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我還是一個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我爹在菜市場上搭了個攤子賣魚,我就沒事幫幫忙,跑個腿,雖是女子,卻也沒有藏在閨中。
一天,我去給人家送魚,結果半路遇到戲班子唱戲,扮小生的那個人啊,長得真是風情萬種,眉眼勾魂啊,於是我就不知不覺地被勾搭地停了下來。結果,直到散場我還癡癡地站在原地回味那人的一笑一顰,這魚由於天熱已經腐爛散發出陣陣臭氣,我都沒發覺。
人人都繞著我走的時候,卻有個人走到我跟前,輕笑著對我說:“小姑娘,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活要幹啊?再不去一會兒要挨罰嘍。”
我一擡頭,發現正是剛纔那個小生,於是臉上一紅,把魚往那人懷裡一塞,轉身就跑了。
回到家,卻發現這魚沒了,卻沒要來魚錢,我爹問起,我只好說賣給鎮西的蔡家了,明天才能給錢。其實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鎮西是否有個蔡家,只是覺得那地方遠,爹也不會去問。明天我在趁機弄點錢補窟窿。
第二天,我抱著魚去看戲,走的時候又不自覺地把魚給了人家。回家是正懊惱沒法交差,就聽爹說蔡家已經派了個下人來把魚錢給結了。我正納悶,就聽爹說,那個姓卓的小夥計長的真是一表人才啊,這麼看來他們家的少爺更是風采出衆啊。我這一聽,才明白原來是那個小生冒充了蔡家的夥計來送錢了,於是對他的體貼很是感動。
接下來半個月,我就天天聽戲、送魚,他就天天收魚、送錢,我倆的感情也就突飛猛進。
突然有一天,爹跟我說把我許配給了鎮西的蔡家!
我不同意。我爹說:“自家魚那麼質次價高,蔡公子還肯天天買,爹是過來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看上你啦。本想,人家那種下人都跟天仙似的人家,是看不上咱們這種小門小戶的,但爹爲了你的幸福,就找媒婆去說了說,結果蔡家居然十分痛快地答應了。孩子,你後半輩子就等著享福吧。”
我一聽,才知道鎮西真有家姓蔡的,這真是搬起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於是趕緊找卓公子商量。
他說:“咱倆私奔吧。”
我搖頭說:“我爹要我嫁,我沒法不嫁。”
“那你說怎麼辦?”他問。
“咱們殺了姓蔡的吧。”我說。
他嚇了一跳,說:“你這是謀殺親夫啊。”
“我還沒嫁他,他還不算是我親夫。再說我爹又沒說不能殺了他。趁我現在還不用聽姓蔡的話,咱們趕緊動手吧。”
結果他不同意,我只能被我爹用二百斤臭黃魚當作嫁妝,給嫁進了蔡家。
嫁過去才發現,這姓蔡的是個鐵匠,全家窮得只剩叮噹響的鐵皮了,也難怪他肯娶我呢。
但不管怎樣,他對我還是很好的,那二百斤臭魚他都不捨得吃一口,留給我自己足足吃了大半年。
但這四十多歲才娶到老婆的男人都有一毛病,就是擔心自己的老婆跟別人跑了,於是他不準我出家門一步,白天裡不準跟別的男人說話,不準對別的男人笑。所以,重重規矩之下,我只能大半夜地站在牆頭跟卓公子約會,還只能板著臉,不露笑紋。
他老問我:“你什麼時候能離開他啊?我在你家對面買了間店,就等著你來了。”
我只能說:“快了,等幾年他就死了。”
最後,我丈夫果然不負衆望,在小蔡三歲的時候病死了。我本想改嫁,結果小蔡一把抱住我的腿喊著:“娘,你不能改嫁啊。”
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都獨身一人,沒有再嫁。
幾個人沉默許久,小蔡擦擦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問:“我爹真是病死的?不是你下的毒手?”
“你爹沒讓我殺他,我怎麼會動手呢?”蔡氏淡淡地說,就跟討論今天菜價一樣。
聽了這話,加洛剛剛被震撼地一團漿糊的腦子漸漸開始清明,原來這蔡氏就是一被強加上了“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緊箍的猴子啊!沒這咒,她該大鬧天宮了!
“這麼說,你不嫁也是因爲小蔡無意間說了句話?”加洛問。
“是啊,要不我都嫁十回八回了。”還是溫柔可人的語氣。
果然是內心狂野的女人啊。
接下來幾天,小客棧裡籠罩著一番死氣沉沉的氣氛。
小蔡開始思考自己生在了一個怎樣扭曲的家庭,而加洛開始反省,問了這麼一大通,除了知道姓卓的是跟蔡氏偷了幾年情的戲子,能讓他們把蔡氏嫁出去的消息卻沒打聽到。
加洛坐在桌子旁吃著甜餅開始回想蔡氏的話,以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吃著吃著,加洛突然覺得不對,開始的時候盤子裡就有三個甜餅,吃了半天,居然還是三個!
摸摸肚子,飽了。試著吐了吐,沒吐出抹布。
加洛疑惑地擡頭看看蔡氏,只見她拿帕子輕掩了嘴,正在小口啃著一個甜餅。
第四個!
難道這盤子是聚寶盆麼?可以放進去什麼變出什麼?
加洛衝到小蔡身邊,拿出一錠銀子。小蔡只是擡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頭喪氣地思考家庭倫理問題了。
這孩子果然受打擊不小。不過加洛急於驗證自己的想法,沒時間安撫這個心靈受挫的孩子。等著,姐姐有了聚寶盆,就帶你看心理醫生去,咱上午一小時,下午一小時,天天跟他住一起都行。
加洛把銀子放到盤子裡,緊緊盯著。半響,沒有動靜。要不要念個咒語?
剛一想,旁邊又變出兩個甜餅!
難道說,這是個只能變甜餅的寶盆?不過也好,雖然慢點,但是也能賺錢啊。
這時,聽蔡氏在一旁輕輕地說:“夠了,不要再送了。”
咦,跟誰說話呢?加洛一擡頭,看到一個黑影閃過。
“站住!”加洛拎著凳子衝了過去。她一直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即使有鬼,也堅信這鬼不敢大白天出來。
一直追到廚房,加洛才發現一個眉清目秀的中年男人正在鍋邊做著甜餅。
“你是誰?”——田螺大叔麼?給我們無限量免費奉送美味食物?
“我是這裡的廚子啊。”那人驚訝地說,“再來一個餅?”
廚子。加洛回味這兩個字。一個正常客棧的標配員工,只是自己爲什麼從來沒想過需要這麼個人啊?爲什麼自己幾次闖入廚房都不曾見到他,只覺得那些飯菜理所當然地就在某個時刻出現了?
“我是加洛,對不起,這些天無視你了。”加洛禮貌地道歉,“您貴姓啊?”
“嘿嘿,免貴姓卓,卓平……”那人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憨厚地笑著。
姓……卓?……卓平?
“小蔡,快來!找到你繼父啦!”加洛扯著嗓子就開始喊。
“啥?”小蔡氣喘吁吁地趕來。
“他姓卓,姓卓啊。你僱廚子的時候都不問問人家姓什麼的啊?”
“什麼?我僱的廚子?”小蔡驚訝,繼而似乎回想起了什麼,“我僱的廚子……不,不。不是這樣的!”
小蔡突然驚慌失措地抱住門框子,嚎啕大哭:“這是我的店,這是我的店啊,我不走,我不走!”
加洛依次看過眼前三個人:小蔡哭地撕心裂肺,蔡氏一臉恬靜無動於衷,而卓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尷尬地笑著。好奇異的關係啊……
小蔡一個轉身,從門上直接撲卓平身上,緊緊扒住,繼續嚎:“卓大叔啊,我拿我娘換你的店好不好啊?”
什麼?加洛只覺得平地一聲驚雷啊。你小子裝老大剝削了我們這麼久,感情這店還不是你的啊?
“小蔡啊,別這樣,咱下來說話。”卓平往下扯小蔡。
“不下,不下,除非你拿客棧當彩禮娶了我娘!”
“下來好說話不是?”卓平開始用力甩身子。
“不下就不下!萬一你不答應,我就跟你長一塊了,你怎麼折騰這客棧都算我的!”小蔡無賴地粘上卓平,和他長成親密無間的一體。
“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客棧是你的?”其實加洛纔不管客棧是誰的,她的潛臺詞是:就算客棧是你的,小蔡給我的福利也不準變!
卓平找了個凳子坐下,腳下小蔡癩皮狗一樣趴著,擦了擦累出的汗,緩緩說道:“這事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