能否對衝掉現階段的社會動盪問題。

如果能，那就同步公開末日，換取最大效率。

如果不能，那就要徐徐圖之，等到社會秩序重新穩定之後，再按照固有的邏輯去公開末日。

至於第三條，考慮的就純粹是效率提升計劃的可執行性問題，將蝴蝶與效率提升計劃綁定有可能會大幅提升該計劃的執行速度，但同時，該計劃後續可能引發的一系列不可控後果，也會對蝴蝶的可信度造成損害。

最後一條，則是一個“人類自主性”的問題。

它決定的是，這個世界到底是被蝴蝶操控的，還是被蝴蝶影響的。

整體看下來，林序深刻意識到了這四條決策點的重大意義。

它們並不是割裂的、獨立的。

恰恰相反，每一條決策點都是相互影響、相互聯繫的。

僅僅是四個條件，就構成了一個極度複雜的系統。

難怪在自己到來之前，官方無法做出抉擇。

原因也很簡單。

這樣的決定.

只能由自己來做。

因爲一但做出決定，之後的一切後果，都要有蝴蝶來承擔，也只有蝴蝶，纔有能力在極端情況下，親自扭轉決策錯誤帶來的後果。

但，這絕對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做出的決定。

林序擡頭看了眼時間，此時，他還剩下35分鐘。

不僅僅是在這間“指揮室”內，透過屏幕上的準備態勢圖，他能清楚地看到，就在自己做出了“公開身份”的決定的一瞬間，所有相關部門，都已經開始了行動。

爲了應對可能成出現的動盪，各國應急處突力量已經全部進入了緊急戒備狀態，多個國家甚至直接進入了戰時狀態，毫無徵兆的宣佈戒嚴。

與此同時，新聞媒體也開始對即將公開的重要消息進行預報，輿情管控部門全功率運轉，隨時準備應對即將爆發的輿情危機。

而另一邊，各國情報部門已經拿到了張黎明在臨死之前提供的名單。

在剛剛成立的聯合情報指揮部的統一調度下，行動人員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展開了任務。

他們的目標，就是在消息公佈前15分鐘，儘可能多、儘可能快地控制住糾錯者成員，以免被他們抓住機會製造破壞。

所有人都在爲了最後的20分鐘做準備。

留給林序的決策時間，只剩下了5分鐘。

因爲，在做出決策之後，官方至少還需要10分鐘時間，來對提前做好的預案進行修正和優化，以求達到最優的效果。

林序仍然保持著沉默，秦風似乎有些著急，但也就在他想要開口的瞬間，卻被江星野擡手打斷。

“不急。”

“還有時間。”

她的語氣沉穩。

短短兩年時間內，她已經徹底完成了從那個“青澀”少女到成熟的“花粉”的蛻變。

林序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公開蝴蝶的‘人格身份’，你有沒有信心，讓這裡的林序，適應他的新身份？”

“你有沒有信心，讓他在即便明知自己最大的責任只是當好一個‘容器’的前提下，仍然保持理智？”

話音落下，一旁的秦風的眉頭瞬間皺起。

很顯然，甚至連他、以及他背後的國安，都沒有真正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確實，如果不能保證這個世界的“林序”的穩定性.

那一切的策略，都是空談。

想到這裡，秦風同樣看向了江星野。

他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樣的回答，但這個回答.

至關重要。

“我可以。”

江星野毫不猶豫地點頭，緊接著說道：“你們本質上，就是同一個人。”

“ZEROTH，只不過是比這裡的林序，多了一段記憶而已。”

“明白了。”

類似的話，其實在之前進入這個世界時，江星野也曾經說過。

現在，她再次用這一句話，來作爲對自己的回答。

這讓林序放下了心裡的最後一塊石頭。

沒有絲毫猶豫，他開口說道：

“要做就做到極致。”

“我相信，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人們是有韌性的。”

“外部的壓力只會讓堡壘更加堅固，越是極端的情況，反而越是有可能讓他們變得團結。”

“所以.”

“我們直接一步到位。”

說到這裡，林序頓了一頓。

環視了一圈，確認衆人的反應後，他才繼續說道：

“公開蝴蝶，同時公開蝴蝶的人格身份，同步公開末日信息，綁定效率提升計劃，完全的、全面地說明效率提升計劃的原理、邏輯和意圖，同時完全公開蝴蝶已經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以及影響實現的具體方式。”

話音落下，指揮室內所有人的動作同時頓了一頓。

這確實已經是最極端、最激進的策略了。

如果沒有達到預期效果

這個世界，很可能走向徹底失控的方向。

蝴蝶還可以重來，但這個世界，卻是沒有重來的機會的。

他們甘願爲蝴蝶提供養分，但確實也不願意那麼輕易地變成試錯的耗材。

“你確定要全面公開？”

秦風略微皺著眉頭看向林序，緊接著說道：

“我們可以相對保守一點，逐步公開，效果會不會更好？”

“沒時間了。”

林序搖頭道：

“我沒時間了，這個世界也沒時間了，我必須要儘快知道張黎明最後放出的謎題的答案。”

“而且，你搞錯了一點，這個世界的存亡，只有1和0兩種區別。”

“中庸是絕對不可能拯救這個世界的，一旦過程中發生效率流失，哪怕後續再補回來，也來不及了。”

“所以，我們必須要賭一把。”

“就這麼決定了，去做準備！”

“.好！”

秦風咬牙點頭，而伴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最後的準備工作也開始拉開序幕。

“發言稿件已經準備好了。”

一旁的工作人員走了上來，遞給了林序一份文件。

“臨時演播室就在隔壁，預計2分鐘後可以開始直播。”

“明白。”

林序低頭看向稿件，一眼掃過去，他立刻發現了問題。

這份稿件過於官方、過於刻板。

它甚至不像是一份“通報”，反而更像是一份“警情通告”。

這東西不行。

林序放下稿子，沉默幾秒後，開口說道：

“不能直接讀稿，做成直播形式。”

“他們需要的是一隻能看得見摸得著的蝴蝶，而不是一個被重重保護起來的、僅僅代表官方、當權者立場的工具。”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蝴蝶是跟他們站在一起的。”

“只有這樣.我們這一切的決策，纔會有意義！”

“好。”

工作人員立刻點頭。

緊接著，他帶著林序，徑直向著臨時演播室的方向走去。

燈光、設備已經全部就緒。

通訊信號已經接入，大屏幕上，神情嚴肅的主持人正在爲即將公佈的重大消息，做著最後的預熱。

實際上，就連主持人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的消息將會是什麼。

她大概還以爲，那會是一條與“重大技術進步”相關的消息。

畢竟這兩年時間裡，這樣的“緊急插播”，基本都與重大技術進步有關。

但這一次，她猜錯了。

林序坐到了演播室中間的椅子上。

當他的臉出現在全球直播的屏幕上時，他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各位好。”

“我叫林序，也是墜入這個世界的、一隻來自高維的蝴蝶。”

“在這裡，我謹代表另一個世界，向各位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