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
論文已經及格,離開場景的倒計時已經進入了尾聲。
紅色的天空，黑色的湖泊。
整個世界都一片死寂，猶如沉睡在母親的子宮之中。
兩道身高相同,體型相似的人立於黑湖邊。
溫簡言立於原地，一言不發向前看去。
前方,在距離他只剩一步之遙的地方,是一道氣息陰冷的背影,肩膀平直,但脖頸卻扭曲成怪異的弧度,上面頂著一張和他一模一樣、好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孔。
“咯咯。”
“咯咯。”
頭顱仍在在轉動。
只剩下最後一寸，他和他的鏡像就要正面相對了。
鼻尖對鼻尖，視線對視線，眼珠裡倒映著彼此的臉孔，然後徹底——
融爲一體。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主播怎麼不動啊！！”
“等等,如果我理解沒錯的話,豈不是等鏡像的臉徹底扭過來的話,主播就會被自己的的新身份吞噬，然後徹底留下了？”
“對沒錯,校長的身份一直是個空缺的黑洞,它一直追在主播的身後，目的就是爲了讓他填上這個空位,一旦被填上，這個過程就是不可逆的。”
“啊啊啊跑啊！跑啊！之前不是跑的很快嗎？現在怎麼不動了啊啊啊！急死個人了！”
倒計時仍在持續。
“5、4、3……”
忽然,溫簡言眉眼一彎，輕輕笑了一聲。
“哈。”
【是否使用謊言之果？】
是。
【謊言之果已食用】
注視著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溫簡言笑吟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已經是你的校長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啊？”
“啊？？？”
“不是？什麼意思？主播是還沒有弄清現在的狀況嗎？他在這個時候撒這個謊還有什麼意義啊？”
咕嚕嚕。
虛空中，十面骰開始轉動。
【12/99】
【成功】
“咯。”
鏡像已經幾l乎徹底扭轉的臉孔忽然停止了移動,而像是被凍結了一般，被定格在原地。
時間被凍結。
整個世界似乎陷入了死寂。
溫簡言稍稍傾身，一雙黑沉沉的雙眼注視著近處那張屬於自己的臉孔，輕笑道：
“多謝。”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在短暫的停滯過後，彈幕整個爆炸了開來，無數條彈幕密密麻麻地刷過屏，放眼望去全是尖叫。
“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靠我靠我靠！主播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他是太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了！！！他現在通過謊言已經成爲了‘校長’，鏡像就不能再重新賦予他校長身份了，這他媽是危機立止啊！”
“對……主播以前使用天賦，是爲了將假的變成真的，但這次，卻是爲了在概念上坐實它是‘謊言’！媽的，太絕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其實已經距離‘校長’寶座只剩一步之遙了，所以，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撒下這樣的謊，成功率會非常非常非常高，所以骰子給出的成功區間是99，只要在這個區間都能成功，他簡直就是已經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死了！！”
“牛逼……真的牛逼，我無話可說，真的。”
“溫簡言，邏輯遊戲永遠的神！”
“——2、1。”
倒計時結束。
在那一瞬，所有的景物都刷的向後退去，無邊無際的黑暗兜頭罩下。
【電影】結束了。
*
與此同時。
副本外。
漆黑的天空之下，是綿延無盡的墳冢，陰冷、死寂、壓抑。
這是世界盡頭的死亡之地。
被黑暗環繞的寂靜深處。
男人若有所覺，緩緩擡起雙眼，向著黑暗中的某個方向看去，金色的雙眼裡異色閃動。
*
畢業典禮上。
流程雖然已經進行到了尾聲，但場館卻已變得一片狼藉。
空氣中彌散著濃濁的腐臭和血腥味，半邊的暗紅色幕布上遍佈鮮血，粘稠地向下滴答流淌，一半的座椅被某種不知名力量掀飛，下方壓著斷裂的殘肢。
在場的所有人對此卻好像熟視無睹。
顯然……
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願地被副本“返聘”。
在籤合同的時候，學生們會受到無法違抗的操控牽制，不過，一旦合同簽署成功，那不知名的力量也就消失了。
於是，他們開始了反抗。
血液橫流間，整個體育館內劍拔弩張。
一邊是試圖奪回契約的主播，而另外一邊，則是數量龐大的的學生會和社團成員。
陰冷的死亡氣息在蔓延。
雖然學生會那邊的數量佔據壓倒性優勢，但是，能活到這個時候的主播們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幾l個極擅戰鬥的殺神惡種。
雨果站在血泊間，眼瞼倦怠地垂著，咬著香菸，一縷灰白色的煙霧在他的身邊猶如絲綢般彌散，腳下不知何時已經撂下級具面目全非、動彈不能的屍體。
雲碧藍眼珠呈現出詭異的猩紅，面容冷峻，周邊荊棘纏繞，方圓三米內無一人敢近。
在另外一邊，陳澄手持一把形狀怪異的漆黑唐刀孤軍奮戰，他的側臉染血，眉眼猙獰。
在人數更少的一方居然逐漸開始佔據了上風。
但只可惜……
在戰鬥上佔據上風，卻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現狀。
在遠離戰場的一角，副校長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的混亂一般，仍然在面不改色地繼續著流程。
他面帶微笑，將最後一份【合同】發給面前的主播，主播面色鐵青，表情十分難看，但是，在無形的控制之下，他還是緩緩擡起手，在合同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看著對方乖乖按下手印，副校長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很好。”
他伸出手。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您將正式加入教師團隊，歡迎歡迎。”
最後一份合同被放到了一旁學生會成員的手上，和其他的合同摞在一起。
副校長轉過身，注視著面前的學生們，空洞的雙眼饜足地瞇起，青白的臉上帶上了誇張的詭異微笑：
“好了，接下來我們該——”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道尖銳的爆鳴打斷了。
“嗡——”
老舊的音響發出單調的聲音，被體育館的穹頂放大，在衆人的耳邊迴盪著，那聲音太過刺耳，像是刀尖一樣刮擦著人們的耳膜，別說坐在演講臺下的主播，就連學生會的成員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演講臺上。
一位青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話筒後。
他半俯下身子，歪著頭，用手掌拍著面前的話筒，令它發出那單調的噪聲。似乎意識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青年擡起頭，用一雙漆黑的眼珠居高臨下地看了過去，然後微笑了一下。
一瞬間，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蒼白的五指收攏，移動著面前的話筒。
他的聲音溫和，甚至還帶著點不明顯的笑意，在被話筒放大之後顯得有些失真，在體育館中迴盪著：
“晚上好。”
夢魘直播間內。作爲一個從A級異變爲SS級的副本，也是同時聚集起三位夢魘前十、以及數名人氣主播的、參與主播數量上千的龐大副本，【育英綜合大學】幾l乎吸納了整個夢魘多半的觀衆羣，他們全都聚集在屏幕前，聚精會神的觀看著這個副本的結尾。
在溫簡言出現的瞬間，整個直播間的彈幕數量幾l乎突破記錄。
“我靠我靠，什麼情況？”
“他怎麼出來了？”
臺下主播們很快認出，這位出現在演講臺上的，是剛剛在曾作爲“優秀畢業生”發言的那位——只不過，在返聘開始之後，他卻不知何時消失了，結果又在現在悄無聲息地出現，像是鬼魅般沒有半點蹤跡。
只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仍舊是那熟悉的一張臉、熟悉的動作、熟悉的眼神，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但好像就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溫簡言扶著話筒，面帶微笑說道：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們的校長。”
什麼？！
校長？！
所有人都不由一驚。
都已經活到現在了，在場的所有主播也都多多少少了解了整個副本的運作模式，雖然這個副本之中層級分明，不同層級的NPC有著不同的權柄，層級越高的NPC越是壓倒性的強大。
在這個系統裡，身處最高層級的，顯然是副校長。
雖然理論上來說，校長的地位更高，可是，在整整四個學年裡，除了在開頭的錄取通知書上有見過，那位名爲“張雲生”的校長幾l乎可以算是徹底隱身。
每個主播都已經接受“校長不存在”這個事實。
而現在……
突然有個人冒出來說自己是校長？？
利用了主播們分神的間隙，剛剛被壓制住的學生會成員們重新掌握了主動權，短短幾l息，就有數個主播喉嚨被扼住，生命垂危。
戰況一下子惡化。
“我的時間有限，就長話短說了。”
臺上，傳來了青年溫和的聲音。
“首先，停止攻擊。”
這種事，單憑嘴說怎麼可能——
下一秒，令所有人驚掉眼珠的情形出現了，就在剛剛兇惡如鬼的學生會和社團成員，居然真的聽從了對方的命令，乖順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甚至還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險些喪命的主播們來不及細想，立刻從地上爬起，驚魂未定地後退。
一旁，陳澄微微氣喘，收刀而立，目光從一旁的學生會身上瞥過，心下突地一緊。
這些NPC……
表情變了。
一張張慘白的臉仰著，齊刷刷向著演講臺的方向望去，無一個例外，剛剛還陰冷恐怖，充滿惡意的臉孔，此刻卻被一種怪異的、更加毛骨悚然的神情取代。
像是……
愛。
無窮的敬意、愛戴、畏懼、和發自內心的狂熱。
唯一不同的是副校長。
剛剛還高高揚起的嘴角，此刻不知何時已經耷拉下來。
那張白得滲人的臉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死死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演講臺。
陳澄一驚，不由自主地再次擡頭看向臺上。
溫簡言站在那裡，神情平靜，似乎對一切都毫不驚訝。
陳澄擰起眉頭，第一次開始思考對方剛剛所說內容的真實性。
難道說……
【校長】一詞並非虛言？
“第二，”
演講臺上，溫簡言再次開口，輕飄飄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撕毀所有的返聘合同。”
什——？！
下方，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中緩過來的主播，在聽到這個要求的瞬間，瞳孔都是猛地一縮。
不遠處，副校長面無表情的臉孔抽動了兩下，再一次揚起了笑意。
他緩緩上前一步：“可——”
臺上，青年的眼珠轉動，緩緩落在了副校長的身上。
他的聲音仍舊是平靜的。
“沒有可是。”
副校長的臉孔扭曲一瞬，但最終，他還是緩緩地低下頭：“……是。”
所有在關注這個副本的直播間都沸騰了炸開了：
“啊？”
“啊啊啊啊？？？”
“我靠我靠我靠，這什麼操作！！！這個副校長就這麼聽從了？？？”“草草草，你他媽不會真的是校長吧？
“啊啊啊指路【誠信至上】直播間，你們所有人都給我去看！！！我瘋了，我不允許有人沒看過剛剛的直播錄屏！
“啊啊啊啊！快去看！
“什麼叫真正的新神登基！
在副校長點頭的瞬間，被捧在學生會成員掌心之中的合同開始變得血紅潮溼，猶如液體般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最終完全淌在了地上，徹底消失了。
“最後。
臺上，溫簡言再次開口。
“我要畢業典禮立刻結束。
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副校長猛地擡起頭，語調陰冷地駁斥道，“這個不行！
“我說了。
青年平靜道。
“我的時間有限。
一分鐘的謊言有效期。
一切必須在這個時間內進行。
還剩最後不到二十秒。
必須速戰速決。
下一秒，無窮無盡的壓力鋪開，山呼海嘯般從上方襲來，在場的所有主播都不由得脊背冒汗，明明出現在臺上的是一個人，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卻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正在注視著深不見底的淵藪，仰望著即將吞噬自己的無盡浪涌。
後心猶如抵著無數把尖刀，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快逃。
這不是你能克服的危險。
這不是你能應對的生物。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下方，主播們面無人色，神情驚懼。
這……這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只有短短十幾l分鐘沒見，那個剛剛還在發言的“優秀畢業生身上，會出現如此恐怖的氣息？
他又是如何從一個畢業生變成【校長】的？？
沒人知道答案。
溫簡言垂下眼。
整個世界開始震動。
在他身後的暗影之中，無數身體青紫的鬼嬰從中爬出，無窮無盡，猶如海嘯，它們用小小的胳膊抱住溫簡言的胳膊，有的掛在他的身上，有的貼在他的腳邊，它們發出嘻嘻的笑聲，一聲一聲彼此重迭，呼嘯而至的聲浪令人頭皮發麻，渾身冷汗。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鬼嬰們仰起臉，用和下方怪物如出一轍的狂熱神情注視著溫簡言。
愛。
無窮無盡瘋狂的愛。
造物對造物主的愛。
信徒對神的愛。
孩子對母親的愛。
媽媽媽媽，您要我們做什麼？
媽媽媽媽，您要我們殺死誰？
下命令吧媽媽。
“畢業典禮立刻結束。
被簇擁著的青年神態平和，道：
“我不會再說第三遍。
所有的直播間內，所有的觀衆都陷入了呆滯。
彈幕一片死寂。
在這一刻，他們才終於意識到，剛剛從屏幕上劃過的那條彈幕究竟意味著什麼。
什麼叫真正的……
【新神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