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姐撲在安姐懷裡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她一邊害羞的擦淚,一邊道:“讓楊姨娘和二姐見笑了。這段日子,我真是怕死了,城裡每天都有不好的傳言,家裡的下人們也都欺負我。那時候我就想姨娘和二姐了,今天,你們總算都回來了!”
她說著讓祝媽子進來:“我剛纔才知道這個憨貨竟然敢駁了姨娘,真是氣死了!雖說現在家中困難,可缺誰也不能缺了姨娘這邊的啊,何況這蒸蛋還是爲留哥準備的!”
祝媽子連忙跪下,一個勁兒的說自己的錯,舒姐道:“看看姨娘不在,這下面的人就沒了規矩,這個家呀,還是要有姨娘在還好。”
楊姨娘被驚住了,雖然過去舒姐也討好她,但總是怯懦的,害羞的,哪像現在?這簡直就是一副管家娘子的做派啊!她看向安姐,安姐一笑:“姨娘,你還想管家嗎?”
楊氏一怔,安姐道:“其實要叫我說,姨娘一路勞頓,又生了那麼一場病,現在最是要好好休養的時候,勞心勞力的事還是少做些好。”
楊氏有些疑惑,她對管家沒什麼執著的。當然,被人奉承著、簇擁著那感覺是很好,但她總的來說還是一個權力慾比較小的,所以她雖然心中不解,聽女兒這麼說了,就順著道:“你說的是,我這段日子時常感到勞累,是要好好歇歇了。”
“你看,四妹妹。”安姐拉著舒姐的手道,“前段日子家中是勞煩你了,不過接下來還要再辛苦你一段。”
舒姐完全驚住了,她想過安姐會同她打花腔,想過楊氏會順勢接手,甚至想過楊氏母女會氣沖沖的找她算賬,卻唯獨沒想過安姐就這麼放手了!放手了?不不不,這一定有什麼陰謀,一定有什麼蹊蹺!安姐不會這麼好心,她怎麼會放了手中的權利?
前段日子雖然一直都是楊氏管家,但舒姐早就看出來楊氏是個性格軟弱好脾氣的,雖然有些手段,可要沒安姐在後面出主意早就被人欺負到頭上了。所以她雖然是瞄準著楊氏的管家權,心中真正的敵人卻是安姐,而她也早把安姐看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狡猾奸詐又運氣極佳的對手,來之前就做了全副準備,她甚至已經憋足了勁兒要大哭一場,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正想著,就聽安姐又道:“祝媽子是吧,我本想找人問的,但既然你來了,我就順便問問,廚房是缺柴啊還是缺水呀?”
祝媽子支支吾吾的不知要怎麼回答,江寧是遭了圍城,但要說缺柴卻不至於,水更不要說了,府裡就有一個深水井,雖然比不上山泉,也算是好水了。
舒姐回過神,連忙道:“二姐知道,水是不缺的。不過柴禾每天都有份額,二姐也許不知,前段日子父親沒少從府裡拿錢。現在不說別的,連老太太院裡的小廚房都停了呢。當然,二姐要洗漱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那就好,若真缺的厲害,我這裡還有些私房,別的不說,買些柴禾應該還是行的。”
舒姐連忙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二姐不用費心,一會兒就讓她們擡水來給二姐用。”
“那麻煩妹妹了。”
舒姐連連推辭,安姐趁勢做了個疲憊的姿態,舒姐雖然滿心不解,還是告辭了,出來後在她們院門前站了很長時間,回頭看了一眼,這一次不管安姐有什麼打算她都不怕!現在的她已經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而此時楊氏也在向安姐詢問,安姐揮手讓屋裡人都下去後才道:“因爲我現在不用爭了。”
楊氏一怔,安姐道:“姨娘可還記得我早先說過,我要同心姐、靜姐比嗎?”
楊氏點點頭,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因爲安姐當時的這番話太駭人了,雖然後來她做了解釋,但一開始真是把她嚇住了:“你現在不想比了?”
“可以這麼說吧。早先我不服氣,因爲我不想過那種處處受人轄制,時時看人臉色的生活,我不想伏低做小。我想著同是父親的女兒,我不求和那些嫡子嫡女一樣,可也不想連個下人都能對我指手畫腳,出個門都要請示彙報,連個話本都不能自己翻看。更不想讓人家說我庶女果然沒規矩之類的。”
楊氏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她知道安姐不想聽她說什麼耽誤之類的。
“可是現在,姨娘,我已經不用這樣了,我們不用這樣了。就在剛纔舒姐趴在我懷裡哭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姨娘,我們已經比過去強大太大了,我們已經不用爲了這些蠅頭小利與別人爭來鬥去了。所以我突然覺得再去爭這個管家沒意思了,當然,姨娘你要是還想主持中饋,我也是全力支持的。”其實有一點她沒有說,她更多的感慨還是來自心姐,想著那麼一個小姑娘就這麼沒了,再看舒姐也不是那樣厭惡了。
楊氏怔怔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也不是想去爭,可是、可是……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過了片刻就有廚房來送水,安姐舒舒服服洗個澡,就去睡覺了。她這一覺足睡了一個半時辰,若不是思煙叫恐怕就能一直睡到第二天。
他們回來了,高老爺本想辦一個家宴,但高老夫人白天身體就不舒服了,晚上自然更加不舒服,舒姐也被她叫了去,所以最後就還是高老爺並楊氏母女一起吃飯。而在這飯桌上,安姐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江寧現在的情況,有高老爺在,廚房是用了心的,足足做了八樣菜,卻大多都是素菜,桌子上的葷菜,除了一道河蝦,就是一條鹹魚燴成的三狠湯。
這些菜在普通人家來看當然是相當豐盛,可在高家,就算安姐過去的份例,起碼也要有個雞有個牛肉的。但就是這樣高老爺還是搖搖頭:“今天是你們回來就罷了,其實是過了,咱們三個,有四道菜就可以了,有這個湯,就不用再有蝦了。大娘子,安兒,你們不要覺得是我刻薄,實是城中現在情況不好,每日都有餓死的。”
說著又嘆了口氣,楊氏道:“老爺既然這麼說了,那就先撤下兩道吧,也省的下人們再做。”
高老爺點點頭:“也好。”
安姐道:“父親,江寧如此缺糧,朝廷沒有給賑濟嗎?”
“朝廷現在兩線作戰,哪還顧得上我們?不過我已經上了奏摺,多多少少總要有點吧。”
“早知這樣,女兒就不慌著趕路了,怎麼也要與父親多帶些糧食回來。”
“你們有這個心就好了……你剛纔說什麼?你們帶了糧食?你們、你們怎麼會帶糧食的?”說到最後,聲音已有點發顫,安姐感受到了他的激動,笑道,“我同姨娘想,江寧剛打過仗,可能會缺糧,因此就同姨娘蒐集了一些,還有一些藥材。要不父親以爲我們帶回的十多輛車裝的都是什麼?老家特產嗎?”
“就算是特產也是吃的呀。”高老爺這次是真的興奮了起來,“大娘子,安兒你們太好了,你們、你們……”
安姐等人帶回來的車他見了,若是都裝滿的話可是不少,放在城門處施粥總是能維持幾天的。想到這裡,他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是舒坦的,手一揮:“今天的菜加的不虧,就是多加兩道也是應該的。”
一句話說的楊氏母女一起笑了起來,楊氏還沒什麼感覺,安姐則是連目光都有了變化。她沒想到高老爺會變成這樣,如果按照清官的標準他還是不合格的,歷史上的海瑞,把自己餓的瘦骨嶙峋,衣服都找不出新的,相比之下高老爺的生活哪怕是現在都算是奢侈,但他也是真有良心的,雖然這個良心是先顧著自己。
想到這裡,她開口道:“父親有沒有想過買糧?”
“怎麼沒想過?可附近的糧食都被趙將軍徵集了,留存的一些自己還不見得夠吃,又哪裡願意賣給我們?”
“女兒說的不是向官府,而是向私人。江寧附近遭了兵禍的是不說了,遠一些的大家族中總會有一些存糧吧?”
“應該是有,但他們又怎麼會願意賣?”如果早些還罷了,但現在這情景,雖然擺明了是朝廷要勝的,可因爲蔣王那裡還沒什麼消息,一些大家族免不了就存了別樣的心思。倒也不見得就是要做牆頭草,但存糧自保卻是很常見的心理。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出價高一些他們也不見得會賣。何況現在江寧不僅缺糧還缺錢,正常買糧的錢他都要找幾個大戶募捐,更不要說出高價了。
“女兒倒是有個想法,也不知中不中用。”
高老爺一怔:“你說說看。”
“商人重利,固然因爲種種原因他們不會輕易把糧食拿出來,可只要有足夠的利潤,我想還是會拿出一部分的。父親先別急著搖頭,我知道江寧現在必然也是沒什麼銀錢的。可這只是府裡沒有,卻不代表民間沒有,不說別的我就不信蘇家會沒有。”
高老爺還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一次圍城,各家各戶都出力不少,特別是蘇家,連他們家的那位大公子……”
“大公子?是蓮姐嗎?她出了什麼事?”雖然蘇家真正的大公子另有其人,但在外面人們一提到大公子說的還都是蓮姐。
“蓮姐?哦,對,的確是她。這姑娘常做男裝,我都快忘了她其實是個女孩。唉,說起來她倒也算幸運,再偏一點眼珠子都要被劃拉出來了,可就是這樣,半邊臉也毀了。就算以她的身份是註定要招婿的,可這也太……”說著連連搖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也上了城牆?”
“她倒是沒有,說起來這事還同你妹妹有些關係。”原來那天蓮姐知道繡姐等人被扣了,就親自帶著人去救,正巧遇上穎姐帶著她們正往外衝,要說出了周家的大門也就安全了,但周家卻很有幾個知道周通判的事並異常死忠的,他們不敢對穎姐下手,卻對後面的姑娘沒什麼留情的,眼見是扣押不成了,就發了狠心,一人照頭就向舒姐砍去,正巧當時蓮姐在,就幫她攔了一下,蓮姐天天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也練了幾手功夫,來救人的時候就拿了把劍,第一下就擋住了,不過她也知道自己這兩手功夫不算什麼,就想逼退那人扯著舒姐退開。誰知道那人竟異常兇狠,眼見那劍刺來了,竟然不管不顧,反而向她砍去,也虧得她躲避及時,饒是如此,臉上也留了一道六寸長的大口子,差點就傷了眼睛。
“竟然是這樣……”
“所以就算這些大戶手裡還有東西,我也不想再逼他們了。”
“父親誤會了,女兒的意思並不是讓他們憑白捐獻,而是借貸。以父親的名望,以江寧的未來向全江寧的人借一筆銀子購糧。”
高老爺怔住了,在此時官府若缺什麼一般都是攤派。朝廷有這個需要他們自然可以攤派,朝廷沒有,地方上有了,他們也可以尋找名頭向下麪攤派。借貸高老爺倒不是不知道,可什麼時候官府向民間借貸過了?就是兩個衙門之間也很少出現這種事啊。
“我想如果父親出面,江寧上下必然都是有信心的。而江寧也不過暫時困難,蔣王那邊不敢說,壽王這裡,卻是撐不了太長時間的,而一旦上海之圍解除,江寧糧食方面就能得到緩解,再解決了蔣王,江寧的發展就算會受些影響,也總不會比早先差太多。所以這筆借貸是一定能還上去的。如此一來,卻是既能度過難關,又不苛求民衆了。當然,父親若是擔心,也可以找些抵押,比如未來的鹽引之類的,那麼就算有些人家心存猶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如此一來,父親卻要擔些干係了。”
高老爺完全聽傻了,他的觀念告訴他這是荒唐的,但細想下來卻又是那麼合情合理。當然官府找民間借貸是丟面子的事,可現在這情況,還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他怔了怔道:“怎麼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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