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昌地域荒野上,忽然一夜之間建起五個大寨,五寨成器字型,中央營寨的中軍大帳豎起了天子團龍旗,代表了這是欽差大帳,營寨內(nèi)燈火通明,巡邏的兵卒刀光赫赫,個個臉色慎重嚴肅,營內(nèi)營外顯得戒備森嚴。
欽差大帳內(nèi),一個英姿煥發(fā)、豐神俊朗的青年將軍,端坐在帥案之後,大帳內(nèi)左右還分坐了十多位大將,個個戎裝披甲,神情肅穆,中央的地毯上擺設(shè)了一個大沙盤。
陸誠秀盤腿端坐在舖著軟墊的地上,一臉慎重地報告道:“稟大人,五營全都已安寨完成,現(xiàn)在兵卒們都已埋鍋造飯了?!?
坐在帥案後的王楓見‘美髯公’陸誠秀這般肅穆的英偉雄姿,倒還有幾分像是關(guān)雲(yún)長,不禁肅然道:“嗯,我明白了,今夜讓大夥好好休息吧,明日進入濟寧後可就沒如此輕鬆了。”
赤兒溫恭敬稟告道:“大人,末將收到前方斥候來報,青巾軍似乎有朝靈山衛(wèi)發(fā)展的傾向?!?
王楓伸手捏了捏眉頭,好似嘆了口氣緩緩道:“嗯……本欽差也有收到情報,真搞不懂他們怎剿匪的,這匪是越剿越多,爲禍地區(qū)是越剿越擴張?!?
陳彬問道:“大人,明日是全軍一同進入濟寧城內(nèi)?”
“不……你們都過來吧?!蓖鯒髯叩缴潮P邊坐了下來。
王楓見帳內(nèi)大將都圍攏到了沙盤邊,這才指著沙盤上頭一支小旗,說道:“我已經(jīng)想好攻略之法,衆(zhòng)將參詳看看如何?!?
王楓手持一支竿子,在沙盤內(nèi)的沙谷平原上畫出好幾條路線,幾個將領(lǐng)有其他意見便用手指頭,另外在畫出一條路線,依照情報預估敵方出現(xiàn)位置,把兩軍交接處圈起來然後畫上一個大叉,帳內(nèi)衆(zhòng)人幾番討論終於推敲出最適當?shù)膸讞l路線,能看見沙盤上面,最後的幾條路線全都指向……最末端的一支青色小旗。
王楓看沙盤滿意地想:“自己依照呂雲(yún)亮給予的情報來推敲來戰(zhàn)況,在自己作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的情況下,未免顯得宏觀度不夠,無法想得面面俱到,有這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沙場老將相輔,勉強還能補足,他們也不會仗勢倚老賣老,省得還要花費一番氣力打壓他們氣焰?!?
王楓一想到此也不禁滿意自己的眼光,見衆(zhòng)將都已起身站定,當下神情莊重嚴肅道:“衆(zhòng)位將軍都下去休息吧,明日寅時準時拔寨出發(fā),一切照計劃行事,本帥準你們在不傷害朝廷威信和黎民百姓的情形下,只要對戰(zhàn)事有利,均可以便宜行事,此戰(zhàn)是龍衛(wèi)軍的第一戰(zhàn),只許勝!不許??!?!?
帳內(nèi)衆(zhòng)將軍一同抱拳躬身,厲聲大喊道:“是!謹遵欽差大人諭令!”
王楓擺了擺手,意示他們退下,一陣甲冑輕碰聲響,見陳彬等人都走出大帳,自己這才坐回帥椅,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輕揉著大陽穴,良久……這才恨恨道:“太過分了……人家還在新婚的蜜月期耶!這就派人家出來打仗,這崇禎皇帝是不是這麼愛折騰人呀?”
王楓和瓊雯如膠似漆、甜甜蜜蜜地婚後蜜月才過三天……皇帝一道聖旨下來,他也只能含淚揮別嬌妻愛妾,帶著兩萬五千名粗曠大漢,親征山東,力蕩青巾賊。
這也怪不得崇禎不通人情,這李青山出了梁山後,越過沂水,一路北上搶奪襲擾沿途各府各縣,由萬餘土匪發(fā)展成擁有五萬匪兵的大流寇,席捲整個山東南部最後佔領(lǐng)諸城,殺了諸城知府等衆(zhòng)官員,控制城內(nèi)的富豪鄉(xiāng)紳,以諸城爲根據(jù)地,有意繼續(xù)北上以掠奪養(yǎng)兵,試圖擾亂整個山東全境。
這野火一發(fā)不可收拾,北京朝野震動,這山東便在京師附近,要是山東戰(zhàn)火持續(xù)延燒,便會造成北京城內(nèi)動亂,加之山東境內(nèi)各衛(wèi)所不是遭到全殲就是作戰(zhàn)不力,這才把王楓訓練的新軍給推上前線。
不過其中也不乏有心人從中作祟,周延儒其實對於王楓統(tǒng)掌龍衛(wèi)軍不滿已久,加之陸完學代李邦華督掌三大營,等於把掌握權(quán)又還給了內(nèi)廷,他也把這筆帳算在王楓身上,這才向崇禎皇帝提議讓龍衛(wèi)軍前往山東剿匪,有意讓他整個軍隊都葬送在山東。
當王楓拿到聖旨,當下自然也料想到是誰在慫恿崇禎出兵,只是也不知道是崇禎對自己太有自信,還是他也好奇這新軍戰(zhàn)力如何,二話不說,聖旨一下,大軍出征……
王楓卸下銀色冑甲,揉揉發(fā)酸的肩膀,不禁想起臨行前,自己在東宮探望太子,朱慈烺高高站在凳子上,一雙小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臉興奮的神色,說道:“玉堂,這趟出征可要大勝歸來呀!我聽大富說朝廷百官似乎都不看好你呀,範、倪兩位太傅提起也是一陣搖
頭,你可要爭氣點吶!別丟了本太子的臉面,好歹你也算是春坊出來的,記得呀!要大勝而歸!”
王楓想到此……不禁癱坐在椅上,幽幽地嘆氣道:“唉,哪有這般容易……大勝而歸?當那些土匪強盜都吃齋的呀?”
“大人,這藥煎好了?!眳坞?yún)亮掀開帳簾,手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王楓好奇問道:“怎是你拿進來?那些親兵勒?”
呂雲(yún)亮微笑道:“不打緊,屬下剛好也有事情要向大人稟告,順手替他們端進來?!?
王楓接過湯藥,先擺置在旁,問道:“喔?人安置好了?”
呂雲(yún)亮恭敬道:“是!屬下都安排好了,就等請君入甕了?!?
王楓輕輕一笑:“你呀!就是不死心,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吧,雖說皇上認爲二狗子已經(jīng)死了,不過既然要設(shè)伏抓人還是成功的好?!?
對於呂雲(yún)亮居然有天大的膽子敢欺瞞皇上,用假欽犯上法場來個貍貓換太子,王楓感到一身寒顫,居然有人可以爲了邀功做到這等地步,他深深覺得留這種人在身邊簡直像在玩火,誰知道那火啥時會燒到自己身上,此時卻又不能不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講什麼。
“是!那屬下就告退了?!眳坞?yún)亮抱拳退下。
王楓擺手送走了呂雲(yún)亮,端起案上的湯藥抿了一口,只覺得苦不堪言,不禁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病不諱醫(yī)是沒有錯……但是雯兒這藥也太苦了些……是不能做成藥丸嗎?一定得用喝的?包龍星不是就有什麼印度神丹嗎……還包生男?!?
王楓和瓊雯成了夫妻後,這生孩子的事情自然就是不隱瞞的,王楓就和她說起自己憋在心裡多時的疑問。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瓊雯聽完自然是急忙替王楓號脈,感覺他的脈象有些內(nèi)虛損耗嚴重,沉吟半晌才推敲出:“大概是相公纏綿病榻多年,加上天生就精稀難孕,這也就難怪宛姐姐一直未有生孕?!?
瓊雯內(nèi)心不禁鬆了口氣,慶幸想:“說不定……我還能在宛姐姐前頭,先替相公生一個孩子?!?
“果然如此!”王楓聞言內(nèi)心先是一震,然後問道:“能治嗎?”
瓊雯翩然笑道:“當然可以呀,不然相公怎出世的?”
“憑空出世!”
王楓當然不會把他隱藏在內(nèi)心的秘密說出來,他想到自己父親的不孕之癥可是蘇湛治好的,便詢問道:“想必我的老丈人有留下醫(yī)治之法?”
瓊雯道:“嗯,這內(nèi)損虛耗只要內(nèi)以藥膳調(diào)理,外用施針輔助,大約半年時間應(yīng)該就可治癒了?!?
既然可以治癒自然是馬上著手進行,可惜還沒正式開始醫(yī)治,王楓就已經(jīng)帶兵出征了,匆忙之下也只能先用藥材調(diào)理養(yǎng)身,施針的事情只能等回家再做了。
王楓捧著那碗苦得要死的湯藥,端看了半晌,忽地狠下心來一口氣喝了下去,喝完後眼角還溢出幾滴眼淚,低聲哀嚎道:“苦!真是苦死了!吃藥苦……打仗苦……苦苦苦!真是苦死我了……”
※ ※ ※
山東諸城縣衙內(nèi)……
李青山坐在縣太爺專用的桌案上,手扶著一甕狀元紅,濃眉銅鈴眼的臉龐透著微紅,醉言含糊道:“道長此計果然妙極!妙極!哈哈……”
唐牛坐在大堂上恭維道:“是呀!道長神機妙算,先詐降誘殺官兵,之後殺出梁山席捲整個山東,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官兵只能望塵興嘆呀!更妙的是……那個劉清澤居然還跟著咱們屁股後頭撿便宜,依我看來……那個劉總兵比咱們還像是個匪。”
一個坐在大堂上,身著紫色道袍,一臉文質(zhì)彬彬的道士,英眉微蹙地糾正道:“欸,唐兄不可再這麼說,咱們呼應(yīng)闖王造反,那可就是堂堂正正的青巾軍,咱們是起義反抗暴明的正義之師,可不再是盜匪了,唐兄以後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再那麼說了。”
“哈哈……是小弟失言,大帥莫怪!”唐牛起身向李青山抱拳道歉。
李青山瞪著醉眼,擺擺手道:“自己兄弟,沒這麼多禮數(shù)。”
李青山側(cè)身躺在案上用手支著頭,對著紫袍道士問道:“對了……道長,你接下來的計畫是什麼,俺諸城都打下來了,這糧草補給囤積了半年有餘,人數(shù)也達五萬之衆(zhòng),咱們不去打大城,專挑小城小縣,這要如何推翻明朝?”
紫袍道士輕輕笑道:“呵呵,大帥此言差矣,蠶食永遠比鯨吞還要來得有效,咱們實力尚嫌不足,我預估…
…只要等咱們攻破濟寧城的那一天,必定是個百萬之師,別說封王……就算是帝位,也有和闖王一爭的可能性?!?
這個餅畫得令李青山有點難以消化,他嚥了一口唾沫,睜大眼睛問道:“此事當真?”
紫袍道士富有深意的一笑道:“當然,只要大帥依著小道的計謀行事,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李青山拍了一拍大腿道:“那是當然!這一個月來,咱們軍隊跟著道長的計謀幹了多少大事,計計皆準,戰(zhàn)戰(zhàn)皆勝,那些狗官兵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大法師說什麼俺自然是遵照不誤?!?
紫袍道士頜首謙道:“大帥這麼看得起小道,小道真是感到受寵若驚,小道定爲大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大帥!收到濟寧城來的消息了?!蓖跖蟠颐ψ吡诉M來,見李青山和唐牛一副醉醺醺的模樣,不禁微微皺著眉頭。
紫袍道士問道:“嗯?收到什麼消息?”
李青山見王朋猶豫的模樣,口氣不悅道:“說吧說吧,什麼消息?”
王朋聞言內(nèi)心一黯,遲疑片刻才緩緩道:“探子收到消息,朝廷派了一個欽差前來,還帶了兩、三萬營軍來到山東?!?
唐牛樂不可支地雙手捧腹而笑:“哈哈哈!營軍?哈哈哈……”
紫袍道士也有些俊忍不住,笑道:“這……京營是啥熊樣……想必大夥也知道,別說來了兩萬就算是來了二十萬,咱們青巾也是無所懼畏,來就來了唄,知道誰是欽差嗎?”
其實王朋自己也覺得有些小題大作,只是自從這紫袍道士來到,自己就被李青山給冷落了,爲了力求表現(xiàn),便才一收到消息就馬上趕來,誰知道大帥還是那副不接待的模樣,內(nèi)心無奈道:“聽說是個十八歲的小子,好像叫什麼……王楓的樣子?!?
唐牛聞言又笑開了,還被口水噎了一下:“哈哈……咳咳!我的老天爺,這大明朝是沒有人才了?派個黃口小兒前來赴死嗎?”
紫袍道士收住笑意,娓娓道:“若是朝廷派的是洪承疇或?qū)O傳庭前來,我還懼他三分,這個王楓連聽都沒聽說過……若非他真有過人之處……就是他只是個箭靶子,前來送死而已,不過依我看來……恐怕是後者。”
唐牛笑著道:“當然是後者呀!朝廷我就不信連個老將都沒有了,怎麼會派個小夥子當欽差呀,除非情報有誤!”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那紫袍道士,他正色問道:“王兄,你確定無誤?”
王朋心中微怒,口氣冷冷地道:“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查探?!?
“這……”紫袍道士聽他口氣不善,表情不禁顯露幾分尷尬。
李青山見王朋出言不遜,冒犯了紫袍道士,當下沉著臉冷冷道:“老王……這幾天你也累了,你早點下去休息吧,明日你帶五千騎佯攻靈山衛(wèi),替大夥爭取時間?!?
王朋見大帥維護他人,不禁心灰意冷,泄氣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李青山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見王朋垂頭喪氣地離去,這才蹙眉道:“這老傢伙是越來越昏庸了,這點小事也跑來報告?一個黃口孺子能濟什麼事?我看這大明是病急亂投醫(yī),離亡不遠矣了。”
紫袍道士從尷尬中清醒過來,沉吟道:“不過也不能不防,這兩萬生力軍一來,加上劉澤清的三萬兵力和劉良佐統(tǒng)領(lǐng)的一萬兵力,與其他衛(wèi)所加總起來大約也有十萬之數(shù),這倒不能小覷……王兄說得那位欽差我有些在意,不交手不知深淺,實在難以判斷情勢。”
李青山灌了一大口酒,打個酒嗝道:“嗝,是否要俺派人前去挑戰(zhàn)?”
紫袍道士沉吟半晌,搖頭道:“不!別旁生枝節(jié),以防有詐。”
唐牛聞言便道:“如此……該如何?”
紫袍道士微微一笑道:“呵呵,不如何,咱們還是依著原來計劃行事,給他來個你追我跑……決戰(zhàn)不急一時,拖越久對咱們越有利!”
李青山贊同道:“好!就依道長說得進行?!?
王朋泄氣地走出硃紅色的衙門外,只見外頭包著白巾的兵卒正在巡邏,王朋從一旁繞過不和他們碰頭,見那羣人走過去,他才心灰意冷地想:“自從紫衣道士帶著這近萬人白巾賊投誠後,大哥是越來越不接待自己了呀……其他老寨兄弟也說過,想當年衆(zhòng)兄弟還和他一起在梁山打拼,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吶……可偏偏還不聽勸,眼下都快衆(zhòng)叛親離了,還如此這般……”
王朋擡頭望著夜空上皎潔的月,對空長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