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這是一間圓形的陽光室,位於讓·弗朗索瓦的帕夏農莊園主建築的東北角。房間有三層樓那麼高,房頂和外牆的三分之一用玻璃建造。陽光室裡佈置了衆多綠色植物,數不清的粗大藤蔓沿著牆壁蜿蜒交纏,聚集到房頂,又從房頂垂下,構成某種森林般的效果。因爲沒有開窗,房間裡一絲風都沒有,所有的植物枝葉紋絲不動,又顯出一種令人不適的陰森沉寂。
和室內這種陰森沉寂相對應的,是室外同樣的陰沉天氣。無邊無際的烏雲毫無疑問正大肆積蓄著風雨的信息,然而令人失望地,久旱數月的大地始終沒有得到期盼的甘霖。空氣中灰塵密佈,讓原本就令人煩躁的悶熱雙倍的難以忍受。
“巴黎的夏天真是沉悶。”讓·弗朗索瓦公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注視窗外陰沉沉的天空。“這種天氣和眼下的社交季節簡直是配合無雙……悶熱殺死百分之五十的巴黎人,而無聊解決另一半。”
“因此我們應該感謝您,公爵先生。您的夏季晚會至少可以挽回他們中的百分之一,尤其考慮到這百分之一的大部分是社會不可或缺的精英。”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回答。他讓自己優雅但舒適地坐在位於陽光室中間的那張長沙發的一頭,手中握著加了冰的檸檬蘇打水。佩弗利爾的目光注視落地窗前男子的背影。而後者很快因爲他彬彬有禮的答話發出哈哈大笑,他隨即轉過身來。
讓·弗朗索瓦公爵今年一百二十歲,和絕大多數實力不差的巫師一樣,看起來大概在麻瓜的六十到七十歲。他的相貌……用一般人的眼光,很難與“英俊”、“高貴”、“儀表堂堂”之類的詞語聯繫起來。這個目前法國魔法世界權勢最大、影響力最強的巫師,就外在而言並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或敬仰的類型。當然,這不是說讓·弗朗索瓦長得獐頭鼠目;只是這個矮小的、脊柱天生有些彎曲畸形的、長著鉤子般的下巴和獅子鬃毛一樣濃厚捲髮的男人,配合著他那一身永遠嶄新筆挺,綴滿了華麗絲綢、胸章和爵位綬帶的禮服,總給人一種暴發戶般粗魯、村俗的感覺。雖然哈利·佩弗利爾知道這種感覺完全是個誤導,但他無法否認,和這樣一個人長時間相處,特別還必須直視彼此地對話,實在是對意志和忍耐力的嚴酷考驗。
“侯爵閣下真是太過客氣。我只是提供一點小小的……娛樂。而相比於慕尼黑格朗斯頓大街,德文歐敦舉行的那些真正高雅的晚會,這點娛樂簡直微不足道。”
“我想聽到您的說法,公爵先生,法國的巫師都要忍不住向您抗議的。”佩弗利爾帶著完美的微笑,“我知道能夠得到您的邀請參加這樣的夏季晚會,對他們來說是多麼的重要。證據就是在從馬賽到巴黎這麼短短的路途上,我就聽聞了不止一起爲得到這一張請柬而引發的決鬥。”
讓·弗朗索瓦大笑起來:“一定是天氣的關係……天乾物燥,所以才加劇了那些摩擦。”他走近沙發,在和佩弗利爾相對的另一頭坐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然後向佩弗利爾示意。“酒?”
“不,謝謝。”
“老派的作風,侯爵閣下。”弗朗索瓦說,一邊自適地從杯子裡喝下一大口。“非常的嚴謹,非常的有節制,每天只有餐後和睡前的一小口酒,平時身邊找不出一絲一毫酒精……但我不喜歡。”他說,又重複一遍,“我不喜歡。我願意在我希望的任何時候得到需要的酒精,哪怕因此被人諷刺說沒有教養,辱沒斯文……完全的不貴族。”
佩弗利爾微微笑起來:“攝取酒精的時間從來不是評判貴族的標準。而在我看來,法國,甚至整個歐洲範圍,公爵先生的言行都是可圈可點,值得年輕人引以爲範的。”
“你的話真可愛。”
甜蜜地微笑著,弗朗索瓦灌下又一口酒。“可惜像侯爵先生這樣觀點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看重的都是……這些東西。”他揮舞一下酒杯,深褐色眼睛裡閃過一絲強烈的不滿。“浮誇,虛僞,墮落的法國貴族圈。”
“請允許我提醒,公爵先生,您對您的同胞們太過嚴厲了。”
“那是實話。”弗朗索瓦斷然說道。“侯爵先生,您是有教養的、寬厚大量的紳士,所以對他們沒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但法國的巫師貴族確實讓人失望。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兩百年前的革命掃蕩了整個法國,即使魔法世界也無從避免。那真是一場摧枯拉朽的風暴——於是令人沮喪地,現在法國已經找不出真正有根基的貴族了。”
佩弗利爾微微挑眉。“剛纔您是對您的同胞嚴厲,公爵先生。而現在,您又將嚴厲的範圍擴大到包括您自己。”他咂一口蘇打水,“我聽說東方有句古老的諺語,過猶不及——您知道,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
弗朗索瓦微笑起來,他的眼睛裡有某種異常的東西在閃光。“我同樣是新貴族。和擁有近千年歷史的德文歐敦遠遠無法相提並論……傑拉爾家族獲得爵位也不過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放下玻璃杯,佩弗利爾綠色的眼眸透露出禮貌的詢問之意。弗朗索瓦以一種無所謂的方式聳了聳肩,語調輕鬆地繼續,“一百多年前的傑拉爾只是小小的碼頭搬運工。僅僅是運氣,他們在一些最簡單魔法的幫助下,保障了某一方的軍火供應,而這一方最後成功地掌了權;僅僅是運氣,這些最終成功的第二帝國掌權者記住了他們微薄的功勞,酬謝以男爵爵位,因此得以和依靠血緣之利的新晉貴族結交、聯姻;更僅僅是運氣,聯姻生下的後代在成年之際成爲了那一支貴族血脈唯一的男性後裔——所以,這個頭銜,”肖恩·讓·傑拉爾,弗朗索瓦公爵微笑著,手指示意自己的腦袋,“所有者遠不是真正的貴族出身。但我依然對這個頭銜充滿驕傲,因爲無論是否運氣,在這個國家需要的時候,傑拉爾家族貢獻出了自己的力量——頭銜記錄了這一點。我永遠爲先輩們感到榮耀,而且願意爲延續這份榮耀竭盡努力。”
“毫無疑問您做到了這一點,公爵先生。”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坐直了身,語氣莊重地說道。“我不想說出身對於所謂貴族並不重要——這顯然是違背一般常識,同時也是違心的言論。但是無論何時,貴族真正的、經久不衰的榮耀,都源自於他們本身的言行,源自於他們爲國家、爲領地上的人民所做的努力。您的家族,乃至於您本人對法國、對法國魔法界的貢獻,都表明著傑拉爾的榮耀。您是值得尊重的弗朗索瓦公爵先生,這毋庸置疑。”
年輕人的懇切博得了年長者的笑容。“能得到德文歐敦侯爵閣下的褒獎,這份肯定真是令人寬慰和欣喜。”弗朗索瓦說,“但事實上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貴族的守則是爲國家出力。我的先輩們得到了這樣的機會,並因此獲取了最初的榮耀。而我深知這份榮耀的根底,於是更加不敢有絲毫的輕忽,更不用說有一時半刻的忘記。”
“您真是恪盡職責。”不動聲色,哈利·佩弗利爾掛著無可指摘的微笑表情,熟練地從那一整套客套恭維的交際語中挑選出合適的句子。“而且這正好證明了我剛纔的話,在法國,乃至整個歐洲,您都堪當年輕人的典範。您向他們展示了什麼是真正的貴族,公爵先生——身份不能決定一切;而當一個人的言行作爲達到了真正貴族的標準,他就理所當然配得上那些頭銜榮耀。”
深褐色的眼睛裡一下子閃爍出明亮的光芒。“太對了,侯爵閣下,您說的完全正確!”弗朗索瓦嚷嚷起來,“當一個人的言行作爲達到了貴族的標準,那麼他將理所當然配得上相應的頭銜。因爲這是一份榮耀,一份真正的嘉獎——特別對於年輕人來說,這種身份地位上的晉升意義重大,它將毫無疑問推動他們更好地爲這個國家出力,並且綿及子孫。”
“是的,毫無疑問。”
“所以應該讓更多年輕人得到這種晉升的機會;當他們需要幫助和提攜的時候,儘可能給予。這對整個國家都是有利的,不是嗎?”弗朗索瓦鷹一樣的眼睛緊緊注視著黑髮綠眸的青年,“當然,我肯定您能理解這一點。”
哈利·佩弗利爾微笑點頭。他重新端起盛有檸檬蘇打水的玻璃杯,“是的,公爵先生,我理解。並且格林德沃也一直都在努力。”他將杯子湊近嘴邊,喝了一大口,蘇打水頓時只剩下杯底淺淺的一點。弗朗索瓦隨手搖鈴,看著佩弗利爾心滿意足地勾起嘴角,“雖然,就提攜扶助的程度和力度,遠不能和公爵先生您相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近十年來,您爲貴族的社交圈引領進了不下半打的年輕人,而他們都表現出色,深受好評。”
弗朗索瓦露出自得的笑容。“的確如此。而且我本人也對此感到非常驕傲,把這些年輕人介紹給適合他們的更高雅、更有影響力的圈子。我不敢說他們盡善盡美,但是他們確實十分出色,完全值得我的用心,給予他們的提攜和扶持……”
就在這時,陽光室的門上傳來兩記禮節的輕敲。弗朗索瓦停下話頭,向門的方向喊道,“進來。”
敲門的是一個大約十□□歲,身材頎長、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穿著制式襯衣和長褲,手中的銀質托盤裡是滿滿一盒冰塊和一大瓶檸檬蘇打水。
“謝謝你,蓋裡。”弗朗索瓦公爵說。“我想你還沒有見過德文歐敦侯爵?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先生,也許你更熟悉這個名字,但侯爵先生是歐洲數百年來最傑出的貴族——我堅持你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向他致敬。”
“是我的榮幸,公爵大人。請您務必爲我引見。”年輕人向弗朗索瓦公爵欠身。佩弗利爾注意到他的動作和聲音一樣優美。
“德文歐敦侯爵閣下,這是蓋裡·漢瑟。我的一位被資助人,馬上將開始在布斯巴頓的七年級。”弗朗索瓦的聲音透出某種奇特的東西,混合著驕傲和算計。“蓋裡非常出色。今年三月份起他開始逐步接管秘書斯伯裡安太太的工作,而這幾個月來我再沒有因爲這方面的問題向諾利勃先生髮過一次脾氣。”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著,向這個因爲弗朗索瓦介紹而微顯惶恐,但舉止仍然彬彬有禮不失恭敬的年輕人頷首示意。蓋裡·漢瑟再次行禮,併爲兩人的杯子分別加上蘇打水和白蘭地,這才從容告退離去。
黑髮綠眸的巫師注視年輕人離去的背影。“那麼,麻瓜出身……這位年輕的蓋裡·漢瑟先生?”他把玩著斟到三分之一滿的杯子,“既然顯而易見地,漢瑟不是一個被登記在貴族名譜上的姓氏。”
“是的。但他非常優秀,特別是這一年來,簡直是突飛猛進,無法阻擋的才華顯露。”弗朗索瓦公爵啜飲著他的白蘭地,深褐色的眼睛光芒閃爍。“聰明、勤勉、堅韌,善於思考,獨立奮鬥,前進路上可能遇到的最大問題是麻瓜出身帶來的種種缺憾和阻礙——最典型的可造就的人才。”
“所以您慷慨地提供了助力?”
“我相信這個孩子不會辜負人們對他的期望。總有一天他能成就一番事業。即使只從這幾個月爲我所做的工作表現,我也能毫不費力地得出這個結論。”弗朗索瓦說,“我唯一擔心的是,他的步子太快,快得遠遠超出通常人們願意給予肯定和信任的程度範圍。對於他的年齡來說他太年輕,我不可能將他提到那些位置,哪怕他的能力確實相配。”
佩弗利爾把玩著裝有蘇打水的玻璃杯,似乎他注意力的大部分都被此吸引。“布斯巴頓,七年級……這確實是個不怎麼值得信賴的年齡,十八歲。”他說,“即使安東妮德·格林,在被允許獨立擁有判斷和決定某些事務的權力的時候,也到達了二十一歲。更不用說……”
佩弗利爾故意停了下來。不出預料地,弗朗索瓦立刻接了上去:“更不用說格林小姐還是個純血統,自幼生長在最古老傳統的貴族世家。”年長者的表情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憤慨不平,“而這一切都意味著可憐的蓋裡不得不等待三年,如果不希望受到太大的質疑、非議和反彈抗拒的話——人們總是不相信年輕人的能力,特別當他們的出身不是完全的無可指摘。但這毫無疑問是不公平的……是對時間和資源的嚴重浪費。”
“這的確是嚴重的浪費。”已經完全明確話題的走向,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在心中嘆一口氣,“然而,哪怕地位如您,弗朗索瓦公爵先生,也不可能和社會的一般常識對抗。”
“所以必須通過某些特定的事情,向所有人最快、最有效地證明這些年輕人的實力。”
“於是您是指……”
“三強爭霸賽,當然。沒有什麼能夠比在三強爭霸賽中奪冠更能在公衆面前展示實力,得到他們信任和支持的。蓋裡·漢瑟是個出色的年輕人,他的實力毫無疑問地,有資格獲取最終的勝利。”弗朗索瓦深褐色的眼睛裡隱隱閃光,“而這意味著首先,我們需要有一場真正公平的競賽——所以現在我向您要求這個,德文歐敦侯爵閣下。”
佩弗利爾停下把玩玻璃杯的動作,將杯子擱上茶幾,隨即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搭在膝蓋上。
“三強爭霸賽是英法德三個國家共同的盛事。關於它的舉辦、組織、運營和最終評判,三個國家已經進行了將近一年的磋商協調。據我所知,就比賽的流程、項目、裁判、參賽選手選拔和其他具體事宜,三國都已經達成了協議。而我相信由三國魔法部官員、參賽學校校長以及三國社會公推的德高望重的權威人士一起組成的爭霸賽評審與裁判組,在三國公衆的共同監督下,會確保比賽公開、公正、公平地進行。”
頓一頓,佩弗利爾嘴角勾起一個輕描淡寫的微笑。“所以我想您問錯了對象,弗朗索瓦公爵先生。雖然格林德沃家族和德姆斯特朗關係密切,而我又接受過霍格沃茲校長鄧布利多先生有關客座教授的邀請……但這件事情真的與我無關,並不在我的職權和能力範圍之內。”
“恰恰相反,侯爵閣下,恰恰相反。”弗朗索瓦帶著一點激動地反駁。“事實上您剛纔的話已經完全承認了這一點,有關德姆斯特朗和霍格沃茲的優勢——您在這兩所學校任教,而這或是是近期發生,或是至今仍在進行的。”
祖母綠般的眼睛顏色轉向深沉,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依然禮貌地微笑著:“在我看來,優秀的教師——請允許我認爲這種說法並非令人厭惡的驕傲自負——會給任何學生、任何學校以良好影響;而能讓這種良好影響成爲優勢,則體現了學校和學生自身的實力。因此,您適才所指出的,我不認爲其構成了所謂‘不公平’的基本條件。”
他的聲音平靜,注視著弗朗索瓦。他的目光中含著不容錯認的銳利,並不格外刻意地隱藏在深沉平靜的外表下。任何人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都會本能地閃避,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然而,弗朗索瓦並不是“任何人”:“如果僅僅規則制度就可以確保三個學校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我還需要向您提出有關‘公平’的要求嗎?”
年長的巫師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他晃動著手中裝滿白蘭地的酒杯。“我是個坦率的人,侯爵閣下。坦率是我的特質。任何時候都依從自己真實的心意和想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這是我的習慣,也是我被人深深詬病的一點……因爲這完全違反了貴族語言優美的、委婉的、留給進退餘地的一般規則。是的,這非常不貴族,我知道這一點。但是,我不喜歡‘那種’貴族語言——我喜歡我自己習慣的說法方式,而且一直堅持這麼做。”他從酒杯裡喝下大大的一口,然後深褐色的眼睛越過杯沿,注視黑髮綠眸的青年,“侯爵閣下是近三十年來,歐洲魔法世界出現的了不起的人物。我想您一定知道坦率……不遮不掩,明白實在的談話交流具有怎樣的意義。”
“它當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回答。“如果您希望開誠佈公,那麼,如您所願——公爵先生,我等待您的吩咐。”
讓·弗朗索瓦露出滿意的微笑。“果斷、乾脆,一點不拖泥帶水……您真可愛,侯爵閣下,而這就是我喜歡您,願意和您說話打交道的原因。”
他又喝了一口白蘭地,然後放下酒杯。深褐色的眼睛緊緊盯住佩弗利爾的面孔,似乎不打算放過他表情的哪怕一絲的變化。“關於德姆斯特朗和霍格沃茲的優勢,我們都知道,他們不單單得到了一位最出色的教師——當然,這直接帶來教學和實踐的能力水平大幅度提升。不過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這些學生,他們得到了您的允諾,關於未來的無限可能——歐洲沒有一個巫師會不知道‘格林伍德’,不瞭解‘格林伍德’的雄厚實力,會不希望成爲‘格林伍德’的一員。侯爵閣下,您用最明確的方式,向德姆斯特朗和霍格沃茲的學生們開出了一份天價懸賞。而這份懸賞,毫無疑問將提供給他們取得成功……取得三強爭霸賽勝利的最大動力。”
“啊……經公爵先生這樣提醒,我發現這種優勢似乎確實存在。”
哈利·佩弗利爾微笑起來。在沙發上調整一下坐姿,他將十指相搭,輕輕點住下巴。“不過同樣地,就我瞭解,公爵先生每年直接提供給布斯巴頓優秀畢業生的職位就有十個。除此以外,每年您以個人名義給出的推薦信也從不少於二十封——幾十年來,您憑藉弗朗索瓦公爵的地位與身份,頂住各方壓力,努力爲年輕人創造和提供各種機會,更爲法國魔法部引進了大量新鮮血液。”
黑髮綠眸的青年露出了非常輕鬆,明朗而又真誠的笑容。“格林德沃在最近幾年纔開始這樣的動作,並且嘗試的範圍也嚴格限制在家族企業的‘格林伍德’……所以,您看,我早已說過了,在提攜、幫助年輕人這方面,您是貴族的典範、歐洲的楷模。”
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在讓·弗朗索瓦的面孔上浮現。他皺起眉,語氣和麪色同樣陰沉:“您是在拒絕嗎,侯爵閣下?”
“我沒有拒絕任何東西,公爵先生;我也沒有允諾任何東西。”佩弗利爾以一貫平和冷靜的方式回答。“我們在討論三強爭霸賽,討論德姆斯特朗、霍格沃茲和布斯巴頓是否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我認爲結論是儘管形式有所差別,然而三所參賽學校各有優勢,學生們將面對一場公平的競賽。”
“一場公平的競賽,這是您得出的結論嗎?我必須說如果事實確實如此,我會比任何人都更高興看到這樣的結果——因爲我絕不容許布斯巴頓成爲三強爭霸賽的陪襯品;任何人,有破壞競賽公平的行爲我都會毫不客氣地給予譴責乃至懲罰……您知道這是我的風格,而且我做得到。”
注視青年,年長巫師語氣越發地咄咄逼人。“所以侯爵閣下,您真的能確保競賽會是公平的嗎?所有牽涉到競賽的相關人士,無論他們內心如何,他們會公平地對待所有參賽者,他們的行爲會遵循競賽的公正公平原則嗎?”
“我想您的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我能夠回答的範圍,弗朗索瓦公爵先生。儘管當然,就我個人,我向來保持不偏不倚。”佩弗利爾十指交叉,綠色眼眸鎮定地和年長者目光對視。他突然彎起了嘴脣,“不,‘不偏不倚’,對於人類而言,這永遠不是一個真實可信的形容詞。事實上,我的偏好世人皆知——所以您所預測的,並不是您真的應該擔心的……反過來的情況纔是。”
弗朗索瓦一愣,隨即懷疑地挑高了眉頭:“您在開玩笑,侯爵。”
“我沒有開玩笑,先生。我在指出一個更大可能的事實,鑑於蓋裡·漢瑟先生確切無疑的麻瓜出身和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麻瓜愛好’。它們的匹配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以至於人們一旦聯繫起它們,必然將很難將之從頭腦中排除。而這顯然不利於人們對蓋裡·漢瑟先生公平公正地認識和評價,將會成爲他前進道路上的阻礙。”
死死瞪視著青年,數秒鐘後,弗朗索瓦纔開口說:“不,這不會發生。”
“事實上,一切皆有可能。特別當您如此坦率地將您對漢瑟先生的期望呈現在我的面前,我很難……幾乎完全不可能忽略那些相似之處。”
綠色的眼睛深處,一點小小的光芒不時閃爍,配合著佩弗利爾沉靜自若的面容,好像酷寒堅冰下跳動的火。讓·弗朗索瓦第一次悚然而驚。他幾乎是直覺地回答:“但是1982年您並沒有代表任何一所魔法學校參賽——因爲那時候前德文歐敦侯爵,狄休斯·格林德沃先生已經在格林德沃的家族會議上宣佈了決定。而這就是最大的差別。”公爵皺著眉,像是反覆斟酌用詞,“是的,這就是最大的差別——蓋裡是個優秀的年輕人,非常優秀;但是,最普通的麻瓜出身,這意味著在太多方面的天然缺陷……人生各有經歷,它不可複製,更不能簡單地對比。”
說話的時候,年長巫師的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佩弗利爾的面孔。他看到黑髮青年最終頷首,並回以一個極淡的微笑:“您一如既往的言辭坦率,總結精闢。”
“您也一如既往的慷慨大度。”
弗朗索瓦拉扯著嘴角,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直到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並且一串異常輕快活潑的說笑聲傳來,弗朗索瓦纔將視線從膠著狀態剝離。他立刻驚訝地喊出站在門口的人的名字。
“科爾納希利先生?”
佩弗利爾立刻記起了這個英俊的年輕人:巴蒂斯坦·科爾納希利,布斯巴頓新任的校長助理,同時也是意大利語教師,他的名字已經毫無疑義地出現在布斯巴頓參加三強爭霸賽的交流人員名單上。佩弗利爾隨即注意到那張清晰體現著來自母親一方意大利血統的面孔上,年輕人異常的尷尬和侷促不安。顯然在推門之前他完全沒有料到陽光室已經被人佔據,而失禮打斷一場非常正式和重要的談話對於他更毫無疑問是一記沉重的打擊,乃至於一時愣在當場,緊緊握著門把手,甚至忘記了要將手從那上面脫離。這樣的神情,配合上那一身精緻到過分的禮服,頓時讓巴蒂斯坦·科爾納希利看起來完全不符合他的職務,簡直就是個剛剛踏進社交圈的小毛頭。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忍不住輕笑出聲——這立即打破了房間原本的緊張對峙,以及科爾納希利帶來的尷尬。陽光室凝滯的空氣,頓時重新流動起來。
“我以爲這裡沒有人……”科爾納希利解釋說,但最後終於放棄這個話題。“呃……公爵先生,馬克西姆夫人就在客廳。”
“我想,這意味著我必須儘快出現在自己應在的位置。”讓·弗朗索瓦公爵調動著面部肌肉,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他轉向黑髮綠眸的青年,“侯爵閣下?”
“一起,當然。”
他們隨即離開了陽光室。
***
“那麼,你對他觀感如何?”
午夜,目送著最後一批送客的馬車離開莊園,讓·弗朗索瓦再一次站在陽光室的落地窗前,語氣平靜地問道。
蓋裡·漢瑟從他身後遞上一杯只加冰塊的純水。“您是指?”
“佩弗利爾,”弗朗索瓦不耐煩地揮一下手,“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當然。”
幾秒鐘的思索與停頓,“很危險。”
深褐色的眼睛裡光芒一閃,弗朗索瓦將目光轉向這個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注視著他的雙眼,停了幾秒鐘,突然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危險’……可愛的形容詞。很少有第一次見到佩弗利爾的人這麼評價,我現在終於可以相信他的魅力並非無遠弗屆了。”弗朗索瓦停下笑聲,他的表情隨即變得嚴肅而玩味。“毫無疑問,這是個精準的評價……不過蓋裡,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格林德沃的一句名言,‘只有同類能夠認出同類’。”
一點不意外地,他看到了年輕人大吃一驚的表情,以及分辯:“公爵大人,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弗朗索瓦笑了起來:“行了,現在你不用擔心這個——無論如何,佩弗利爾允諾了一場各顯其能的三強爭霸賽。所以,做個好孩子,取得你一心期望的冠軍獎盃。”
說著,他伸出手指,從杯中夾起一塊冰塊放進口中。一陣響亮的“咔茲喀嚓”之後,弗朗索瓦公爵轉過頭,向依舊恭恭敬敬站立在身後的年輕人微笑,“事實上,蓋裡,如果你真的是佩弗利爾的同類,那我將欣喜之極。”
***
數百公里外,高速公路上格林德沃的奔馳座駕。
〖我不喜歡那個房間。〗在黑髮綠眸的主人手中舒展一下身子,筷子粗細的如尼紋蛇突然說。
輕易地從寵物沒頭沒尾的話中捕捉到它希望傳達的信息,〖陽光室?〗
小蛇的三個頭動作一致地點一點。〖那很奇怪,很不舒服……〗尼魯若有所思,〖我是說,類似同類的氣息……很危險。〗
〖你一如既往的敏銳,尼魯。〗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輕笑起來。〖是的,你的感覺完全沒有錯。〗
〖因爲肖恩·讓·傑拉爾,讓·弗朗索瓦公爵,他的外號——就是‘沙漠響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