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言笙的襲擊, 豐佑亭早有準(zhǔn)備，或者說，其實(shí)他是故意在激怒言笙, 而此刻不過是正中他的下懷罷了。雖然言笙攻勢又急又猛, 他只能被動而吃力地應(yīng)付, 但是心一亂必然會有疏漏。

豐佑亭硬扛下言笙的攻打時, 時刻警惕的注意著言笙的動作, 他在等一個能將言笙徹底擊潰的機(jī)會。

言笙迴旋起身，流星錘高高舉起，朝著豐佑亭掄過來, 所有的精力和力道都聚集在高舉的雙手，胸腹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豐佑亭毒辣的視線下。

就是現(xiàn)在！

他揮起纏絲槍, 靈活得繞過手臂打了一圈, 直直地朝言笙胸口刺去。

“小心！”

言笙還未來得及躲閃, 一具溫暖柔軟的胴體緊緊貼著她，細(xì)長的手臂圈緊, 將言笙護(hù)在了懷裡。

纏絲槍穿透瑩瑩的腹部，黏稠的液體溢出，濡溼了言笙的戰(zhàn)袍。她手中的銀刀落地，無力地倒在言笙懷裡，卻是在笑, “公主, 我還是跑出來了, 對不起, 我任性了。”

“瑩瑩, 不要閉眼，你不是要親眼看著豐佑亭死麼？”眼淚控制不住滾落下來, 言笙將瑩瑩緊緊地抱著，心中痛不可言。

言笙和她不過見了兩面罷了，一次言笙少不更事，這次瑩瑩身入戰(zhàn)局。每次上戰(zhàn)場前都抱著勝即活敗就死的決心，卻從未料到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刻，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沒有猶豫地?fù)踉谒拿媲啊?

“月兒，你還活著？”豐佑亭不敢置信地看著瑩瑩，眼中是大喜過望後無盡的懊悔。他幹了什麼，他親手傷了月兒。

瑩瑩靠在言笙懷裡，滿目淒涼，“沒有月兒了，月兒早在五年前和父母弟弟一起葬身在火海了。”

豐佑亭臉色一滯，胸口憋悶得喘不上氣，原來月兒已經(jīng)知道了，難怪她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護(hù)著西孓人。“你恨我？”

“不恨，只想你死罷了。”瑩瑩說得決絕，彷彿昔日的情誼早就灰飛煙滅。

豐佑亭頹然地仰天大笑，他身爲(wèi)北漠豐家人，從出生起就註定手握榮華富貴和權(quán)勢，爵位珍寶、婀娜美人，他從不放在眼裡。唯獨(dú)上了他心的女子，在一夜間消失無蹤，重逢時卻說要他死。

他此生最後悔的莫過於兩件事，一是沒有牢牢抓住月兒，二是聽從祖父之言害了月兒的家人。

然而，這世上最最不可有便是“後悔”二字，木已成舟，他終是挽不回的。

此刻豐佑亭心如死灰，被家國拋棄，被愛人憎惡，他一生爲(wèi)何會變得如此潦倒？這樣拼死頑抗，是勝是敗，他的下場終究難逃一死。

英雄難逃美人關(guān)，言笙原以爲(wèi)豐佑亭是無心之人，能對瑩瑩的家人下手，想必也是無情冷性的，此刻看來不然，眼中的悲寂騙不了人。

瑩瑩顫顫巍巍地?fù)炱鸬厣系你y刀，手中幾乎沒有握緊它的力氣。她掙開言笙，跌跌撞撞地朝豐佑亭逼去，黃沙地上一道紅色血跡豔麗炫目。

刀抵在脖子上，豐佑亭也不躲，他看著瑩瑩，表情又喜又悲。“終究是我錯了，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可你永遠(yuǎn)都不會回到我身邊了。”

瑩瑩咬著脣泣不成聲，握著刀的手不停地顫抖，明明恨入骨髓，明明可以手刃仇人了，她卻下不了手。

“嗖！”

一支利箭飛速射來，從豐佑亭的背部穿透，直擊心臟。

豐佑亭上前一步，伸手撫上瑩瑩的臉頰，“此戰(zhàn)我沒有想著要活著回去，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真好！”

身上的傷口疼得不行，和言笙的一場交戰(zhàn)，四肢百骸都像被碾壓過一樣，大口大口的血從口中溢出，豐佑亭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死去了吧。

“如果有下輩子，月兒，我一定給你安穩(wěn)幸福，再也不爭了！”

失去生命的軀體如同斷線的木偶墜落在地。

沒有主將的玉瓏軍失去了主心骨，被西孓士兵打得潰不成軍，陣不成型，潰亂而逃。

言笙留了一部分將士在外清理戰(zhàn)場，抱起暈厥過去的瑩瑩直奔城內(nèi)，老軍醫(yī)已經(jīng)嚴(yán)陣以待，等言笙把她安置下來，就不敢有一絲鬆懈地把脈包紮。

而在舟山埋伏的容司卻並不順利，玉瓏軍的支援部隊(duì)人數(shù)遠(yuǎn)超於他們，而且戰(zhàn)鬥力強(qiáng)。雖說突襲有所成效，不過面對面迎戰(zhàn)時，容司他們還是處於下風(fēng)的。索性言笙早有安排，孟京輝看到容司發(fā)出的信號後，立刻趕往營救。

在城中休憩的將士累得快背過氣去了，可是沒有人睡過去，大家都屏息等待著舟山的戰(zhàn)況。

勝利的捷報(bào)傳來，城中沸騰了。

每個西孓士兵臉上皆是勝利的狂喜，忍不住歡呼，忍不住流淚。丟開兵器和身邊的兄弟緊緊地抱在一起，也有伏倒在地親吻土地的，就是抿了一口沙也樂意。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終於要回家了，也不知我家丫頭還認(rèn)得我不？”

“我們還活著，真好！”

“天佑西孓！天佑西孓！”

日夜希冀的這一刻終於到來了，言笙恍然無措，心中百感交集，勝利是喜悅的，可他們爲(wèi)了這場戰(zhàn)爭失去了多少兄弟，又屠殺了多少玉瓏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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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傷亡慘重，一時間也無法動身啓程，該養(yǎng)病的傷兵好好養(yǎng)病，該整頓的軍務(wù)好好整頓，於是在飛鵠關(guān)又留了一個多月，順道把久亂成災(zāi)的飛鵠關(guān)一起重新建設(shè)繁榮起來。

等言笙率猛虎營和秣荊寨的士兵們回京時，已經(jīng)開春了，官道兩側(cè)樹叢鬱郁，野花含苞。比起來時的日夜兼程，他們此刻晃晃悠悠的，別提多閒適了。

“瑩瑩你看，這花剛開，粉嫩粉嫩的，最配你了。”

隨著聲音望去，就看見榮華興沖沖地摘了一朵花，獻(xiàn)寶似的給瑩瑩戴上，一臉的癡漢相。

都說烈女怕纏郎，這話是一點(diǎn)沒錯。

瑩瑩養(yǎng)傷期間，容華天天往山裡鑽，變著法地打野味給她煲湯養(yǎng)身體，別提多細(xì)心了，就是容司這親姐也沒受過這待遇。

這掏心掏肺的付出，總算是有回報(bào)的，瞧瑩瑩那一臉?gòu)尚邩樱?

“小兔崽子，有了媳婦兒忘了姐。”容司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倆的甜蜜互動，氣得牙根癢癢。

言笙往容司手裡丟了一顆漿果，“五大三粗的，二十好幾纔有了心儀的姑娘，容華也是蠻可憐的！”

二十好幾的好像不止容華一個啊，容司這做姐姐的還未嫁呢，硬生生把黃花菜都熬涼了，她纔是真可憐。

“我不是故意的。”言笙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對，撇著眼角偷偷朝容司瞄過去，還好沒有炸毛，不然她以後可慘了。

容司也知道言笙沒心沒肺，自然不會往心裡去。“我知道。”

“沒事，等回京了，我一定使勁在老爹身後扇風(fēng)。”言笙咧著嘴討好道。

容司不想再去京都，遙遙地望著時間太長了，她都找不回自我了，看不見也許就不想了。“我不去京都了，等路過旗山的時候，我想直接回秣荊寨了。”

●ttкan ●c o “別呀！”言笙急了，“你不曾努力就要放棄，對得起自己的心嗎？”

容司在戰(zhàn)場殺敵毫不含糊，就是死她也不曾畏懼過，但是感情之事她怕，她害怕被拒絕，更怕連拒絕都沒有的冷漠。

言睿哲和他夫人的故事，容司聽言笙說過，雖然並不長，但是她深知這是自己永遠(yuǎn)也無法企及的。言笙的孃親去世十幾年了，言睿哲從未忘記，容司也曾親眼見過酩酊大醉的言睿哲喊著“婉卿”時的無助和哀傷。

這樣刻骨銘心的深情，憑她一個粗莽的女匪如何能介入呢？或許在言睿哲眼裡，她和樓宇蒞他們無異，不過是言笙的玩伴罷了，除了見面時的客套，甚至於一個眼神都不會多給。

“明知道結(jié)果的，又何必自找沒趣呢。”容司仰著頭深吸一口氣，陽光刺得淚汪汪。“倒不如回秣荊寨，一個人多自在啊。”

言笙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容司對言睿哲的情愫她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所以讓她住在安平王府的，想著近水樓臺日久生情的，總是能促就一段姻緣的。可是現(xiàn)在，容司卻不願去京都了。

熱絡(luò)的氛圍一下冷凝下來，害邊上的士兵都不敢大聲說笑，一個個繃著臉，看起來嚴(yán)肅異常。

行軍途徑旗山，容司離開得果決，沒有一絲猶豫，唯有告別時，喉間哽咽。“阿笙我走了。”

言笙抓著她的手，有一瞬間想直接捆縛了她綁回京都去，又不得不把這衝動按壓回去。“你真的決定了？”

容司微微點(diǎn)頭，攥緊手裡的繮繩往回一扯，駕馬而去，行至遠(yuǎn)處回頭朝言笙揮手道別。

正和瑩瑩蜜裡調(diào)油的容華看著自家老姐撇下他們先走了，疑惑地騎馬上前問道，“她怎麼了？”

他一個一根筋的大老爺們也摸不透容司的心思，卻見言笙只搖搖頭也不告訴他緣由，也就作罷了。

“對了，記得跟太子說，瑩瑩我?guī)ё吡耍兴麆e念叨了。”

說罷，縱馬而去，身後剩餘的兩萬秣荊寨的兵馬一道跟上。

幾個月並肩作戰(zhàn)的兄弟，轉(zhuǎn)頭分道揚(yáng)鑣，大家心裡都澀澀的，充滿了不捨，挽留不得。

“走吧！”

言笙調(diào)轉(zhuǎn)馬頭，繼續(xù)朝京都前行，一路上沒了他們的插科打諢，言笙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