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下午打來的,黃蓁蓁一到家,黃奶奶就從屋裡走出來,把黃蓁蓁帶到一邊,聲量不高:“蓁蓁,今天你同學打電話來找你。”
同學?
“誰啊?”
“我哪知道是誰?”黃奶奶臉上的表情格外耐人尋味:“我說你上晚自習去了,讓他晚上打過來。”她壓低了聲音:“是個男孩子!”
她眼睛瞥了瞥樓上,還嚕了嚕嘴一臉‘我們倆之間的秘密,放心我不告訴你爸媽’的表情:“這事我沒告訴你爸媽,你也要懂事些,你爸媽爲了你們,起早貪黑,前段時間那麼大的水,你爸整天在外面巡邏,我都擔心的整宿整宿睡不著,他們可都是爲了你和你哥哥兩個人,你哥哥現(xiàn)在在省城重點高中,大學是不用愁了,你爸媽現(xiàn)在可就操心你了,可千萬別不學好。”
黃蓁蓁簡直哭笑不得:“奶奶,你還沒告訴我什麼事,就一個電話就給我上了這麼一堂政治課。”
“我們還不是爲你好。”黃奶奶苦口婆心,“四禿子家的美娟,跟你一樣大,鎮(zhèn)上有人看到她不去學校好好上課,前幾天還去溜冰場溜冰,還跳那什麼迪斯科的東西,迪斯科是什麼?那就是舞廳!她才幾歲?就比你大一個月!就和一羣男孩子混在一起,我聽說那羣男孩子個個都染著一頭黃毛,能是什麼好東西?她媽媽氣的想把她腿打斷,哪裡管得住?現(xiàn)在這麼不懂事,以後有她後悔的!”
黃奶奶瞪著眼睛嚴厲地說:“你可不能學她!”
“還有這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黃蓁蓁驚訝地安撫黃奶奶:“人家可能是同學呢,現(xiàn)在很多學生爲了追求時尚不是染黃頭髮嘛?染了黃頭髮也不一定就是壞人。”
“什麼誤會?鎮(zhèn)上都傳遍了,人家親眼所見還能差得了?”黃奶奶似乎很氣憤黃蓁蓁不相信她:“不是壞人?不是壞人能去舞廳?”
“奶奶,那不是舞廳……”
“不是舞廳是什麼?就是跳舞的地方!男的女的摟在一塊能幹出什麼好事來?”
“好吧好吧,別管別人怎麼說,奶奶你在外面可別跟人說,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假如沒什麼事,傳的多了可能就真成了事。”
黃奶奶瞪她:“我在外面說什麼?就在家裡私下和你們說說!”又低聲嘆息:“四禿子家這丫頭也真是孬,這麼大點年紀,就和男孩子在一起混,能混出個什麼好來?”
黃蓁蓁想到的是過年時,黃美娟在溜冰場裡亦步亦趨地跟在徐建峰身邊的情景。
“這事我知道了,奶奶,你去睡吧,我和敏行上去做作業(yè),爸爸呢?”
“你爸爸在樓上洗澡,他也剛回來沒多久,這些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你看你爸爸,多辛苦,可是再辛苦晚上都趕回來給你輔導作業(yè),飯都沒吃幾口。”黃奶奶揮揮手:“你們上去吧,我去給你們下點麪條,你和敏行都吃點。”又恢復正常聲調(diào)對黃敏行慈祥地笑道:“敏行,你和蓁蓁先去做作業(yè),我去給你們弄點宵夜!”
黃蓁蓁在和黃奶奶說話的時候,黃敏行就在她不遠處帶著微笑安靜地站著,並不上前打擾,直到黃奶奶叫他,他才禮貌又乖巧地微笑說:“奶奶,真是太麻煩您了。”
黃爺爺居長,黃敏行按輩分本該跟著喊‘大奶奶’的,他直接省了那個‘大’字,跟著喊奶奶。
黃奶奶望著他笑的心花怒放:“不麻煩不麻煩,蓁蓁和她爸也要吃,就順便,不麻煩!”
“奶奶,那我就不客氣了。”黃敏行真是懂事禮貌的和別人家孩子一樣啊。
黃奶奶越看越滿意,笑呵呵地說:“客氣什麼?不用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黃敏行笑的眼睛微彎,眸光清亮:“謝謝奶奶。”
兩人上樓後,黃蓁蓁哼哼了一聲:“你叫的倒挺親熱啊!”
黃敏行靦腆地笑了笑。
黃爸爸從浴室裡出來,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和大褲衩,用毛巾擦著溼漉漉的頭髮:“回來啦,有沒有什麼不會的題?”
黃蓁蓁將書包放在沙發(fā)上,將兩隻胳膊直著舉過頭頂,腰向兩邊彎成九十度,“爸,晚上不要洗頭髮。”
黃爸爸不在意地說:“什麼關(guān)係?毛巾擦一下不就幹了?”
“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換一條幹毛巾擦,溼毛巾擦完頭髮不還是溼的?一定要乾了之後再睡覺,溼著頭髮不許睡!”她十分無奈地結(jié)束自己伸展腰肢的動作,去陽臺上拿了一條幹淨的咖啡色毛巾扔在黃爸爸手上,再將腿架在陽臺欄桿上:“這幾天作業(yè)超級多,自己的作業(yè)都做不完了,更別說奧數(shù)了,我先寫老師佈置的作業(yè),奧數(shù)先放放。”
黃爸爸將溼毛巾隨時搭在椅背上,換乾毛巾擦頭髮,親切地問黃敏行:“敏行有沒有不會的?”
眼神頗爲殷切,似乎很期待他有不會的題似的。
黃敏行打開奧數(shù)練習冊,指著其中一道題給黃爸爸:“五叔,這道題有些不怎麼會。”
黃爸爸接過練習冊,看了一下,我擦,好難!不會怎麼破?ヾ
他臉上笑容不變,十分淡定地對他們兩人說:“你們倆先寫老師佈置的作業(yè),等你們寫完了,我再來教你們!”
回到房間後,立刻翻黃茂行留下的初三高一數(shù)學書,坐在書桌前不停地用筆在草稿紙上計算。
黃媽媽取笑道:“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居然被一個初中題目難住了!”
黃爸爸不服氣地哼哼:“這種小題目能難道我?就是二十年沒翻過數(shù)學書,我只要再看一下就能解出來!”
對於黃爸爸離開,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黃蓁蓁並沒有太在意,而是將精力放到作業(yè)中去。
原本晚自習的時間是她寫作業(yè)的時間,現(xiàn)在晚自習也被老師佔領(lǐng)用來上課,他們只能晚上回家寫作業(yè),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只有筆尖與作業(yè)紙摩擦的沙沙聲。
很快一個小時過去,樓下座鐘準時地敲了九下,電話鈴突然響起。
黃奶奶連忙從廚房裡出來,接了電話,朝樓上喊:“蓁蓁!蓁蓁!電話!”
“我知道了!我去爸媽房間接分機!”
黃奶奶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嚇!分機?這樣不是讓兒子媳婦知道有男孩子給蓁蓁打電話了?
黃蓁蓁自己倒沒有感覺到什麼,十分坦然地到爸媽房間,黃爸爸正拿著分機話筒在耳邊聽著呢==
黃爸爸訕訕地將電話遞給黃蓁蓁,也不去解奧數(shù)題了,帶著笑意一臉‘我很民主我很開明我要聽聽你們在說什麼’的表情。
黃蓁蓁滿臉黑線地接了電話:“喂?你好,請問你是?”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少年拽拽的聲音。
“午……時?”
“嗯。”對面少年正處於變聲期,嗓音低沉,“不然你以爲是誰?”
黃蓁蓁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還是很高興地問:“howareyou?”
怎麼是你?你好嗎?
“還好。”午時少年顯然沒有領(lǐng)會黃蓁蓁脫口而出的這句話的前一個意思,只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陰沉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你之前借給我的錢,我說過百倍千倍的還給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還了!”
“嗯?你說什麼?”
黃蓁蓁:發(fā)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黃爸爸看黃蓁蓁臉上高興的表情,眼疾手快地在電話機上摁了下免提,被黃蓁蓁瞪了一眼,黃媽媽也瞪了他一眼,然後神色嚴肅認真湊過來豎起耳朵聽電話。
“和你們家珠廠合作的和化妝品廠商明天會到你家珠廠考察,基本就走個形式,你們家珠廠只要沒有太大問題,事情就這麼定了!”午時仰著頭靠在牀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說到此事時,眼中陰鬱略微消散了些。
他脣角弧度向一邊極淺地揚著,在昏暗的燈光中翹著二郎腿,姿態(tài)漫不經(jīng)心。
黃蓁蓁一驚,用詢問的目光看了黃爸爸一眼。
洪水過後,家裡避免了破產(chǎn)的災厄,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問過家中珠廠的事情了,對此一無所知。
黃爸爸眼中同樣很詫異,目露深思,微微頷首。
黃蓁蓁真誠地笑著說:“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感謝你了,你幫了我們家大忙!”
“當然是真的!我是那麼不講信用的人嗎?”午時脣角的弧度更深了些,頗有一種本少爺辦了一件大事無人分享真是寂寞如雪,趕緊打電話過去邀功的姿態(tài)。
他忽然微諷地問:“你是不是以爲我這麼長時間不聯(lián)繫你,是帶著你的幾百塊錢跑了?”
說到‘幾百塊錢’時,那諷刺的語氣能透過電話機溢出來,一副‘你敢說是打死你’的囂張氣焰。
黃爸爸黃媽媽都看著黃蓁蓁,黃蓁蓁食指放在嘴邊,比了‘噓’的手勢,笑著說:“當然不是,實際上,能接到你的電話,確定你沒事,我很高興。”
午時眼裡這才露出笑花來,脣畔的笑意像一朵花開在靜默的黑夜之中:“我已經(jīng)報了你的救命之恩!”
黃蓁蓁笑聲輕快:“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但你能夠幫助我們家,我十分感謝,希望沒有給你添麻煩!”
對於黃蓁蓁的識趣,午時很滿意,哼了哼,將手機換了個耳朵聽:“你能給我添什麼麻煩?行了,我還有事,掛了。”
不等黃蓁蓁說話,那頭已經(jīng)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然後黃蓁蓁就要接受黃爸爸黃媽媽的雙重審問。
黃媽媽:“這個男孩子是誰?”
黃爸爸:“救命之恩是怎麼回事?”
黃媽媽:“你們怎麼認識的?”
黃爸爸:“他說的化妝品合作商是怎麼回事?”
黃蓁蓁:“不知道啊,我還打算問你呢。”
黃爸爸皺著眉頭對黃媽媽解釋:“明天有個化妝品生產(chǎn)商要來珠廠考察,談提供珍珠粉合作的事。”他看向黃蓁蓁,“他剛剛說的怎麼回事?”
黃媽媽目光非常嚴厲:“你趕緊從頭到尾說清楚!別是讓人合夥騙了!合作商?你個小孩子懂什麼?騙死你!”
黃蓁蓁無奈,只好一五一十地將和午時認識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當然,省略了她扒了對方內(nèi)褲那一段。
“就這樣,我覺得他的話是可信的。”她聳了聳肩:“他身上的一套衣服沒有一萬都打不下來。”
黃爸爸黃媽媽的關(guān)注點不在這上面。
黃媽媽一把揪住黃蓁蓁的耳朵,擰到八頻道:“你這膽大包天啦!看到有人往河裡扔東西都敢下水撈了?還好那個人走了沒有看到,要是人家回來你怎麼辦?你就不會先打電話給我們是不是?那麼偏僻的地方你一個小姑娘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被人殺了扔到河裡我和你爸找鬼去啊?”
黃蓁蓁連連哎喲叫疼:“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啊!”她哭道:“我當時是看著車子走了過了好幾分鐘才下水的,我不是怕有人往我們家河裡投毒嗎?”
“那你還敢下水!”黃媽媽氣的大喝一聲:“你不會給我們打電話啊?你也知道有毒?能把整條湖的魚毒死,你命就比魚大是不是?還要你撈出來的是個人,要是別的什麼……”
黃媽媽只要想到自己女兒撈出個屍體的模樣,就後怕的渾身發(fā)抖,“你膽子怎麼就這麼大?什麼東西都敢撈!你以爲你學了幾年游泳就厲害了是吧?今天不把你腿打斷我就不信王!”
她手啪啪在黃蓁蓁屁股扇了幾下,這幾下是氣急之下真用力了,打的啪啪作響,相當疼。
黃爸爸在一旁說:“打的好!該打!叫你惹你媽媽生氣吧!是要好好教訓一下!”
他氣急之下,在房間裡四處轉(zhuǎn)悠,似乎在找什麼厲害的武器來揍黃蓁蓁,找了半天,在櫃子裡找出一隻冬天的軟綿綿的鞋墊,伸手將黃蓁蓁從黃媽媽手裡拉了出來,在她屁股上狠狠扇了兩下,“膽大包天了!這麼小的人就敢下水了!還好這次是活人,要是個死人怎麼辦?把你嚇出個好歹來後悔都來不及!”
他氣憤之極地將軟綿綿毛茸茸的鞋墊遞給黃媽媽:“手打了疼,用這個打!”
黃蓁蓁:……
黃媽媽:……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