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被花香給包圍了，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是濃郁的花香，彷彿置身在一片百花叢中，有勤勞的小精靈用荷葉採著花蜜。
當他從夢中醒來時，才發現這並不是夢，周圍是一片廣袤而美麗的花叢，在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清輝。
“傷勢都恢復了，而且……修爲竟然還有進步。”
李道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麼重的傷僅僅是睡了一覺就全好了，甚至道行還有所精進，如果不是周圍還有著之前戰鬥所殘留的痕跡，那麼他還以爲師姐的事是自己的一場夢。
“爹爹醒啦，爹爹醒啦！”
一道聲音從腳下傳來，李道玄低頭一看，才發現一個長著透明翅膀的小姑娘，正在興奮地跳起來拍打著李道玄的腳踝。
她只有三寸來高，像一個小蘿蔔丁，穿著明豔的小裙子，五官精緻，像一個玲瓏剔透的小精靈。
“你是……”
李道玄伸出手，小精靈跳在了他的手上，她赤著小腳，開心地在李道玄的掌中跳舞，笑道：“爹爹，我就是我呀，是你把我生出來的~”
李道玄似是想到了什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道：“是這裡？”
小精靈連連點頭，而後努力撲扇著薄如蟬翼的翅膀，踉踉蹌蹌地飛起來，鑽進李道玄的長髮中，只露出一張指甲蓋般的精緻小臉。
“爹爹，我好睏，咱們一起睡覺吧……”
她的眼皮越來越重，下巴一點一點，最終趴在李道玄的頭髮上睡著了。
小小的她似是早就把這裡當做了家，在睡夢中還裹了裹髮絲，蓋住小肚子，然後便一動不動，顯得異常乖巧可愛。
李道玄注意到，當她睡著的時候，周圍的所有花朵都默默彎了下來，彷彿也陷入了沉眠。
看來我的傷就是被她給治好的，只是她到底是什麼存在？
李道玄看到腳下有一張荷葉，他伸手將之撿起，輕輕嗅了嗅，能聞到一股無比充沛的靈氣。
“當務之急，有兩件事需要儘快搞清楚。”
“第一是師姐的狀態到底怎麼回事，她又去了哪裡，第二就是這個小傢伙又是怎麼回事？”
李道玄回頭望向那間曾給他留下美好記憶的草廬。
月光下，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那個古靈精怪、灑脫隨和、總喜歡和他開玩笑的師姐，如今已經徹底遠去，芳影無蹤，天涯不定。
終南山的歲月就好像一段與世界格格不入的遊戲，雖然荒誕，但也很輕鬆。
師姐身上有種難以描述的魅力，每當李道玄和她相處時，都會暫時忘記自己肩上的責任，忘記紅塵世俗的紛紛擾擾，甚至忘記自己是個修道者。
但事實證明，即便是最超然物外的師姐，也有著某種不得不揹負的東西，也有著某個‘沉重’的秘密。
“吼！”
黑暗中，一道霸氣的身影緩緩走來，竟然是一頭斑斕猛虎，它守在廢墟前，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薔薇，師姐她們暫時不會回來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李道玄問到。
猛虎薔薇十分通人性，它搖了搖頭，拒絕了李道玄的好意，執意要在這裡等自己的主人回來。
李道玄深深望了它一眼，然後腳下生起雲霧，向著長安城飛去。
……
長安城，青衣廟。
這裡檀香悠悠，青衣娘娘的神像靜靜站在那裡，無悲無喜，俯瞰衆生。
“在下有要事相求，還請娘娘相見！”
廟中他的聲音輕輕迴盪，沒有任何迴應。
李道玄上前一步，道：“青霓，你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你再不來見我，那我就去青冥界找你了。”
神像輕輕一嘆，而後飛出一道朦朧的光影，在無限的神輝中，依稀可見一道美好而皎潔的身影。
長裙流光，秀髮如墨，明月般的眼眸中有著令人自慚形穢的聖潔和高貴。
“你已經是堂堂國師，陽神境的大修士，怎麼還是像以前一樣沒個正形？”
娘娘的聲音清冷而威儀，卻又透著一絲親近和無奈。
李道玄望著驚豔而絕美的娘娘，只覺得就算是天上的廣寒仙子，也不過如是。
他笑道：“別說只是陽神，就算我將來成仙了，也是娘娘座下的青冥使，對了，這次來，我還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他拿出那件紫霞仙衣，遞給青衣娘娘。
“青霓，上次在廟中，我對你多有……褻瀆，這件紫霞仙衣非常漂亮，正好拿來向你賠罪。”
事實證明，對於美麗的衣裳，就算是青衣娘娘這個級別的女人，也會被下意識地吸引。
她注視著那彩虹般的綢緞，琉璃似的光澤，瞳孔深處露出一絲驚訝。
紫霞仙衣乃是玉女穿梭，織女引線，以天外雲霞爲布料，歷時九年方纔織成，放在天庭中也是最爲上乘和名貴的仙衣，尋常女仙都無緣觸碰。
也唯有像西王母、九天玄女、鬥姆元君、魏夫人這種身份高貴，神通廣大的女仙，纔有資格穿這種級別的衣服。
青衣娘娘是識貨的，這樣一件衣服，在神佛還在時就是無價之寶，如今神佛消失，就更是有價無市，萬分珍貴。
她淡淡瞥了李道玄一眼，道：“我不穿紫色的衣服，你收回去，將來送給紫玉吧。”
李道玄悻悻一笑，道：“都有，都有。”
他確實爲玉姐準備好了另一件禮物。
“青霓你就收下吧，說起來我還沒見你穿過其他顏色的衣服，青色的衣服雖然好看，但換個款式，也算是換個心情嘛。”
李道玄將紫霞仙衣遞了過去。
青衣娘娘不再拒絕，她撫摸著那柔軟光滑的綢緞，又望了望李道玄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白色道袍，目光微微一動。
“脫了。”
她突然道。
李道玄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娘娘是讓自己脫衣服。
“這……這裡可是你的廟宇，在這裡……不太好吧……”
李道玄欲言又止，娘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奔放了？
青衣娘娘哪裡不明白他的污穢心思，她伸出玉指，在李道玄的頭上輕輕一敲。
“莫要胡思亂想，你身上的道袍已經嚴重破損，婆婆非常擅長針線女工，或許她能幫你補好。”
李道玄聽完心中還有些失落，道：“這樣啊，我還以爲青霓你是想親自幫我縫補衣服——哎呦！”
他又被敲了一下，那根晶瑩剔透的手指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讓他都直呼疼痛。
“哈呼……哈呼……”
躲藏在髮絲中睡覺的小精靈被吵醒了，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朦朧地望了一眼。
“好餓……香香……”
她伸出手抱住一根青衣娘娘的手指，親了又親，似是把娘娘的手指當成了雞腿，看得李道玄暗自羨慕。
“爹爹……你也吃……”
小精靈揮動翅膀，抱著青衣娘娘的手指來到了李道玄的嘴邊，就要將那根香噴噴的手指送到爹爹嘴中。
好助攻！
李道玄暗暗給這小傢伙點贊。
不過青衣娘娘自然不會讓他得逞，她收回了手指，盯著上面再度犯困的小精靈，露出一絲異色。
“看來太真成功種活了那朵花。”
聽到師姐的名字，李道玄也收起心中的雜念，問道：“青霓，這小傢伙到底是什麼來歷？爲什麼會喊我爹爹？”
青衣娘娘瞥了他一眼，感嘆道：“我在你身上也沒有看到什麼大氣運，怎麼這些好處，最後都會落到你身上？”
“你可知道，這小小的傢伙其實並非是山野精靈，而是神明。”
“神明？”
李道玄精神一震，望著這人畜無害柔柔弱弱的小傢伙，她竟然是神？
青衣娘娘點頭道：“不錯，嚴格來說，她是花神唯一的血脈。”
“花神……就是魏夫人的弟子？”
李道玄詫異道。
紫虛元君魏夫人成仙后，她的弟子也相繼成仙，其中就有以長壽聞名的女仙麻姑，以及花神。
“不錯，魏夫人胸襟博大，主張有教無類，花神其實是她養的一朵花，受其點撥，最後也飛昇成仙，司掌天下百花榮枯，被玉帝封爲花神。”
李道玄點點頭，花神的品階其實不低，她下面還執掌著各路花神，比如什麼牡丹花神、玫瑰花神、月季花神等。
在這些千嬌百媚的花仙子中，花神據說是最漂亮的，豔動天庭，能與嫦娥比肩。
“但靜極思動，據說花神動了凡心，悄悄下凡和一個愛花如命的男人結爲夫妻，還珠胎暗結，以致東窗事發，玉帝勃然大怒，將花神貶落凡間，永受輪迴之苦。”
“至於花神的孩子，玉帝以大法力將其變成一朵石花，命其經受三千年風吹，三千年日曬，又三千年雨淋方能褪去石胎，接替其母親的花神之位。”
故事講到這裡，青衣娘娘對著李道玄道：“後來太真不知從哪裡找到了這朵石花，日夜以自身的神性來澆灌，歷時數年，終於等到了花開，沒想到最終卻便宜了你。”
李道玄凝聲道：“神性……青霓，我師姐的體內，是不是還藏著另一個靈魂？”
青衣娘娘有些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而後嘆道：“看來你已經見到了祂。”
“祂到底是誰？”
李道玄注意到娘娘在提到那個‘祂’時，竟然用上了敬語，目光十分複雜。
“青鳥爲使，崑崙爲居，太陰之精，女仙之祖……”
轟隆！
儘管之前心中就對師姐的身份有所猜測，但當娘娘真的說出來時，他還是忍不住感到震驚。
他想起那根擎天撼地的金色手指，連番天印都不能擋其鋒芒，心中頓時瞭然。
西王母，又稱瑤池金母、金母元君，全稱爲上聖白玉龜臺九靈太真無極聖母瑤池大聖西王金母無上清靈元君統御羣仙大天尊！
傳說祂居住於崑崙山中，擁有著蟠桃不死藥，是天下女仙之首，在天庭中的地位極爲尊貴。
這樣一尊大神的轉世，怪不得龍虎山的祖師雕像經不起她一拜，怪不得師姐年紀輕輕，修爲卻能超凡入聖，達至仙神之境。
李道玄本來心中還有些挫敗感，畢竟剛突破陽神境，就經歷了一次大敗，但他現在卻覺得自己很幸運，和這種古老的神明交手，竟然還活了下來！
他連忙將師姐的事告知娘娘，娘娘聽完後長長一嘆，道：“看來太真已經時日無多了。”
“青霓，此話怎講？”
娘娘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真的不是古仙轉世。”
不等李道玄發問，她便繼續道：“古仙轉世，對於當事者而言，其實是一種巨大的負擔，或者說是……絕望。”
“隨著修爲的上升，仙人的記憶會逐漸覺醒，在對方成千上萬年的記憶衝擊下，區區幾十年的靈魂，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道玄怔在原地。
是呀，仙人的壽命太悠久和漫長了，一旦屬於仙人的記憶開始復甦，那麼輪迴後的靈魂還能保持純粹嗎？
換言之，身體的主人還會再是你嗎？
雖然不修煉道行也能一日千里，雖然腦海中會不斷冒出各種神奇的法術，雖然氣運深厚，各種天材地寶都會與你‘偶遇’，但靈魂層次的改變，卻是不爭的事實。
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就和得了癌癥的病人一樣，只能默默等死，這何嘗不是一種絕望？
“太真是我見過的最樂觀也最堅強的人，她從來不曾放棄，爲了堅持自我，她盜走了龍虎山的《二十四品正一盟威法籙》，研究其中的剝離神性之法，然後將自身不斷增加的神性注入到石花中，來遏制祂的復甦。”
聽到這話，李道玄精神一震，原來師姐盜走龍虎山重寶的原因是這個，也因爲此，讓師父被老天師斬了一劍，跌落陽神境，成爲了一個流浪道士。
“那師姐爲什麼不和師父還有師祖說清楚——”
李道玄的話說到一半卻停住了。
他突然意識到，龍虎山是一個什麼地方，那裡雖然其樂融融，但終究是道教聖地，敬奉著諸多道教神明。
毫無例外，西王母就是其中的一位。
身爲道教信徒，如果弟子中有人是西王母轉世，龍虎山上下只會與有榮焉，誰又會去在意那個轉世者的聲音，甚至幫助其對付自己供奉的神明？
也許師父和師祖會，也許不會，但師姐不敢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