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從劇痛中掙脫開來。眼前是瀰漫的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紅似火,豔似血。是彼岸花。那麼,眼前這奔騰的水,便該是忘川了吧。
自己是死了麼。在爲林暨南擋了那一槍以後。清歡輕扯嘴角,似笑非笑。
這短暫的一生說不上究竟是悲傷多一點還幸福多一點。明確一點的感覺只能說是——解脫。這庸庸碌碌,顛簸坎坷的一生總算結束。再不需掙扎潛浮,付水逐流。笑臉迎人,苦水自咽。
清歡沿著忘川水一路走過去,走向更深的彼岸花叢。前塵舊夢一幕幕襲來。這來路和彼地都無比清晰。彷彿是置身事外不沾塵埃的看一場戲。
生命本身便是一場戲,區別是,現在的自己變成了自己那部戲的看客。
蘇清歡。母親給了她這個名字,是希望她生於清平盛世,歡喜安好。她自出生便沒有見過父親。那是一個懦弱的男人,不敢承擔責任,寧可遠走他鄉。母親姓蘇,名清寧。是國內知名的畫家,一筆山水,哀思立現。不拘哀婉,有雄渾氣魄。酗酒過度,死於而立之年。
母親死的時候,什麼話都沒有說。清歡看見她嘴角的放鬆的笑容,用手摸了摸她的臉,輕輕的說:“媽媽,再見。”頓了頓又說,“蘇清寧。再見。”這個女子,終於得到救贖。
清歡斷掌,雲遊的和尚說她註定一生孤苦,無枝可依。只因來錯了世道。
清歡冷冷一笑。來錯了世道?哪裡是世道錯了。她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場錯誤。不是她,也許那個該被稱作父親的男人還能繼續頂著深情的面具哄騙著女畫家的感情。女畫家不至於在而立之年就早早死去。孤兒院也可以剩下一大筆錢接濟更懂得感激涕零的人。
是了,十歲的清歡沒有任何親人願意收留,被兩手空空的送進了孤兒院。
十七歲的時候,清歡愛上過一個人。那個人是清歡在孤兒院認識的,也是父母都過逝的孤兒。落落寡歡,有一種讓人難以忘懷的憂鬱氣質。他是孤兒院第一個接納清歡的人,他站在清歡面前,遞過手裡的糖果,輕輕的說:“我叫沈預。”那糖,幾乎甜了她的整個生命。
此後的生活,是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歲月荏苒,當年的小小孩童都徐徐長大,各奔東西。在孤兒院生活過的人,出到社會大多三緘其口,不願多談。那不是值得誇耀的過往。只有清歡,她不抱怨,不隱瞞。孤兒院有一個沈預,怎樣都值得。那個少年一點一點長成了挺拔的少年。無論去哪裡,有什麼都習慣的與清歡分享。寵愛著,陪伴著。
清歡十七歲的時候,沈預二十歲,到外地去上大學。
那一年,清歡忽然覺得心都空了。用了整整一個月的世間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情,於是風風火火的買了火車票去看他。蘇清歡從來不是扭捏的女子,喜歡便是喜歡,愛便是愛。沈預當時狂喜的表情幾乎燃燒了她整個世界。他們在一起,用昭告全世界的高
傲姿態。
清歡依偎在沈預身邊,褪去了所有孤絕的氣息,變成了甜美的小女人。她甚至,想到了天長地久這個詞。
再後來。平穩的交往,甚至論及婚嫁。兩個人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一同爲未來打拼。地方很小,水管滴滴的漏水,窗子已經鏽透了,有些地方的牆皮都掉了下來。沒有多少錢去裝飾,只能忍受。但是有愛在,一切都變的可以忍受。
清歡買了花布,自己做了沙發罩,桌布,窗簾。甚至用畫布包了紙簍,做了兩個層疊的吊燈。沈預當時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神奇的仙女。
清歡在一家小型的私人公司做文員,不是正式員工。但是薪金不錯。說是文員卻免不了常常跑腿幫前輩買飲料便當什麼的。不是沒受委屈,只是爲了他們的家,就默默的捱了下來。
沈預剛剛進入醫院,開始工作的時候,很是沉鬱了一段時間。新人受排擠,在哪裡都是一樣。清歡幫不了他,又心疼他。只能多打份工,多賺些錢,做些有營養的食物,好好照料他的身體。
後來,沈預情況總算慢慢變好了,時常早出晚歸,有時候累得連話的說不出來,但是可以看出他很開心。
他上第一個手術的時候,雖然只是助手,卻高興的抱著清歡在客廳裡轉圈圈。熬出了頭,一切都變得有了盼望和期待。
但是,再後來,沈預依舊累,卻開始閃爍其詞。清歡是最接近沈預的人,怎麼能沒發現他的改變。不過是不言不語,自欺欺人。用了全部心力去經營,去挽留。幾乎賠盡一切,看到的卻是糾纏在牀上的兩個人。那個女人她認識,是醫院院長的女兒,曾經畫著精緻的妝容,高傲的站在自己面前說,可以給沈預更好的前途,讓自己離開。當時自己是怎麼表現的來著。好像是很篤定的笑容吧。篤定著這段感情,篤定著沈預的不會背叛。
呵。多老套的劇情,想早歸煲湯給他一個驚喜,卻發現了他的背棄。沈預在看到清歡的時候,表情非常奇怪,似是解脫,似是絕望。就是沒有一點慌亂和意外。甚至,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於是,清歡死了心。不只是因爲他的背棄,更是因爲他的不挽留。
原來,這就是一切真相。他已經不屑隱藏。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攤開來給她看。
人的命運,究竟能跌落到什麼程度呢。剛剛收拾好行李從沈預的公寓裡搬出來就收到了強橫的辭退信。不過是一向不和的那個女孩子“榮升”總經理的*。吹枕邊風,藉機報復。
清歡已經沒有情緒和力量去爭辯什麼了。只能聽從,服從,屈從。
清歡身上沒有什麼錢。大多數積蓄還在跟沈預一起的聯名賬戶裡。現在,卻是怎麼也不想跟他牽扯在一起。那種寒徹九天的感覺,已經不想再去體會。
就在清歡走投無路的時候,她捲進了一場街頭械鬥,受了傷。遇見了那個叫林暨南的男人。他似是從天而降救了她。她很美,
他很有錢。於是,她就留在了他的身邊。接受金錢物質,提供肉體歡愉。幸好,林暨南這個人,無論是外表還是內裡都還是不錯的選擇。
25歲這一年。清歡被林暨南所救。跟隨了他。
27歲這一年。清歡爲林暨南擋了子彈。離開了他。
兩年。以命還恩。情感忽略不計。
清歡忽然覺得非常痛快。終於結束了這樣的生命,這樣的生命,也早該結束。
這時,忽見花叢晃盪,滾出來一個雪白的圓球。上前細看,卻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白袍女娃娃。娃娃剛看清清歡的樣子就跑上前來抱著清歡的腿嚶嚶哭了起來。清歡慌亂的蹲下去看她:“哎。你怎麼了啊。”拍了拍都沒有反應,清歡就急了起來,“哎。你別哭了啊。”娃娃漸漸收了哭聲,慘兮兮的仰著小臉,對著清歡說:“素舒姐姐。我可找著你了。”
“你認錯人了。我是蘇清歡。”清歡連忙擺手。
娃娃卻伸手擦乾了淚,堅定的望著清歡,“沒有錯。你就是素舒姐姐。你只是把一切都忘了。都怪雪瑩。”
“你……”清歡幾乎愣住。
雪瑩打斷清歡的話,小手緊緊抓住清歡的袖子:“素舒姐姐,你聽我說。你投錯了世道。當初是我看著那個世道清平,戰亂比較少,才自作主張的改了你的輪迴簿。結果你在那一世孤苦無依。你該去的地方應與你有連繫的人的命運也要發生偏移了。素舒姐姐。我求求你幫幫我,你再去那個你該去的地方好不好?”
清歡看著眼前這個強忍眼淚的小娃娃,心底竟然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可是答應她,又覺得有些不妥。
雪瑩看出了清歡的猶豫,又急忙說道:“姐姐,你在那個地方會有家人,有夥伴,有戀人。你不會被背棄,被丟在原地。你再也不會孤獨了。”
清歡狠狠一震。
孤獨。
是啊。這二十年來每時每刻都深深體會著的這兩個字——孤獨。即使短暫幸福,依舊覺得不安。彷彿不屬於自己。原來,是真的不屬於自己。
無論怎樣,也再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吧。清歡看著雪瑩盈滿了期待的眼睛,緩慢的點下了頭。
“哦。太好了。素舒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現在就送你去,你馬上就要出生了。”
“哎……”清歡剛要說話,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腦子裡最後想的是,不會是她想得那個樣子吧。出生啊。
“素舒姐姐,我一定會保護你的。”雪瑩堅定的握著小拳頭,下定決心。
另一個時空的臨州大地上。東景國的都城靜荷城納蘭將軍府上忽然傳出一陣響亮的嬰兒的啼哭。
臨州大地乾旱三年,土地龜裂,良田荒蕪,河牀乾涸。人們幾乎絕望。此時此刻,忽見晴空霹靂,烏雲迅速聚集,暴雨突降。
一時間,歡呼聲響徹四國。生命的氣息再度降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