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裝了,站起來吧?!苯袒释⒁瓜碌姆较?,他不相信阿要會就此倒下,不再站起來,就像他第一次見到阿要時,他正遍體鱗傷地倒在冰冷的雪地裡。
“殺人了,殺人了……”雪地裡,人們小聲議論著。
往昔大門緊閉的不花宮,此刻門板已被拆去一半,人們探頭往裡瞧著,只見裡面一片狼藉,地上則橫七豎八地倒著屍體。院子裡一片死寂,鮮血噴得哪裡都是,好似一座人間煉獄。
忽然一個身影從門裡閃出來,嚇了衆(zhòng)人一大跳,只見他跌跌撞撞地爬出來,咚的一聲臥倒在門外的雪地裡。他背上插著各色武器,活像一個刺蝟,而他的手裡則死死攥著一隻煙桿兒。
“死了麼?”
“好……好像還活著……”
“那快救人啊……他還是個孩子……”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肯定救不活了……”大夥把說話的人攔住,“況且他是不花宮的人……不要惹麻煩……”
“不花宮的人好像都死了……”衆(zhòng)人就這樣圍著,絲毫不去管地上人的死活。
“是他殺的麼?”
“不知道……我看不像……他纔多大呀……”
“好像條死狗啊……”人羣中一個乾瘦乾瘦的男人赤膊著上身,走了出來,他用那足以殺死人的眼神環(huán)顧了周圍人一圈,不知爲何衆(zhòng)人皆感背脊發(fā)涼,紛紛向後退去,男人看著地上人身上的傷,隨口說道:“還活著的話,就動一動。”
過了許久,地上之人才動了一下右手尾指,這絲毫逃不過男人犀利的眼神:“還真像條死狗……”
阿要就那樣躺在泥濘的泥土裡,就像當年他躺在冰冷刺骨的雪地裡一樣,一陣陣寒意席捲了他的全身,好久沒有感覺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感覺只要自己稍微動一下,全身的骨頭都會散架了一樣。他慢慢呼吸著,好讓肺再工作一下,可這再平凡不過的日常操作,也讓他痛徹心扉。
“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強的人了……”阿要想著,難道說,自己往日的生活都太過安逸,而導致自己現(xiàn)在如此不堪一擊嗎?
“他站起來了!”衆(zhòng)人一片驚呼。
南宮白蹙著眉頭,的確他的身體已經(jīng)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他之所以能夠站立,全靠多年來作爲殺手所磨鍊的意志。他一向是個倔強之人,他不想在衆(zhòng)人面前顯示他的軟弱。他現(xiàn)在雖然表面上有些風輕雲(yún)淡,但內(nèi)心卻多了一絲惶恐與敬佩,眼前的阿要,彷彿是打不死的戰(zhàn)士,自己恐怕要將性命丟於此地了。
阿要全身都在淌血,他的視線也有些模糊,在意志完全消失之前,他想讓南宮白倒下,倒在一頭困獸之下!
阿要發(fā)出近乎野獸般的吼叫聲,他披散著頭髮滿面血污,連弩劍在他的手中握得滾燙,那是生命在燃燒,那是玫瑰少年的最後綻放!他疾行著,像是將所有的歡愉都放在這一劍上,他又彷彿看到了宮主那甚是惡毒又驚恐的複雜眼神,那是連弩劍進入其心臟所發(fā)出的眼神,那眼神讓阿要心中沸騰似的暢快,這就是你所培養(yǎng)的殺人機器,一個沒有靈魂的嗜殺者!
“雪來!”南宮白口吐鮮血,身體的每一個骨節(jié)都發(fā)出劇烈的疼痛,那是他耗費了所有精血發(fā)出的最後一招,風、雷、雨、雪是他鑽研穹劍的極限,拜託,擋住這噬人的惡魔!
起先穹劍劍尖上只飄散著零星雪片,緊接著像是突然打開了冰雪的閘門,穹劍變成了令人膽寒的冰魄色,南宮白拿劍的手一片灼熱,那是極寒所導致,他啞然放手,在衆(zhòng)人驚異的眼神注視下,穹劍漸具人形,人形越來越大,越來越具象,一瞬間演變成了一晶藍色少女。
“是青女,青女!”人羣中有人認識,驚呼出來,“是冰雪之神青女!”
青女愈來愈大,倏然間便有城牆般高,此刻阿要疾疾而來,手中寶劍正迎上如牆般的青女,灼熱的連弩劍發(fā)了瘋似地鑽入青女身體,冰火相交處,蒸汽密佈,將阿要的身形隱遁7起來,衆(zhòng)人只見到那巨大的青女的臉變得猙獰,原本還是可愛如少女的面龐,不一會便恐怖如大鬼,煙霧繚繞中,衆(zhòng)人皆看不清戰(zhàn)鬥情形。過了須臾,那青女毫無徵兆地轟然倒下,濺起的風浪將濃霧吹來,這時人們纔看清楚,那毀天滅地的戰(zhàn)鬥結(jié)果如何。
天空漸漸晴朗起來,本應該喧鬧的戰(zhàn)場,此時因爲二人的戰(zhàn)鬥而愈發(fā)悄然,衆(zhòng)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二人,那空蕩蕩的戰(zhàn)場中央,阿要刺劍的姿勢被冰凍著,而他的劍,穿過了南宮白的胸膛!
南宮白此刻不知爲何,前所未有的暢然,他自知入了凰龍,便不會有好下場,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天理循環(huán)。死亡,他並不害怕,相反倒有些期待,他自知罪孽深重,這些逃亡的日子讓他知道,爲自己而活是多麼快樂。穹劍脫手而去,就像天空中的飄雪,不管你你從多高處來,終歸要落在地上。
“下雪了……”衆(zhòng)人擡頭望天,初夏的天氣不會下雪,而是那青女轟塌時所帶來的陣陣雪花。
南宮白想擡起頭看看天,卻無能爲力,他記得那年的那場雪,就像今天一樣,細細的雪花悄然落下。
雪地裡,一男一女兩個六七歲的孩童,正在拆解著招式,雖是寒冷的冬天,他們卻穿得格外單薄,但兩人的身軀卻還散發(fā)出蒸騰的熱氣。
“爹爹,外面下雪了!”兩人中的男孩朝屋子裡呼喊著,可手上的劍依舊不敢放下,賣力地揮舞著。
屋裡走出一男一女,皆不過二十五六歲左右年紀,二人看著雪花,皆感無限欣喜,他們就這樣並排坐在屋檐下,賞雪。
這雪並沒有因爲二人的觀賞而賣力勃發(fā),依舊小小的,輕輕地落下,又在人毫不知情下消失。
“爹爹,外面下雪了!”男孩近似撒嬌的口吻奶裡奶氣地喊著。
“我看見了,喊什麼!”男子輕拍著大腿,“才練了多長時間,接著練!”
“阿亮,蕾兒,休息一會兒吧,我煮了熱薑茶,喝一碗再練不遲!”女子嗔怒著瞪了男子一眼,男子則呵呵笑著。
“哦,哦!有薑茶喝太好啦!謝謝姨娘,小蕾,走,喝薑茶去!”男孩牽起女孩的手,女孩則把他的手甩下,小聲說道:“我再練一會兒,你先去喝吧!”
男孩自討沒趣,蹦蹦跳跳地奔向屋子。
“這倆孩子……”女子望著雪地裡的女孩,眼睛裡充滿了溫柔,她將手伸出屋檐,任由那可愛的雪飄進她的手心裡,立在淺淺的掌紋上,然後飛也似地融化掉,只留下細細地涼,一陣愜意。
“阿白,你說天天能賞著雪,喝著熱騰騰的薑茶該多好呀……”女子感嘆著,昨天晚上,她又沒睡好,心中的痛讓她徹夜難眠,自從入了凰龍,她沒有一天能夠睡個安穩(wěn)覺,也許以後能,也許以後心就會麻木了吧。
男子悄悄地瞥著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對女子有了傾慕之心,也許是同她變成了搭檔而日久生情,又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一見鍾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舒服,就算他和她不說話,安靜地呆上一天,他也會覺得很舒服。但是他只能把這一絲愛慕深藏於心,他身若浮萍,給不了別人承諾,他只是想,若是一輩子在她身邊保護她,也是極好的。
“天天喝薑茶倒是可以啦……”男子隨口答應著,“天天下雪,怎麼可能呀……”
“老南瓜,你!哼!”女子一陣嬌嗔,她娥眉微微蹙著,“你真不知趣!”
男子傻笑著,他正看見男孩小心翼翼地端了一大碗薑茶從屋子裡走出來,給女孩送去。
“阿白,多虧了你和阿亮的照顧,我們母女倆才能在這苦日子裡熬過來。”女子溫柔地說著,眼睛望向天空,那裡正努力地製造著冰的精靈。她的眼眸如一灣秋水,澄澈而深邃。男子望著她的眼睛,竟?jié)u漸地癡了。
冷風呼嘯,男子的心中卻燃起股股溫暖,若是能同她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看著兩個孩子在田野裡玩耍,該有多好??!他珍惜著,珍惜著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要銘記住,這一分一秒的美好。
“好冷……”女子搓著手,那全然不像染血的手,白皙乾淨,倒像是大家閨秀的手,十指不沾陽春水。那一刻,男子好想用他那溫暖厚實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雙小手,把她內(nèi)心的火熱通通傳遞給她。男子訕笑,他沒有這樣的勇氣,哪怕只是輕輕勾一勾她小指的勇氣都沒有,他只是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不遠處,兩個孩童並排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熱騰騰的薑茶……
婉兒,小蕾,阿亮,對不起,今後的路,不能陪你們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