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員外已經醒了過來,他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低聲叫喚著。房間裡那股甜香的味道再次的彌散開來,但是這次,我好像覺得沒有那麼不舒服了。相反,手臂上的傷口也不那麼疼了。我皺了皺眉頭,難道這香薰之中有止痛的作用?我不由得聯想起那員外胳膊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種詭異的感覺。
蘇員外聽到聲音,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到是我,急忙掙扎著坐了起來,焦急的問道:“公子......我女兒她......玉兒她......”
我伸出手阻止了有些語無倫次的蘇員外,平靜的問道:“員外,在您鎖上玉兒姑娘閨房的門之後,有沒有人進去過?”
“沒有啊......”蘇員外思索了一陣,茫然的盯著我,搖了搖頭:“怎麼了?什麼地方不妥麼?”
“玉兒......”我低沉的說道:“被人替換了。裡面的玉兒,是一具充滿了怨氣的人偶。”
“什麼?!”這個消息對於蘇員外來說不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他整個人愣在那裡,然後晃了晃,重重的躺在了榻上,昏死了過去。我哭笑不得的急忙衝過去,將蘇員外扶了起來,讓他靠在那靠墊之上,然後從腰間的暗格之中取出銀針,深深的刺進蘇員外的人中。
蘇員外的渾身哆嗦了一下,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雙眼無神的喃喃的說道:“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我有些煩躁的直起身,看著那彷彿失去了支撐的蘇員外,低聲問道:“員外可否回憶起有誰接觸過玉兒姑娘的閨房麼?”
員外閃動著那雙渾濁的眼睛,無力的搖了搖頭,氣若游絲的說道:“沒有誰了......從頭到尾只有那龍隱公子和老夫去過那房間......”
我心頭一凜。龍隱公子,難道是他?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他爲什麼要帶走玉兒姑娘呢?還是說,他另有所圖?無數個疑問在我心底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就像是這昏暗的房間之中繚繞著的令人暈眩的煙霧一般,將眼前遮蔽得一團朦朧。那甜香的味道刺激著我的眼睛,突然變得不舒服了起來。我輕聲對那榻上斜躺著的蘇員外說道:“員外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玉兒小姐的。在下先告辭了。”說罷不等員外做出反應,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住了。那塊不大的玉石雕刻再度吸引了我的視線。我隱隱的覺得有些怪異,便突兀的問道:“敢問員外,這塊雕刻您是從何而來呢?”
蘇員外歪了一下頭,看了看那塊散發著寒意的雕刻,有氣無力的說道:“那是老夫年輕的時候有一次北上游玩,在那叢山之中偶然挖得的。”
“叢山之中?”我皺了皺眉頭,然後盯著那玉石雕刻。不知道爲什麼,我對這塊東西很是好奇。因爲那上面所散發的氣息,確實不像是陽世所應有之物。上面那細密的花紋縱橫交錯,卻讓人感覺到陣陣不安,彷彿在那碧sè的外表之下,似乎隱藏著一張詭異的臉,在衝著你yīn森的冷笑著。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然後急忙走出這間有些令人訝異的房間。
外面絲毫沒有暖和起來的跡象,我臉sèyīn晴不定的走出了員外的府宅。漫天被時而飛起的黃沙所籠罩住了,手臂上的傷隱隱作痛。我有些茫然的向前走著,心亂如麻。捕神跟在旁邊,看著我有些蒼白的臉sè,有好些次都yù言又止。街道兩旁冷冷清清,人們如同那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一般走過。我突然感覺特別的冷,擡手裹緊了衣服。
“公子......”捕神終於按耐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個龍隱公子究竟是誰啊?”
我嘆了口氣,有些沉悶的說道:“龍隱公子是蜀地有名的人偶師。他是突然之間名聲鵲起,然後又在突然之間銷聲匿跡。聽說此人xìng格古怪,而且所制人偶的風格頗爲凌厲。不過事實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見過他做的人偶,沒有見過他這個人。”
“那公子爲什麼要找他呢?”捕神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無奈的苦笑了一聲,說道:“是他要找我啊。”於是便將前夜鬼谷仞突然造訪所說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給了捕神,捕神聽的有些膽戰心驚,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回到了客棧的門口。我嘆了口氣,說道:“此處是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些離開吧。”
捕神一愣,盯著我說道:“這不是公子的風格啊,之前每次遇到事情,公子都會刨根問底的追究明白,但是這次......”
我有些悵然的看著那昏暗的客棧大堂,喃喃的說道:“我不知道......我還就沒有感覺到這種刺骨的壓迫感了......”話未說完,便驀地變了臉sè。濃重的血腥味從客棧之中滾滾傳來,夾雜著猛烈的風,如同刀割一般的撲面而來。我急忙衝進大堂,然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客棧裡所有的人都七橫八豎的臉朝下倒在地上,鮮血不住的蔓延著,格外的可怖。那掌櫃仰靠在賬臺上,雙眼暴突著,直勾勾的盯著房樑上,而他的脖子上有一條又細又深的傷口,血就從那裡面不住的涌出。我用顫抖的手將其他的人都翻了過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揹著細細的傷口所殺死的。
是偶像!我猛然想到了。那種莫名的恐懼一下子包裹住了我,我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有些慌亂的向後退了幾步,撞在了被驚呆了的捕神的身上。捕神急忙扶住我,聲音顫抖著說道:“這......是誰這麼殘忍!......”
濃烈的死亡的氣息包裹住了這個詭異的客棧,在那血腥味之中,彷彿化作一個猙獰的人影,用手中的利器狠狠刺戳著我的心臟。強烈的恨意一下子充斥著我的腦海之中,牙齒不由得死死的要在一起,發出了刺骨的摩擦聲。然後隱約可聞細小的破碎聲,淡淡的血味在嘴巴里蔓延開來。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快步衝到樓上,一腳踢開了客房的門。
那兩個傢伙詭異的扭曲著,被染得通紅。而百里申卻不見了!寒意竄上心頭,我急忙大聲叫道:“百里申!百里申!”
沒有人回答,只聽得到外面呼呼的風聲就像是猙獰的笑,狠狠的撞擊著那破舊的窗子。捕神奔了進來,面帶驚恐的說道:“公子,其他房間的所有人也都被殺了......百里申呢?”
“不見了......”我臉sè鐵青的說道,然後猛地轉過身,盯著那扇半開著的、在風中可憐的搖曳著的窗戶,拳頭緊緊的握住,指甲深深的前進手掌之中,似乎快要滲出血來。房間之中一片死寂,化爲千斤的重量壓在身上,幾yù透不過起來。而就在這時,捕神猛地大叫一聲:“公子小心!”
我下意識的一擡頭,只見那扇窗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迎面砸來。我矮身一躲,那扇窗戶便擦著頭皮凌厲的飛了過去。然後居然停在了半空之中,只聽幾聲清脆的折斷聲,那木頭的框架被無形的利刃整齊切割得粉碎。是偶線!我急忙轉身看向窗外。只見一個瘦高的身影站在對面的房檐之上,那寬大的長袍在風中迎風招展,就像是可怖的翅膀鋪天蓋地的籠罩著空中。而那黑紗之後的眼睛裡似乎翻動著嘲笑和輕蔑的光,在死死的盯著我。
“你是不是龍隱公子!”我厲聲吼道:“你把百里申弄到哪裡去了!”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一般的向遠處急急的掠去。我咬了咬牙,抓起破魔劍縱身越出窗子,然後提氣竄上那房檐,向著那身影的方向奔去。而那黑sè的身影似乎在和我玩著什麼遊戲,總是不緊不慢的在前面幾乎要觸手可及的地方晃著,但是總去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怒火猛烈的燃燒著,牙齒也被我咬的咯咯作響。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就連腳下的瓦礫也發出了破碎的聲音。
四周的景sè越來越荒涼,那連綿的屋脊也生生的斷裂在苦林的邊緣。我從房檐之上躍下,但是當再擡頭的時候,那黑衣人卻不見了。四周盡是死一般的寂靜,纏繞著棵棵乾枯黝黑的樹,散發著令人不安的詭異。我慢慢的向前走著,然後視野陡然開闊。
是那片墳地!
我急忙四下張望,企圖找到那黑衣人的影子。但是,除了枯黃的野草和一個接著一個孤零零的墳包之外,別無他物。身後傳來響動,似乎是有人踏著那枯草在移動著。我猛地轉身,依舊空空如也。有的,只是那肆虐的冷風,嘲笑一般的,狠狠的掠過我的臉。
似乎有什麼東西滴在了我的臉頰之上。我伸手一擦,放至眼前定睛一看,是血!我急忙擡頭看去,然後整個人如同被扔進了冰水之中,霎時呆立在那裡。
百里申雙目緊閉,渾身血跡斑斑的被吊在那棵樹上。他的雙臂被無形的偶線纏繞著,就宛如一個毫無生氣的人偶。
如同被巨大的鐵錘狠狠擊中一般,我的渾身猛的一震,踉蹌的後退幾步,呆呆的看著百里申如同白紙一般的臉sè,血不斷地從嘴角滴了下來,滴在我的臉頰上,就像是血紅的淚,在臉上劃開一條刺眼的鮮紅。我只感覺一陣手腳冰涼,然後猛然驚醒,急忙縱身躍上樹,寒光閃過,那些幾乎看不見的偶線被泛著寒光的破魔劍整齊的斬斷。百里申的身形晃了晃,重重的摔了下去。
我急忙約了下去,丟掉了破魔劍,急忙將百里申扶了起來,讓他靠在我的腿上,低低的叫著他:“百里申!百里申你醒醒!”但是百里申氣若游絲,面如金紙。雙眼緊緊的閉著,臉上、衣服上血跡斑斑,似乎根本聽不見我說話一樣。我用抖得如同篩糠一般手掏出銀針,刺向他的人中,但是手卻不聽使喚,有好幾次險些刺偏。
銀針在風中不停抖動著,我暗暗用力,然後就見百里申猛烈的咳出了一口黑血,然後虛弱的喘著氣,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我見他醒了,急忙拔去銀針,驚喜的說道:“百里申你醒了!”
百里申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到是我,一下子涌出了眼淚。他哽咽地說道:“公子......那個人好可怕......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心裡一酸,低聲安慰他道:“你這個愣子,說什麼傻話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里申艱難的喘了幾口氣,然後有些虛弱的說道:“那個人突然闖了進來.....殺光了客棧裡所有的人......我想逃出去......卻被他打暈了......”
狂風在我耳邊怒吼著,我緊緊地咬著牙,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個混賬......”然後將百里申背到一棵樹下,在他的額頭上和樹上貼上了兩張黃符,對他說:“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百里申無力的點了點頭。然後我站起身,四下打量著。
一隻乾枯的手拾起了我剛纔扔在地上的破魔劍,饒有興致的把玩著。我向前走了幾步,死死的盯著那個高大的身影,眼中充滿了怒火。風將他斗笠上懸下來的黑紗吹得貼在了臉上,印出了一個詭異的容貌。他的渾身散發著一股異常壓抑的氣氛,空空的,絲毫沒有人的感覺。那件寬大的長袍罩在他乾枯手稿的身形之上,甚至比鬼谷仞還要鬼魅。
“你是龍隱公子?”我低聲問道。但是那聲音一下子被吹散在了漫天的黃沙之中,變得有些模糊。
那黑衣人放假手中的劍,似乎擡起了頭盯著我。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涌了過來,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冷冷的盯著他。只見他雙肩似乎聳了一下,隱隱的傳來一聲如同木片撕開的笑聲。我的脊背上一陣發涼,jǐng覺的盯著他。
只見他緩緩的擡起自己的手臂,將那寬大的袖子挽了起來。那蠟黃的手臂上,一條醒目的青龍明晃晃的出現在那裡,在灰暗光線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可怖。
“果然是你......”我盯著那條龍,喃喃的說道:“你果然是龍隱公子......你爲什麼要這麼找我?......你和鬼谷仞是什麼關係。”
龍隱公子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透過那黑紗死死的盯著我。四周的風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令人不安的氣氛沉澱在著荒墳遍野的郊外,甚至都可以聽得到那桀桀的聲音。那黑衣人的身影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似乎就像是那隱藏在在濃霧之中的枯樹一般,有些扭曲,有些枝揚。
然後突兀的,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嘶啞的傳了出來:“季公子......我們好久不見了......我爲什麼找你,你應該最清楚纔對啊......”
這聲音異常的熟悉,回憶深處的什麼東西猛的被喚醒了,發出了巨大的轟鳴。我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瞳孔驟然間縮小,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我只覺得腳下一陣發軟,勉強著支撐著,定定的看著那個令人發怵的身影。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
“怎麼?......季公子記不起來我是誰了麼?”那龍隱公子帶著嘲笑的語氣說道,聲音就像是誰抓了一把粗糙的沙礫,狠狠的揉在了我的喉嚨裡,生生的痛了起來。
“你......”我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只覺得一陣眩暈。
龍隱公子輕蔑的哼了一聲,然後擡起那雙乾枯頎長的手,緩緩的摘下了那頂寬大的斗笠。那張乾瘦的臉一下子顯露在了灰茫茫的空氣之中,掛著古怪的笑容,死死的盯著我,眼神之中充滿了狂喜了貪婪。
世界一下子變得不真實了起來,我寧願眼前的一切是環境。我難以置信的搖著頭,喃喃的低聲說道:“不可能......龍隱公子......怎麼是你......怎麼可能......”語無倫次的話語就像一隻手,死死的勒住了我的脖子,幾乎無法呼吸。
然後,我看到那嘴角揚起一絲邪惡的笑容,路子野用那yīn森癲狂的眼神注視著我,慢慢的說道:“我真的好想你啊,冥淵。”聲音就像是尖銳的荊棘,狠狠地刺戳著我的記憶,露出了令人作嘔的血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