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樹木長得十分茂盛,穿過神魔兩界交界處的不死之林,便是猗天蘇門山。
上邪帶著鳳隱自雲端落下,她看著依山而建的天拂宮遙遙在望,不由心急如焚,偷偷瞟了眼上邪,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她定了定神,矮身坐下來道:“上邪,我想歇會兒?!?
“歇著吧。要是真的累到你,我會心疼的?!鄙闲吧裆钦嫘牡臏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只要你別跟我耍小聰明就好?!?
鳳隱不理他,一手輕輕撫著小腹,喃喃自語了會兒,突然道:“上邪,你看我像是胖了的模樣麼?”
上邪笑道:“是比以前胖了些,不過還是很美。你別擔心,我不嫌棄?!?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上邪笑容僵在臉上,鳳隱看著他,一字一字,“雖然不太明顯,但我確實是懷孕了。”
上邪的臉驀然變得煞白,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似是不願意看她,背過身去冷笑:“你偏要刺激我麼?我們魔族女子大都看得開,不像你們神族女人走子那樣重視貞節,十個裡邊有七個不是處子之身,我雖然在意,但也不是完全無法忍受,至於孩子,我也想讓你打掉,可是那樣的話你會恨我,那就退而求其次,誰家的種便丟給誰吧?!?
身後半晌無人回答,上邪眉頭一跳,猛然回過身來,可身後哪還有人?凝神望去,隱約只見繚繞的白霧裡
一片碧色的衣角。他氣得不行,恨恨道:“你以爲你逃得了麼?”
他飛身騰上雲端,朝那片碧色的衣角追去。
此刻的長安城宛如煉獄,空氣彷彿被血洗一般。鳳隱在袁府上空轉了一圈,闔府竟然空無一人。她踩在雲頭茫然了好一會兒,正打算飛往西蜀找袁檀,行經大門時驀然發現門口停了一輛烏篷馬車,車旁的身影似乎是袁檀?
鳳隱停下來,定睛瞧去。他被兩個士兵模樣的人押著,手上腳上都上了枷鎖,一身白色的衣錦上血跡斑斑,衣襟也有多處被劃破,清俊的臉容微微發白。
這是什麼情況?鳳隱腦袋裡嗡嗡亂響,肚子裡突然一陣痙攣,伴隨著陌生的疼痛。她皺了皺眉,剛纔爲了將上邪甩掉,幾乎是不要命地逃跑,大約是動了胎氣。
可此刻她什麼也顧不得,捏訣變出一把蒲扇,正打算一扇子扇他個風雲變色人仰馬翻,好趁亂將袁檀救出來。誰知扇子飛出去,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又被一股法力撞了回來。
鳳隱堪堪接住扇子,被那股力道撞得後退兩步,一隻手掌抵上後背,穩穩地托住她。她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不由撐額苦笑:“就知道你一會就會追上來的?!彼垂媸乔樯罹墱\麼?
上邪轉到她身前來,垂眸看著袁檀,嗤笑道:“這就是你愛的男人?一個還得讓女人出手保護的男人值得你去救麼?”
鳳隱心急如焚,用力甩開他:“我不要你管?!?
“你不是懷孕了麼?”上邪冷聲道,“你若施法改了這些凡人的命格,遭到自身法力反噬,你肚中的胎兒可是難保?!?
鳳隱呆了呆:“我哪還顧及得了那麼多?!?
“你還真是……”上邪心裡發寒,一施力把她拽進懷裡,“你跟我回去?!?
眼看著袁檀鑽進烏蓬馬車裡,士兵自動列成兩隊,牢牢守住馬車,裡邊的人根本插翅難飛。鳳隱一急,使了個術法隔開上邪,紅著眼道:“上邪,你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麼?難不成當初我救你還是救錯了?別讓我恨你!”
上邪三兩下化解,聽她如此一說,眼裡閃過滔天怒火,指著袁檀道:“他這麼狼狽落魄,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甚至要你犧牲孩子來保護他,這樣的男人,不,應該說凡人根本不值得去愛。你遲早會厭棄他的,厭棄他的無能……”
鳳隱用力打斷他:“你怎麼知道他保護不了我?你又怎知他保護不了自己?他的落魄只是暫時的,我有捷徑救他,爲什麼還要讓他費盡心思算計人心?”
上邪冷哼:“身受劍傷,周圍又士兵環伺,他能脫身才怪!保護你?讓一個死人保護你麼?”
鳳隱看著他:“那我們打個賭如何?”
上邪道:“什麼?”
鳳隱道:“我雖然不知道他袁檀爲何被抓,但瞧眼下情況,他的處境很危險,應該很難脫身。他們凡界喜歡搞連坐,我若是露面坦明身份,那些人肯定會連我一同抓起來。在這樣的險境下,他若是能保全我,你以後不能再幹預我和他之間的事,他若是保全不了我,我就隨你回去,和他斷情絕義,如何?”
上邪扯扯脣:“那得看他是因爲什麼被抓。你等我一下?!闭Q鄣墓Ψ?,他飛身掠至那隊士兵之後,不動聲色地擄走末位的士兵,將他壓在牆角,雙手矇住了他的雙眼,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抓的那個男人犯了何罪?”
那士兵嚇得魂飛魄散,只一句喝問便如實招來。
鳳隱聽得臉色發白。上邪放走那士兵,回身望著她,挑起嘴角道:“這如此,你確定要跟我賭?”
鳳隱定了定神:“他處境越危險,你的勝算越大不是麼?”
“你爲了他還真是費盡心思,這幾乎是個死局,他自身都難保,又如何保你?想使緩兵之計麼?然後搬救兵過來麼?”他逼近她,眸光深沉,就在鳳隱以爲他不會答應時,他又道,“既然你想賭我就陪你,不過這個賭約我要略作更改,以十天爲期,在這期間,你不能施法,就算他有傷,你也不能施法。他若是能護你出來,我就此罷手,反之,你不僅要和他斷情絕義,孩子生下來要送到袁家撫養?!彼麤]那麼大度,容不下別人的孩子。
鳳隱咬牙道:“好,那你放開我?!彼鋵嵑翢o把握,可當下似乎別無他法,只能先如此。
“你逃不掉的,別再給我耍小心思?!鄙闲岸⒁曀肷危@才鬆了手。
鳳隱瞟他一眼:“希望你言而有信。”她轉身去追袁檀,追到跟前卻被士兵攔住去路,悠然騎馬的孫孝哲打馬上前,奇怪地看著鳳隱:“大膽,你是何人?”
鳳隱沒理他,目光直直地盯著烏篷車,喚道:“袁檀,你出來。”
坐在車中的袁檀正在簡單地處理傷口,聞聲頓了一頓,他現在渾身痛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是不是產生了幻覺,直到那喚聲越來越逼近,他猛然回過神來,也顧不得疼痛,一把撩開車幔。只見她站在灼灼驕陽下,清麗的眉眼是那樣的熟悉,柔弱嬌軀似有堅忍之態。
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袁檀閉了閉眼,下了馬車,在離她三步之遙時站定,手攏在袖中攥得死緊,眉間浮上疑惑:“你是……”頓了下,“我想起來了,你是朱鸞。我身邊侍候的婢女來來去去,所以一時沒想起來,你不是嫁出去了麼?怎麼會在這裡?莫非是見我落難,忍不住過來看看?”
他裝得這樣像,是怕連累她。
鳳隱鼻尖一酸,擡頭望向坐在馬上一副倨傲模樣的孫孝哲:“不是這樣的,我是他的妻子?!?
孫孝哲瞇了瞇眼,大笑道:“袁檀,你的夫人待你情深意重,你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既然想做同命鴛鴦,我就成全你們。”言罷,一擺手,立即有士兵圍了上來。
袁檀終於忍不住上前用力將她攬進懷裡,久違的軟玉溫香,他長嘆道:“傻瓜,你是想陪我赴死麼?甚至連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要了?”
鳳隱顫抖著手撫上他的傷口,含淚笑道:“你纔是傻瓜,我不會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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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鳳隱一邊給袁檀止血包紮一邊聽他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聽罷,沉默半晌道:“孫孝哲不殺你只是爲了袁家的財富?那你若是早早說出袁家藏有大批寶藏,哪還需要受皮肉之苦?”
袁檀靠著車壁,輕聲道:“我若一開始輕易說出,顯得那財物沒有太大份量,之後被重傷才說出,孫孝哲一定認爲那財富是無可估量的,所以他對我的態度纔會轉變。而且不受傷他們怎麼會降低防心?這是代價?!?
“那差不多就行了,爲什麼你身上這麼多劍傷?”鳳隱心疼得不行,他衣袍早被她褪下,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深淺不一的劍傷縱橫交錯,明明傷成這樣,脣角竟然還盤踞著一絲笑容。
“孫孝哲動作太快?!痹创鬼粗P隱重新爲他穿好衣袍,他騰出一隻手將她壓入懷中,“你個傻丫頭,爲什麼要自己往刀口上撞?”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兵P隱怕壓到他的傷口,想起來他卻不讓,她嘆氣道:“你說孫孝哲會放過我們麼?”
“不會?!痹词趾V定,“他既想殺了我去安祿山面前領賞,又想獨吞袁家的財富,我若真是告訴了他,結局只有一種,兔死狗烹。”
“那你想好怎麼逃出去了嗎?”
“我還有一個籌碼,就是張通儒。可他名義上是和孫孝哲共同留守長安,其實處處受孫孝哲壓制,所以他明面上是幫不了我的,只能暗中來?,F在的關鍵是我們怎麼在重重守衛之下聯絡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