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一人一馬安靜地坐在草地上“談心”,當然都是言笙在抱怨自己被忽視而太無聊。而另一邊早有人已不滿於僅是賽馬了,年歲最大的御史公子便提議去山上的圍場狩獵。
到底都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被御史公子的這話一勾,都有些心馳神往了,不約而同地點頭表示贊同。於是乎叫人取了箭筒來,一人揹著一個,以兩個時辰爲限,誰獵的最多,就算取得頭籌。
狩獵合了在場少年們的胃口,那些個公主小姐嬌嬌弱弱的,賽個馬也尚且勉強,更別說去拉弓射箭了,哪裡有那力氣?便約著一道去湖中小築休憩一會兒,或是吟詩作對,或是泛舟遊湖,隨便哪樁都比去狩獵強。
榆陽公主早就耳聞言笙不學無術,是林太傅手下的鐵疙瘩了,想著今日在衣著上就被她搶了風頭,怎麼都得靠著強項掙回點面子吧。
傻乎乎的言笙半點不知道榆陽心裡打的主意,見她們來約她去泛舟,跑得比風都快,不過她可沒聽見榆陽後頭那句故意放輕語調並且消散在空氣中的“賦詩一首”。
永寧長公主深感自己已經融不進這羣年輕人的圈子,乾脆就在湖中小築中躲懶。忽而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遣了身邊的嬤嬤去外頭瞧一瞧,就見一衆的公主小姐談笑著跨進小築。
“長公主萬福。”
“姑姑萬福。”
一行人朝著永寧微微福了福身,永寧心情不錯,柔聲道,“不必多禮,可都是累了?”
想來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小姐,騎術當真不適合她們。永寧回憶起自己第一次上馬,腿間被生生了蹭去了一塊皮,養了半月纔好,難免心疼起她們來。
“在場的姐妹都是精通詩書的,今日又是這麼高興的一天,二妹提議大家都賦詩一首,請姑姑您做評判呢。”說話的是大公主湖陽,比起同胞妹妹榆陽來,十二歲的湖陽顯得落落大方,更有其母賢妃的風範。
不是說泛舟嘛?怎麼又變成作詩了?言笙感覺自己被深深地欺騙了,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永寧哪裡會不懂言笙的心塞,想她原也是這些個丫頭中最小的,永寧乾脆護一次短。“正巧我也閒得緊,就做這一次評判。阿笙年紀還小,比不得你們這些個姐姐,就到我邊上來一道看看學學罷。”
懂她者莫過於永寧姑姑了。言笙心裡小小地感動了一把,今日小馬駒一事早把肥臉丟盡了,若再是作一首狗屁不通的詩,她可能一年都沒臉出清染宮了。
榆陽只道無趣,到底是皇宮中長大的公主,哪裡看不出永寧是在護著言笙,就是心裡還存著點不滿,臉上不能表現出來。反正言笙無才大家都知道,又不合羣,哪裡像她,走哪兒都吃得開,這樣想想心裡舒服多了。
起先言笙還能耐著性子坐在永寧旁邊,一邊吃蜜桔一邊探著腦袋看她們能不能寫出朵花來。然而,不是說作詩嗎,怎麼還一個個畫上了?硬是拖了半個時辰還沒結束,言笙實在是坐不住了。
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永寧,只見小姑姑正閒然自得地坐著品茗冒著熱氣的蒙頂茶,纖細的玉指搭在杯蓋上,白玉杯通透的白顯得永寧今早剛用鳳仙花染的指甲更是豔麗,與永寧那嫵媚十足的臉稱得很。
“小姑姑,我無聊。”言笙吃完最後一口蜜桔,這個廳中已經沒有什麼能吸引她了。
永寧緩緩地放下茶杯,朝身邊的月牙使了個眼色,月牙也是個玲瓏的人兒,當即不動聲色地引了言笙到外頭去。前面埋頭揮毫的貴女們全身心地投入,半點沒發現言笙的離席,就是有人瞧見了,也不往心裡去,反正也沒人寄希望於言笙能誇她們句好。
因得永寧時常來這馬場,月牙對這兒也熟悉得很帶著言笙和紅豆、明珠四處逛逛。如數家珍地向她們說一些往年裡發生的有趣的事兒。言笙沒進宮前就愛在茶館裡、天橋下聽說書,月牙妙語連珠的,說起事兒來比說書先生還有趣幾分,言笙聽得那是相當的認真。
小築頂層只有一間三室的屋子,正廳前頭掛著一把修長的反曲弓,周遭的軟榻桌椅都有了些年頭,打掃是打掃得很整齊乾淨,就是沒點人氣。走近屋裡,就能感覺到領口發寒。月牙說那是攬月弓的靈氣所致。
攬月弓就是正廳前掛的那把長弓,據說是高祖傳下的神弓,淨重兩百一十斤,射出的箭每發都力能破竹。自高祖後,便再無人舉起這把攬月弓,更別說是開弓射箭了。想著高祖唯愛狩獵,言笙的曾爺爺高宗便將這把攬月弓置於湖中小築頂層,以神力震懾桀驁的猛獸,等有緣人來取它重展雄風。
月牙伶牙俐齒的,雖是隻聽聞管事嬤嬤說過個片段,但在公主面前說得繪聲繪色的,就好像自己親身經歷過這事兒一樣。
聽聞這把攬月弓被蒙上瞭如此神話的色彩,言笙的雙眼都發亮了,走近了爬到靠椅上,伸長了手,像對待寶貝似的,輕輕地摸了兩把攬月弓。
弓身是青銅所制,外頭鍍了金粉,九條不盡相同的龍栩栩如生,似乎要越出這攬月弓踏風而來,弦是純金而制,隨手一撥,錚錚作響。放了這麼一百多年,居然還像嶄新的一樣,言笙想想就心癢癢得很。
凡是看過攬月弓的人,都抱著美好的期盼,幻想自己能拿起這把神弓,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不過他們也不喪氣,就當是蹭一些神氣也是好的。
言笙踮起腳尖去夠攬月弓,月牙她們也不攔著,就是西孓最壯碩的漢子也舉不起這把弓,更別說公主這個小人兒了。明珠都已經開始暗暗思忖等會兒公主受挫後該怎麼安撫了,卻不料眼前的一幕讓她們大跌眼鏡。
比言笙還要高半個頭的攬月弓,居然被言笙毫不費力的摘了下來,從靠椅上一躍而下,紅豆她們都能感覺到樓層震動了幾下。言笙一手舉著攬月弓,另一手拉起弓弦,臉不紅氣不喘就給拉了滿弓,這可把三個丫頭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紅豆上次可是親眼見過言笙將穆行止背出國子監的,原以爲公主是吃得多,力氣才比常人大一點罷了。眼下這情景瞧著,公主這力氣哪是比常人大一星半點啊,分明是能力拔山河的氣勢。
“這明明很輕鬆啊。”月牙不是說這弓很重的嗎,爲什麼這麼輕鬆就能拿起來了?該不會是老太爺爺的神弓被人掉包了嗎?言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力氣超於常人,暗搓搓地擔心人家偷了老太爺爺的神弓會做壞事。“難道是假的嗎?”
哪裡會是假的,從言笙剛剛跳下椅子時的震動就能表明這攬月弓是如假包換的真貨。
“公主,這是真的,您的力氣堪比高祖。”月牙心下暗暗佩服這位藺陽公主,小小年紀竟身負如此神力,怕是要羨煞萬千英雄好漢了。
言笙還當是月牙奉承她,便要明珠來拿一拿這攬月弓,沒想到自己猜剛一撒手,明珠就被攬月弓帶得直往前栽,得虧言笙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攬月弓,一手攬住了明珠的腰,這纔信了月牙的話。
得了神弓,言笙自然得臭顯擺一下,隨即叫紅豆取了箭筒來,抽出一支竹箭,有模有樣地拉滿弓弦,鬆手釋放。只是一瞬間,甚至還未看清箭尾離弦,就已經看不見竹箭的影子了。
山頭的獵場中,一道冷光迅速劃破空氣,只留下一聲嘯鳴,四下突起一陣風,百年的青楊樹被穿透,留下一個拇指那麼粗的圓孔,細長的竹箭釘在了青楊樹後另一棵水杉樹幹上,地下震落了不少的樹葉。
“什麼聲音?”四皇子剛瞄準了一隻成年的梅花鹿,正想放箭,突然被不遠處的聲音給驚了一跳,箭射偏了,梅花鹿也跑了。他喪氣地巡視四周,沒瞧見有人搗亂,他抖了抖箭筒裡所剩不多的竹箭,暗暗嘆了口氣,明明他都要射中那隻鹿了,哎,這下只有回去被他們嘲笑的份。
他在四周輾轉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水杉上的那支竹箭,想著將它拔下來還能多使一指。理想總是豐滿的,四皇子就差沒把掌心磨禿嚕皮了,愣是沒把它從樹幹中拔出分毫。
“連你也欺負我。”四皇子憤憤地朝水杉狠狠地踹了一腳,氣喘吁吁地靠著它跌坐下來,正好看到前邊穿了洞的青楊樹。
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貼著那小圓孔望了一眼,他心中騰得冒出了一個猜想,趕緊跑到孔的另一邊朝水杉樹望去,果然和那支竹箭在一個高度。
“不會是有人將箭射出來時,穿透了青楊吧?”
狩獵比賽結束後,四皇子將此事跟衆人說,竟沒有一個人信他,都當是他因爲空手而歸臉上過不去,才編了這麼一個故事,將他人的注意轉移了去。太子更是將這事當成笑話說給永寧聽了,還偏就被月牙給聽到了。
“四皇子所見的竹箭,是否箭尾赤紅點金?”
“沒錯。”四皇子覺得那箭神了,早將箭的外形深刻於心,聽聞月牙驚呼一聲,沒有一絲猶豫地就點頭了。
月牙和紅豆麪面相覷,轉而視線落在了埋頭喝牛乳茶的的言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