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著留他在宮裡住下, 意料之中的被柳逸清拒絕了。他說先時的話或許沒事,如今這樣,若是在留宿宮裡, 他越發(fā)的有了錯處。那日後, 他還怎樣應(yīng)對那些所謂的同僚?
君墨宸見他言之有理, 自然也不敢多應(yīng)話, 這便派了淺茶將他送出宮去。
第二日, 柳逸清和秦越都來到金鑾殿。趙聰?shù)热艘娝麄儊砹耍难e知曉今日定會要論那日所提之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yīng)對。
“那日趙愛卿所提之事, 想必衆(zhòng)愛卿都記得,今日秦將軍和柳將軍都從碧衡歸來了, 就好好議議此事。”君墨宸先將事情提了, 他知道, 反正早晚都要說,若是每個定論, 日後還得生事。
趙聰又將那日之事一一說了一遍,又添了幾條先時柳逸清闖蕩江湖時的事情。
他如何得知這樣的事情?君墨宸依舊是一言不發(fā),心裡卻暗暗防備。這人到底是誰,定要置柳逸清於死地?
“臣有話說。”秦越出列應(yīng)道。
君墨宸點(diǎn)了頭,示意他開口。
“據(jù)臣所知, 趙大人爲(wèi)官多年, 極少有接觸江湖人士, 怎得柳將軍先時之事, 趙大人這般的瞭如指掌?”
“秦將軍, 關(guān)乎您的舉薦一事還沒個定論,您倒是有閒心關(guān)心起柳將軍的事?”王大人出列道。
柳逸清站了出來:“關(guān)於先帝之事, 的確是我重傷了先帝。這一點(diǎn)我無可辯駁,只是當(dāng)年趙大人可也是出了不少的力,否則先帝哪裡去的那麼容易?”
其實(shí),他的性子比他更冷,故而哪怕那面容俊美,若是不茍言笑,也讓人懼怕三分。
“柳將軍你這是口出狂言!”趙聰馬上回?fù)舻馈?
柳逸清冷笑:“當(dāng)年趙大人也是重兵在握,如何就那麼容易讓當(dāng)年的宸王爺宮變得手?”
呵,趙聰,你這老狐貍到底想玩什麼?莫不知不動即是動?你的坐視不管,如今倒是還想分羹?
趙聰被他這樣一說,倒是心裡一驚,這人,果然不能小覷。可趙家那一派卻執(zhí)意咬著柳逸清的那些事情,定要君墨宸裁決。
“趙愛卿說柳愛卿先前浪跡江湖一事,朕倒也想問問,趙愛卿是如何得知的。”君墨宸的語速極慢,那一字一句慢慢的敲打著,不知打在了誰的心上。
趙聰見皇帝開口問了,便答,是一江湖舊友。
“是麼?若是這樣,倒是勞煩趙愛卿去問問你那江湖舊友,朕做宸王之時,犯下的大小之事,他可都知曉。”君墨宸依舊是一字一句,彷彿今日是特意用這語速來爲(wèi)難人的。
趙聰臉色一變,便不再言語。
君墨宸見趙聰無話,又掃視了一下堂下的衆(zhòng)人,也只是笑,冷笑。沉默了三兩年,也終於是忍不住了麼?
趙聰是沒了話,只是其他的朝臣好像並不打算放過柳逸清,接二連三的來進(jìn)言。君墨宸聽著,臉上漸漸有了些不耐,只是忽然瞥見柳逸清,四目相對,他讀懂了柳逸清的意思。他讓他忍。
可實(shí)在是忍無可忍,便一言不發(fā)的摔袖離去。那些人這才住了嘴,也開始有些惶惶不安。
柳逸清正準(zhǔn)備回府,秦寒將他攔下:“柳兄去見見皇上吧,方纔那般,只怕是氣的厲害。”
他搖了搖頭,這下去見君墨宸,只怕一會他和他能大吵一回。他還是準(zhǔn)備回自己的府邸好好的休息一番,後面再做打算。秦寒見他拒絕,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一同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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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將軍府之後,柳逸清躺在秋水軒的牀上,回想起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忽然有些疲倦。真是人紅是非多。至此之後便稱病不去早朝。
朝堂之上的議論並沒有減少,只是君墨宸每每遇到此事,不再言語,好多次更是如那日那般,一言不發(fā)的離去。
柳逸清待在將軍府,哪也不去,只是每日看著窗外的梨樹葉子見見的枯了,落下。這四季輪迴,年年見得花開花落,見得葉綠葉黃。可是卻再也不是先時的花和葉了。
“將軍,秦大人來了。”下人來報時只是站在門外。
柳逸清聞言,怔了一下,便道:“你去回了秦大人,只說我病了,不便見人。”
他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這將軍府裡待在一段日子,這裡的一切都還有他的影子,而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還能有多少。
死士每日都在告訴他朝堂上面的事情,聽得他有時也有些煩了。那些人不就是巴不得自己死了麼?哪裡用得著這樣?
秦寒吃了閉門羹之後也不敢張聲,而他不過是這個閉門羹的開始。柳逸清這廂已是閉門謝客,來者皆拒,就連淺茶想來看看,也被攔在了門外。
金陵的秋日極少落雨,雨落便會添上一層寒意。傍晚時便開始落雨了,緩緩的,從淅淅瀝瀝到瓢潑,一直入了夜也未停下。
柳逸清聽了半日的雨聲,心越發(fā)的清淨(jìng),此時想著無事,正準(zhǔn)備睡下。又見那燭火跳動,不覺有些看癡了,仍復(fù)坐下。
這邊秋宸殿裡,君墨宸聽著這雨聲反倒越發(fā)的煩躁,越發(fā)的坐立難安。連淺茶都被拒之門外,到底是怎麼了?
若是恨他,他大可不必這樣,想來還是氣他的,氣他無能。
想著,聽得淺茶催他就寢,正想著吹了蠟燭,卻忽然停住了。發(fā)了一會呆,他忽然開了門往外跑去。淺茶追了幾步之後便住了腳,這樣的往外跑去,想來是要去將軍府了。他也不便跟著,反倒添亂。
君墨宸一路跑著,雨水砸下來也絲毫不覺。那頭髮那衣物都貼在了臉上身上,他也沒停下步子。
他就那樣跑著,夜深了,又下著雨,這金陵的街道上早就沒有一個人影。更何況那條街?他就這樣一直跑著,一直跑到他見到了將軍府。
原先的宸王府,如今不過是換了牌匾。
那一草一木都還是他熟悉的,可他在哪呢?君墨宸忽然覺得腳底有些軟,可咬了咬牙還是堅持往裡走去。若是沒錯,應(yīng)當(dāng)還是住著秋水軒的。若不在秋水軒,那他也不知道了。
到了秋水軒時,君墨宸見裡面燭光還亮著,猛地推開門。“砰”地一聲,這動靜太大,倒把柳逸清嚇了一跳。他坐在桌旁看了一會兒那燭光,正準(zhǔn)備解衣睡下,卻不料聽得一聲巨響,轉(zhuǎn)頭便見到君墨宸渾身溼透的站在他面前。
“這大半夜的,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來了?”柳逸清忙走了過去,一臉的吃驚,這是又怎麼了?隨手取來架子上的毛巾爲(wèi)他擦著。
君墨宸的身上還滴著水,因著來秋水軒時還是跑著,此時忽然停下了,便不住的喘氣,只是見到他向他走來,心裡倒是有些小得意,面上笑了笑,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順便看看你這將軍府,我能不能進(jìn)來。”
“簡直胡鬧,我的府邸,攔誰也不會攔你!”柳逸清住了手,聽他這話他真真惱了,便呵斥道,只是這也掩不住他的心疼。
“那就好。”君墨宸依舊是笑著,面上變的蒼白,那話語也越發(fā)的虛弱。
柳逸清正想著讓君墨宸將這溼透的衣服換了,卻不料,他直接暈了過去。他忙將他抱住,見他的樣子,料著他這是舊病復(fù)發(fā)。
也不扶著,直接將他抱到牀上,取了自己的衣物與他換上,又換了塊毛巾爲(wèi)他擦了擦頭髮。
君墨宸躺在牀上,眉頭一直鎖著,也不過一二時辰,他忽然從夢中驚醒。醒時見柳逸清在他身旁陪著,心頭一暖便坐起來一把將他抱住。
柳逸清一個晚上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跟不上君墨宸的舉動,但是被他抱著又發(fā)覺他的身子還在發(fā)顫,想著,騰出手來輕輕理了理他一頭凌亂的墨發(fā)。
“怎麼了?”柳逸清見他的樣子,實(shí)在不忍再去責(zé)問他,便柔聲問他。
君墨宸只是不答,手也沒鬆開。
“早些歇下吧,有話,明日我聽你說。”柳逸清說著,輕輕將他的手掰開,扶他躺下之後,起身倒了杯溫水給他。“喝點(diǎn)熱水暖一下身子。”
君墨宸又坐起身,就著他的手將杯中之水飲盡。他看著他忽然開口道:“清兒,你如今是何心意?”
“嗯?”柳逸清愣住了,他真真是不明白這人,大晚上的,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是問你,你對我,是何心意?”
“你要聽麼?”柳逸清笑道,這人真是越發(fā)的小孩子脾性。
“說心裡話。”君墨宸看著他,一臉的嚴(yán)肅。
柳逸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朱脣輕啓,一字一句的應(yīng)道:“宸兒,時至今日,我愛的人是你,我恨的人亦是你。我的所愛所恨你都明白,可如此這般,我倒是不知道我的心了。”
君墨宸有些無力,他以爲(wèi)他會願意的,可難道真的只是他以爲(wèi)?心裡一急,便脫口而出:“清兒,若是這樣說,你可想聽聽我的心?”
柳逸清見他有些急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說下去。
“此一生,我愛著的,愛過的,也唯有你一人。只要你願意留下,怎樣我都願意。只要你願意爲(wèi)我留下。”
有些無理取鬧的口氣,略略還有些霸道,柳逸清無奈的看著他,其實(shí),他也想留下,留在他的身邊。可是如今的情勢,他如何能留下?“聽你這話,我竟是不知是誰栽進(jìn)了誰的手裡。”
君墨宸看著他的笑顏,第一次感覺近在身旁的人咫尺天涯。一時竟沒了挽留之語。
柳逸清見時間不早,便勸說他先躺下歇著。
君墨宸這才躺下,蓋在身上的被褥裡有著他的氣息,莫名的有些眷戀。
柳逸清見他躺好了,起身熄了燭,在他身側(cè)躺下。
“清兒,我好累,真的好累。”君墨宸有些死性不改,見他躺下,忙撲過去將他抱住。
柳逸清沒有掙脫他,只是輕聲應(yīng)道:“我在這,你安心睡吧。”
人前,他是年輕的帝王,可在他面前,他只是他,只是君墨宸。只是他的他。
“好。”對他的話,他從來都是相信的,這便安心的睡下了。
那麼多個深夜都是側(cè)夜難寐,也或許只有在他身旁,他能睡得安穩(wěn)。不是他說的麼,他在這,他可以安心的睡下。
可是這一夜,柳逸清卻遲遲未能入睡。他看著君墨宸,心裡越發(fā)的惆悵,如何會走到今日這般田地?
他們彼此情投意合,卻不得這上天的許可。難道等著他們的真的只是一個淒涼的收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