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珠上師聞言微微一怔,五年前南嶽劍會他尚未涉足江湖,在劍會中小試身手,也未奪冠,這人竟然記得他一手拈花無形劍,難道當(dāng)日他的確身在其中?如果當(dāng)年他卻在劍會之中,又會是座上何人呢?“施主是當(dāng)日何人?”方平齋哈哈一笑,“路人而已,普珠上師先請。”他紅扇一擡,衆(zhòng)人均覺此人雖然能言善辯囉唆可惡,卻也不失風(fēng)度,普珠上師合十一禮,對宛鬱月旦道,“來者是客,宛鬱宮主可要先動手?”
宛鬱月旦微笑得甚是溫和愉快,“我不會武功,拈花指法究竟是什麼模樣我也不知,不如請普珠上師先行教我,我再動手如何?”衆(zhòng)人又是一呆,宛鬱月旦不會武功盡人皆知,但他竟然要普珠教他一招,然後他去動手,他以爲(wèi)自己是什麼習(xí)武奇才能在片刻間速成,勝過這一干武林高手?簡直是異想天開,胡說八道!
普珠上師皺起眉頭,“拈花指法並無招式,外相而言只是五指向外揮出,內(nèi)相的真氣順指而出,依個人修爲(wèi)不同,真氣所達(dá)的遠(yuǎn)近和強弱各有不同。宛鬱宮主不練少林內(nèi)家心法,倒是無法傳授。”宛鬱月旦擡起右手,“原來是向外揮手即可,還請普珠上師告訴我那銅牌所在的方位。”他是眼盲之人,即看不到銅牌,又不會內(nèi)力,憑空這麼揮一揮手能有什麼效果?衆(zhòng)人又是驚駭、又是好笑,只見普珠上師將宛鬱月旦引到面向那銅牌的位置,大成禪師手持一枚銅錢,宛鬱月旦對衆(zhòng)人微微一笑,他也不運氣作勢,就這麼手掌一揮,往那面銅牌揚去。
他的手掌白皙柔軟,這揚手一揮的姿勢也頗爲(wèi)好看,只是既無內(nèi)力又無章法,就算是蚊子也未必拍得死一隻。方平齋和普珠上師一起注目在那銅牌上,就在衆(zhòng)人都以爲(wèi)那銅牌絕不可能會動的時候,屋樑發(fā)出“吱呀、吱呀”的沉悶聲響,那銅牌竟猶如神助一般搖晃起來。“錚”的一聲大成禪師手中的銅錢落地,那銅牌不多不少正好搖晃了三下,隨即靜止不動。
倏然搖晃,倏然而止,真如鬼魅一般。衆(zhòng)人本是看得目瞪口呆,此時長長吐出一口氣,都覺一陣寒意涌上心頭,這世上當(dāng)真有鬼。普珠上師和方平齋面面相覷,柳眼和玉團兒也是駭然,這許多高手炯炯盯著宛鬱月旦和那銅牌,那銅牌究竟是怎麼晃起來的?若是有人出手相助,那人的武功豈非高得讓人無法想象?
“普珠和尚,”方平齋目不轉(zhuǎn)睛的看了那銅牌許久,突然道,“我不比了。”要爭少林寺方丈之位,其心最烈的是他,現(xiàn)在說不比就不比了?難道是宛鬱月旦這神鬼莫測的一擊讓他膽寒?衆(zhòng)人凝視著他的臉,卻見他臉色慎重,絲毫沒了方纔從容悠閒之態(tài),雖是萬衆(zhòng)矚目,卻仍是牢牢盯著那銅牌,也不知從銅牌上看出了什麼。柳眼瞳孔收縮,方纔那銅牌搖晃顯然不是宛鬱月旦內(nèi)力深厚所致,看碧落宮衆(zhòng)人也是面露驚訝,並不是碧落宮事先安排,倒是宛鬱月旦神色從容,好像盡在他意料之中,這是怎麼回事?
方平齋緩緩走回他原先的位置,紅扇也不搖了。玉團兒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麼了?爲(wèi)什麼不比了?”方平齋瞪著那銅牌,“這個……因爲(wèi)——”但聽“錚”的一聲脆響,大成禪師手中的銅錢又是落地,普珠上師未受方平齋退出的影響,拈花指力拂出,只見銅牌應(yīng)手揚起,正要搖晃之際,突然硬生生頓住,一動不動。萬籟俱靜,衆(zhòng)人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種奇景,少林寺衆(zhòng)人一起站起,“阿彌陀佛,這……”
這顯然是有人暗助宛鬱月旦,顯然是有人從中作梗!宛鬱月旦踏出一步,衣袂皆飄,朗聲道,“此陣是宛鬱月旦勝了,若少林寺言出不悔,此時此刻,我便是少林方丈!”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向千佛殿那尊毗盧佛,“是誰要受宛鬱月旦三個響頭,還請出來!閣下既然有三丈之外手揮銅牌的絕頂武功,何必躲躲藏藏,請出來見人吧!”
衆(zhòng)人的目光紛紛往那尊毗盧佛背後望去,只見毗盧佛後一個人影向側(cè)緩緩平移而出,竟如毗盧佛的影子一般,其人戴著一張人皮面具,卻故意做得和毗盧佛一模一樣,渾身黑色勁裝,看起來既陰森又古怪,“哈哈……”那人低沉的笑了一聲,聲音也是無比古怪,就如咽喉曾被人一刀割斷又重新拼接起來一般,“我本來只想受少林寺方丈三個響頭,不料竟然可以將碧落宮主踩在腳下,真是痛快……”
少林寺衆(zhòng)僧情緒甚是激動,三劫小沙彌怒道,“你是何人?躲在毗盧佛後做什麼?鬼鬼祟祟……”大成禪師口宣佛號,打斷他的話,“少林寺竟不知施主躲藏背後,愧對少林寺列位宗師,罪過、罪過。”普珠上師目注那黑衣人,“你是誰?”
“我?”那人陰森森的笑了一笑,牽動毗盧佛的面具,笑容看起來詭異至極,“我只是個討厭少林寺、討厭江湖武林的人。”他那古怪的頭顱轉(zhuǎn)向方平齋這邊,“六弟,好久不見了,你依然聰明,若是你出手,我絕對不會阻止你的。”方平齋嘆了口氣,“我明白比起看宛鬱月旦磕頭,你更喜歡看我磕頭,所以——你放心,我立刻放棄了。只是這麼多年不見,你這喜歡看人磕頭的脾氣依然不變,不是六弟我總是危言聳聽潑你們的冷水,人生縱然是需要隨心所欲,但過分任性胡作非爲(wèi)漫天做夢,總有一天會翻船。”
“是嗎?”那黑衣人並不生氣,陰惻惻的道,“這種話由你來說,真是完全不配。”他的目光看向宛鬱月旦,“磕頭,磕完頭之後爲(wèi)我七步之內(nèi)題一首詩,否則——”他冷冰冰的道,“我一掌殺了你!”
“磕頭可以,”宛鬱月旦緩步走到黑衣人面前,“還請閣下告知柳眼的下落。”
黑衣人仰天而笑,“哈哈哈哈……”
柳眼仍舊淡淡的坐在人羣中,在他心中並沒有在想這位黑衣人是否真的知道他的下落,也沒有在想爲(wèi)何方平齋會是這怪人的“六弟”,他的頭腦仍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想。偶爾掠過腦中的,只是宛鬱月旦和唐儷辭交錯的面孔,阿儷從小到大,擁有的東西很多,但他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那是他的報應(yīng)。
柳眼眼觀武林奇詭莫辯的局面,心中想的卻是全然不著邊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