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放開手中弟子,走到桓越面前,“怎麼回事?何人襲擊我們?”
誰知桓越卻不再如以往那般歡欣雀躍的對著他,而是低下了頭,繼續做著自己的事,不說話。
“桓越,說話。”無念神情嚴肅起來,心下卻更加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也許是那命令般的語氣刺激了桓越,他突然擡起頭,充滿怨忿責備地道:“說什麼?你要讓我告訴你什麼?你不如去問問那隻狐妖都做了什麼!”
話中所指讓無念驚訝,他平復著心情,表面看上去沒有一絲異樣。拉著桓越到了無人之處,繼續問道:“你什麼意思?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這一舉動在桓越眼裡卻像是維護錦瑟一般,心下難以抑制地憤懣起來。他冷笑了一下,“什麼意思?意思就是這一切都是那個狐妖做的!我當初要殺他你攔著我,我讓你殺你不動手,現在好了,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麼!”
桓越的指責在耳邊聲聲炸響,讓無念愣怔著,似乎無法理解他話裡的意思。錦瑟做的?怎麼可能?況且他正在閉關當中,也不可能啊!“你憑什麼認定是他。”這個問題,卻是問的多餘了。
“難道我沒長眼睛嗎?”桓越冷冷地看著他,心中卻是有些難受,爲他提到錦瑟的反應。
“我不相信,”無念說,神色冷清,看不出在想什麼,“他爲何這麼做?沒有理由。”也許因爲對方是錦瑟,所以他失了判斷力。若是真是錦瑟所爲,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憑什麼斷定人家沒有理由?
桓越看了看他,眨眨眼,忽然輕聲問道:“你和他什麼關係?”悲傷又明瞭的神情,就好像知道了什麼。
無念盯著他看了半晌,給了個不算回答地回答:“你什麼意思?”
桓越笑了一下,意味不明,“他說如果沒有歸真宗,你就是他一個人的,就不會因爲歸真宗而無法與他在一起。他要毀了歸真宗,讓你沒有顧慮。”
桓越的話讓無念震驚,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會做出這種事!”很快恢復了神情,最後一句已充滿篤定。
這般地失態看在桓越眼裡,讓他更加難受。爲何他都做出這樣的事了,你還依然如此?
“無念。”溫厚的嗓音,衣飾嚴謹考究的桓清走了出來,也許是察覺到動靜,“你回來了。”
“大師兄,傳訊是你發的吧。”無念轉向了他,“情況如何?”目光掃視了周圍一圈。
“傷亡不大,但終究有人犧牲。”溫厚的嗓音染上了沉重,看著四周,目光哀慼,“而且……師傅他……”
驀然回過頭來,無念盯著他,語氣擔憂沉重,“師傅怎麼了?”
“跟我來吧。”低下頭,他走在前面。
心中忐忑,無念跟著他往裡面走去。師傅怎麼了?爲何他那般表情?難道出什麼事了嗎。可師傅他修爲高深,怎會輕易受到傷害?猜測中,便到了這熟悉的地方。
青松巍峨,原本的茂盛蒼翠變成了片片樹葉飄飄揚揚而下,盤旋著落了滿院,變得枯黃。本就清幽的院子,無端透出幾分蕭索來,縈繞不去的沉悶感讓無念心中不安更深。
“師兄,師傅他到底怎麼了?”忍不住,他還是問了出來。
“這段時間正是師傅歷劫登仙的日子,昨日妖孽來襲,竟趁著混亂偷入此地,師傅歷劫當中沒有防備,受了重傷。後來爲了救治宗內弟子,強行動用靈力,致使傷勢加重,毒入肺腑……”言語間不乏對襲擊者的憤恨,說到最後,便成了悲痛。
“毒入肺腑……你是說師傅他……”無念忽然感到手腳有些冰涼,眼神中滿是震驚,還有伴隨著的哀痛。儘管,他不願相信。
“領頭是一狐妖,我帶衆師弟抵抗。他帶來的妖族個個手段殘忍,幸好平時歸真宗對宗內弟子要求嚴格,纔不至有太多犧牲。但在此護法的幾名師弟終究敵不過那狐妖,才讓他得了手……”抹不去的悲傷纏繞在話裡,讓無念不知該如何面對。
狐妖……真的是他嗎?怎麼可能,怎麼可以。不自覺握緊了雙拳,無念壓抑著心中的震驚和慌亂,以及悲傷。
來到屋裡,一切擺設都沒有改變,鶴形香爐卻不再吐出嫋嫋青煙。屏風後沒有了打坐的身影,只餘一道沒有氣息的身體躺在榻上。
“師傅!”無念衝到牀前,滿含悲傷地喊道,然而卻得不到一絲一毫地迴應。看著早已失去生氣的玄極真人,一股油然而生的悲愴蒼涼籠罩了他,突然而至的孤獨讓他一瞬間好似又回到了當初流落街頭,無人在意時的心境,渾身忍不住地顫抖,就像在忍耐某種亟待噴發的情緒。
日頭西斜,窗格投下的影子被拉長,與無念的混在一起。那斑斑駁駁漸漸消失,卻好似被傷害了的心臟躲進不爲人知的地方,獨自舔舐著傷口,莫名哀傷。
“可知道那狐妖叫什麼?”半晌,他問,壓抑沙啞的嗓音彷彿不是他,帶著濃濃的傷痛,讓人聽起來想哭。
“他說他叫錦瑟。”
他說他叫錦瑟。
他叫錦瑟。
錦瑟……
本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問話,但桓清的答案卻仍是給了他當頭一棒,給他心裡那個猜測烙上了肯定得印記,讓他無法再找任何理由開脫,無法逃避。霎時間,他感到自己彷彿墜入了冰窟,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好像置身寒冬臘月,冷得連指尖都在顫抖,體內血液凝固,呼吸幾乎都要凍結,比當年在冰炙山不知要冷上多少倍。這樣的冷,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爲什麼?”他爲何要這麼做?爲何?難道就僅僅因爲要讓自己在他身邊?難道他就不怕被自己知道?他就……這般自私?
桓清看著他,震驚痛苦的神色毫無遮掩地落入眼中。桓清臉上沒什麼表情,或者是不知道應該以何種心態面對他,“桓越……都和我說了。昨日那狐妖的話……我們也都聽到了。”
地面彷彿裂出了一個大洞,他墜落下去,好似永遠也見不到底,永無止境。
過往的話語突然浮現——
“若你不是歸真宗弟子,歸真宗不存在……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吧。”
“真希望你不是歸真宗弟子,歸真宗不存在。”
“他說如果沒有歸真宗,你就是他一個人的,就不會因爲歸真宗而無法與他在一起。他要毀了歸真宗,讓你沒有顧慮。”
突然浮現在腦海的話語不斷盤旋,迴響,一遍一遍地提醒著他,錦瑟早就有了這種想法,又怎麼不可能是他做的?他幾乎已經忘了當初聽到這兩句話時擔憂的心情,但是忘了,不代表這件事就不存在,就不會發生。
往昔一幕幕自眼前掠過,然而如今卻是這般景象,無念的心無比抽痛,氣憤與悲傷在胸口鼓脹著,幾乎要炸裂開來。他神情恍惚,腦中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接受。
是他,若不是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若他當初沒有不忍,早點阻止了錦瑟,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忽然,他奪門而出,不顧師兄在身後的呼喊,御劍往青丘而去。既然此事因他而起,就應該由他來了斷。他也一定要親自問問錦瑟這一切究竟是不是他所爲!
蔥鬱的樹木,葳蕤的草地,在藍天白雲下一片生機勃勃,自在悠然。這般美好的景象應該好好用來欣賞,卻被無念那一身寒意而完全破壞了氣氛,濃重的寒意幾乎讓人誤以爲已經進入了冬天,扶著樹幹的手已經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卻仍有愈演愈烈之勢,但臉上卻無比的平靜,平靜的詭異,平靜的恐怖,只有那雙眼,比以前更冷,更冷。
不遠處,兩名狐族漸漸走遠。
放下手,樹幹上五道深深凹陷進入的手指印無比清晰。他面無表情,從樹後走出,來到結界前,熟練地打開它,走了進去。
同往常一樣,沒有人意外他地到來,與他們擦肩而過時,他會恍惚覺得回到了三年間的日子,但是覺得始終是覺得,已經發生得一切,無法改變。他停下腳步,隨手拉了一人,“你們族長可出關了?”就像在確定什麼一般,也好似在做最後地掙扎,如果錦瑟沒有出關,那麼……
然而那人卻一臉驚訝,“前天剛出關,你怎麼知道?”
似乎靜默了一瞬,無念沒有絲毫表情,那一閃即逝的痛苦彷彿是錯覺,他問道:“他在哪?”
“族長的行蹤我怎麼可能知道。”
放開那人,無念站在原地,舉目四顧,當視線觸及遠處那青翠的山峰,忽然停止了移動,身形一展掠了過去。
一路上,他都表現得很平靜,異常平靜,不再如開始般猶豫糾結,就好像是在痛苦掙扎過後作了決定般的平靜。
祭壇上,一道身影靜靜佇立,彷彿在等待著什麼,竟是完全沒有察覺無念地到來。一身常穿的雪青色衣衫,仰著頭,似乎在注視九尾雕像,微風輕拂,衣袂搖擺著,飄逸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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