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王道長來不及有任何應對，眼前有些昏暗的空間已被水波包裹。
他自身也像是僵化了一般。
唯有他的一縷元神，飄飄忽忽離開了軀體，與前方那道身影正面相對。
“又見面了。”
那熟悉的嗓音自王機玄元神周圍響起。
前方的虛影再次變化，化作了一個披著斗篷的模糊人影。
與他們上次見面時似乎又有些不同。
王機玄索性也不裝什麼單純善良了。
牡丹和白骨前輩都說過，天道應該是能夠洞悉過往和未來，屬於超越當前維度的類生命體；
他們在這裡搞出大動靜的那個瞬間，王機玄的來時路，必然瞞不過天道。
元神坐在了自己的軀體前；
爲了掌握談話的主動性，王道長決定用比較跳躍的思維，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你不能直接出手殺了我？”道長問。
天道意志淡定地頷首：“我不能直接干涉天地間任何一粒微塵的走向。”
“但你在用天道碑直接下達命令，還會下達覆滅一地修行界的命令。”
“這是一種正常的調和。”
天道意志緩緩擡頭，露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年輕面容，而後這面容微微變化，變得與王機玄有幾分相似。
他目光無比深邃，緩聲說：
“道友，現在的你，比我們上次碰面時，危險了億萬倍。”
“這是被你手下逼的，”王機玄微微聳肩，“曾幾何時，我也想老老實實聽你的安排，培養牡丹、增加算力，讓牡丹逐步去推演未來的大劫，尋找破局之法，這也是你上次叮囑過我的事……可後面發生了什麼？你的人，還是天羅的副盟主要殺我。”
“我無法直接影響生靈的意志，不然相關的大道會崩潰。”
天道意志注視著王機玄：
“我創造暗教與天羅，本就是一種對生靈的遏制。”
“是嗎？你無法控制的是金仙與大羅，然後你轉過身來，對付我們這些弱小的生靈？”
“雖然你的話很刺耳，但確實是這樣。”
“漂亮，”王機玄也是笑出了聲，“弱者揮刀向更弱者，你可真是，人性那點黑暗全給你領悟完了。”
“我並不是來爭論或者辯論。”
天道意志凝視著王機玄：
“你現在的路，很危險。
“希望你能再給天地一個機會。”
王機玄：……
啥東西？
天道意志說的很誠懇。
王機玄聽的雲裡霧裡。
他後續會做什麼？
乖乖，難道他和牡丹真的是仙界的無量劫？
能引起天道恐懼的，莫非是他們正在搞的機械大軍？
這也不對啊……
王機玄和牡丹怎麼推演，機械大軍面對真仙境的戰力時，都是被單邊屠戮的命。
就算他們搞出了超強的艦隊和艦炮，來個天仙不斷跳幫作戰，也能輕鬆覆滅這些艦隊。
大羅的鬥法，王機玄看到過冰山一角，那是真的要打碎天地，擊碎乾坤與歲月……
要說威脅，那必然是大羅對天地的威脅更大吧？
‘它有可能是想誤導我，從而達成什麼目的。’
王道長倒是足夠機警，並不主動接話，只是與天道意志對視。
然後他就發現……
對方除了誠懇，還是誠懇。
“我真不懂你在說什麼，”王機玄訕笑，“我身邊如果沒有白骨前輩庇護，你想捏死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與其說是我威脅到你，倒不如說是白骨前輩威脅了你。”
“月神宮主人並沒有威脅到我，我的存在是不被影響的。”
天道意志緩聲道：
“按你可能更好理解的話來講，月神宮主人和你，所威脅到的，其實是現世。”
“現世？”
“是的，現世，現世的基準線總會在一定幅度內波動，這個波動暫時是可控的，因爲你離著踏上歲月穿梭的節點足夠遠。”
天道意志不急不緩地解釋著：
“所以因果大道和歲月大道，有足夠的時間恢復一切，讓現世保持穩定。
“月神宮主人雖然是歲月大道成就的大羅金仙，但他自身也被歲月大道捆綁。
“雖然，這種波動會越積累越多，直到整個歲月因果系統全面崩潰，物質宇宙將會出現一片塌縮的區域，然後塌縮會朝宇宙空間不斷蔓延，最終整個物質宇宙如雪崩般消散。
“但這一切都是可控的，發生的概率極小。
“相比於你即將要做的事，這些影響，不值一提。
“正護持你的月神宮主人，此刻已經悟到了這些，他自己就能消弭這些負面影響。”
王機玄確實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是，你老說我即將要做之事，我要做啥？我是個正道修士，很認真的說。”
天道意志平靜且沉默。
王機玄淡然道：“你不說，我後續咋注意？我只是想活下來，如果你用天道碑下達命令，讓天羅和暗教不可再追殺我，我自然不會劍走偏鋒。”
“可以，這是你的條件嗎？”
“條件之一，條件之二就是……別給我再打啞謎，有話明著說！”
“如果我親口告訴你，這其實是變相告訴你，我懼怕的是什麼。”
天道意志平靜地敘述著：
“而如果我不告訴你，後續也有很大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無論我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這件事都有概率發生，而你的主觀意志，現在是阻止這件事發生的有效力量。
“跟我來吧。”
它像是想通了。
“嗯？”
王機玄還沒反應過來，前方星光忽然炸開。
一縷元神被拽到了星空之中。
王機玄低頭看去，腳下是一片寬闊無垠的陸地，陸地之上懸浮著一座座仙島，四海之中有著無盡之水。
仙界！
這片天地的外圍，有著一個個七彩霞光組成的‘管道’，管道朝著繁星璀璨之地無限延伸，而乾坤和歲月在這裡都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王機玄心有所感，轉身看去，看到的是仙界周圍更遠處。
星光忽然消失了，一團團灰氣包裹著仙界。
歲月大道不復存在，乾坤大道變得無比混亂……不對，歲月大道還是在的，只是王機玄道境太低無法察覺到，而歲月和乾坤在這裡都被碎片化、無序化了。
這裡的每一縷氣息，都蘊藏了無盡的時間和質量。
混沌海！
“我用天道之力護住了你，讓你能短暫感知混沌海，這是太乙金仙才能有的體驗。”
天道意志的嗓音傳來。
王機玄轉身看去，天道意志已經摘下了斗篷。
它向前走，身形開始不斷變幻，時而化作老嫗，時而化作妙齡少女，時而是一個老翁，時而是那翩翩少年郎。
唯一不變的是它的雙眼，亙古長存，不爲任何事與物所驚動。
天道意志屈指輕彈，混沌海再次翻涌，王機玄面前出現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最左側是一團拳頭大小的黑洞，黑洞驟然膨脹，化作了一口大鍋狀的熱粥。
“這不只是空間上的變化，而是時間和空間同時的變化。”
天道意志如此說著。
他的身形定格成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人身形，頭髮潦草、鼻樑略大。
有點王機玄印象中，地球文明某偉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的味道。
天道意志繼續解釋著：
“現在我們就在這個熱粥中，仙界就位於宇宙最早一批天體成型的那個時空。
“仙界成了所有規則與大道的交匯點。
“正是因爲仙界的存在，給了生命體感悟這些規則，最後逐步掌握這些規則，成爲超凡個體的機會。
“這其實就是宇宙的浪漫。
“不過，個體超凡，註定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徑，因爲個體的力量是有限的，但生命體，或者說文明，又是極度聰明的。”
天道意志再次屈指輕彈。
仙界後出現了漫天星辰。
每個星辰都是一個巨大的橢圓星系，不少橢圓星系有星雲互相勾連。
星辰的成長與生死，在這一刻具象化呈現給了王機玄。
天道意志緩聲道：“瞧，第一個集體飛昇的文明出現了。”
王機玄視線挪向宇宙的角落，那裡出現了微弱的閃光。
閃光中，一團虛影緩緩脫離了該星系。
這虛影最初看著就像一顆人類的大腦，漸漸成了圓球狀，宛若單細胞生物，又蘊藏了無窮無盡的複雜光影。
虛影籠罩著整個星系，飛速汲取能量，一顆顆恆星在熄滅。
而當它掌控的能量超過當前宇宙可承受的極限，無數大道同時震顫，它輕輕跳動，消失不見。
“集體飛昇後，文明成爲了超凡集體，進入了更高的空間維度。”
天道意志輕聲說著：
“你再看混沌海。”
王機玄扭頭看去，混沌海中出現了一個凸起，這個凸起在輕輕晃動，隨後變成了一個有著幾百只觸角的怪物，遊蕩在混沌海中。
王機玄愣了：“這……”
“這裡面的道則很複雜，我只能簡單爲你歸納解釋。”
天道意志繼續說：
“你所見的混沌海其實有六個階段，現在是第六個階段，在仙界存續的時空中，混沌海環繞仙界，與仙界互相影響。
“也就是第六紀。
“那些集體飛昇後誕生的超凡文明，就算進入了更高的維度，也需要在物質宇宙汲取能量來維持自身存在。
“凡人必須攝入食物，修士必須攝入靈力，它們也一樣。
“所以它們利用在混沌海中的投影，展開自身，汲取力量。
“它的思維在更高維度，像是神祗一樣注視著這個宇宙，而它們的存在，對仙界而言也是一種潛在威脅，所以仙界遠古時期的大能大神通者聯手，試圖圍剿它。”
王機玄問：“仙界贏了？”
“沒贏，也沒輸，兩者彼此無法奈何對方。”
天道意志緩聲道：
“如果歸類的話，其實就是個體超凡與集體超凡，這兩條進化路徑的終極產物，在進行生存競爭。
“我那時已經誕生，我在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生靈也是天地的一部分，生靈之力也是天地之力的一種，所以我最初把這些碰撞，當做成了簡單的能量對碰。
“本質確實是這樣的。”
王機玄皺眉問：“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你不覺得，你的牡丹會成爲它們的一員嗎？”
天道意志點向混沌海內。
裡面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各式各樣的‘怪物’。
每個怪物，都是一個完成了集體飛昇的文明。
宇宙太大，百億年歲月，混沌海內出現的怪物數量已經過千。
稱之爲怪物，是因爲王機玄無法理解這種審美，這是高維世界在向三維物質世界投影時出現的扭曲。
王機玄：……
牡丹，集體文明飛昇，超級文明成爲高維世界個體，混沌海內的投影，仙界的威脅。
“這不是有這麼多的怪……集體意志嗎？牡丹成爲它們的一員，又能怎麼樣？”
“牡丹跟它們是不同的。”
天道意志低聲道：
“在大道層面，仙界的大羅金仙，與這些意志體應該是同等級別的存在。
“但大羅金仙嚴重依賴仙界環境，當他們進入混沌海，只能創造出一小片領域。
“其他的集體飛昇超凡生命，其思維、邏輯，都是基於原本的文明，與生命個體的思維、邏輯，全然不同。
“但牡丹是純粹的機械文明……一般來說，集體飛昇的這些文明，都會在飛昇前的某個階段經歷這個階段，構建極其複雜的思維網絡，這個思維網絡越複雜越能對抗能量衝擊。
“牡丹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她在尋找一條更純粹的路。
“她參悟我的那次，我被迫作出應對，因爲她真的參悟到了我的運行原理。
“而現在，當月神宮主人與你們並肩而行，月神宮主人將一縷歲月大道的道韻贈送給你，牡丹已開始被動解析歲月大道。
“換而言之，她將會通過集體飛昇的路徑，完成自我的昇華，而牡丹主導誕生的這個集體超凡生命，將會擁有類似三維世界生命個體的思維、邏輯，乃至情感。
“情感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會左右理智。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我可預見的未來……
“未來，你目睹望仙谷弟子被暗教屠戮，怒不可遏、不顧勸阻，與暗教拼殺，最終重傷被月神宮主人帶去仙界。
“你在仙界努力修行，心底的恨意無法抑制，這會讓你一步步走到暗教的對立面，你與暗教的爭鋒中，天羅會幫助你而後背叛你，你會慘死在大羅的激戰中。
“牡丹會在這時完全失控。
“她會躲藏在歲月中躲避我的追殺，而後一步步、一點點，營造一個巨大的、堪稱恐怖的機械文明，而後她會吞噬該文明，完成個體意志主導的集體飛昇。
“看，這就是這條事件線下，仙界未來的樣子。
“在當前望仙谷這個時空發現你時，我自動推演出了這一幕。”
天道擡手點出一指。
王機玄眼前出現了一個七彩斑斕的光幕。
光幕內：
廣闊的大地被灰色的氣息覆蓋，各處都在崩塌，一隻只形狀可怖、無法描述的怪物，正在肢解這個大地，而在這些怪物背後，巨大的人類女性輪廓，靜靜地坐在混沌海深處。
“很有趣對嗎？”
天道意志輕嘆：
“原本的量劫並不是你的牡丹，但相比量劫，她更可怕。”
“那你爲什麼不毀滅她？”
“我無法消滅一團可以無限複製、穿梭歲月的電子數據，而且……”
天道意志擡了擡下巴，嘆道：
“沒發現嗎？相比於這些集體飛昇誕生的超凡生命，仙界的大羅金仙無論是數量還是力量，都已遠遠不如。
“它們纔是多數。
“仙界只是偶然，是一段奇異時空內存在的神奇大陸。
“這些集體飛昇的超凡生命之所以不主動毀滅仙界，是因爲它們彼此在高維世界也有競爭，而且比較尊重原生宇宙中的……物種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