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起牀了。”
“哎呀,讓我再睡一會。”
“起來,快點起來。”
“離上課還早著呢,我遲到不了。”
“遲到我可不管啊,你自己看著辦。”
“沒事,反正呢喃呢喃,呼嚕呼嚕。”
時常在夢裡懷念青春歲月,回憶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只因爲再也回不去,所以倍加珍惜。
清晨,沒有鬧鐘,沒有起牀音樂,沒有熱好的早餐,甚至沒有空調的嗡嗡聲,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恍若置身夢魘,可我明明已經醒了。
依舊沒有電,手機任我怎麼重啓狂按摔砸就是沒半點反應,幾番折騰下來我更加煩躁,索性讓它飛了出去。
濛濛晨霧像是城市身上的睡衣,不只懶得脫,還懶得洗,星星朝露凝聚於任何不那麼平整的表面,本應早起一步的喧囂今天也睡起了懶覺,外面和屋裡一樣靜,靜的連風聲都聽不到。
沒有水,無法洗臉,站在鏡子前我才意識到昨晚沒卸妝,到現在已經混成了波西米亞風格的臉譜。草草用紙擦掉,邊梳頭髮邊打算著今天的日子要怎麼過
“沒水沒電又沒火,也不知道別人是怎麼過的。”
話音未落,一個泥團樣的東西出現在窗子上,確切說它是被丟過來粘到玻璃上的。好玩的是這泥球還會說話。
“……請離開建築,疏散到地面,你所在的建築處於危險中,重複……”
我順窗望去,只見星星點點的人聚集成無規則的一團,有少量警察正忙著維持秩序,有些人還沒來得及穿戴整齊就抱著孩子匆匆逃出,看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似乎這棟樓真的有什麼危險,來不急多想,我隨手抄了件外套,提上鞋,急忙跑出來,曾幾何時需要耗費巨大體力才能爬上來的樓梯現在恍若無物,很快我便已融入廣場人羣之中。
朝霞映照下的大廈看上去就像通向天上的梯子,不知是沒吃早餐還是身處莫名變故的緣故,我還完全不在狀態,呆呆的站在那東瞅瞅西望望。有警察用類似狙擊步槍的東西往另一座大廈上射擊,細看那些子彈打在玻璃上之後並沒擊穿,而是擴散成黏糊糊的一灘,顯然那東西和剛剛射在我家玻璃上的喇叭是同一種類,奇怪,如此先進高效的產品怎麼從未聽說過。
幾個剛出來的老太太圍著警察問長問短,有孩子的忙著哄孩子,沒孩子的夫婦倆互相依偎呢喃耳語,三兩懵懂少年像我一樣獨自佇立,用鎮定自若的表象掩蓋迷茫而好奇的心,我禁不住瞎想,最有可能的可能是什麼?
恐怖襲擊?如果這是一個“善意”的組織發動的,那他們似乎除了讓一成不變的生活稍作停留之外什麼也沒做,不過也許我的信息量太少,也許有人要趁混亂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能造成如此大規模的影響,他們的成本一定不小。
清晨的味道逐漸散去,又是一天欣欣向榮的蓬勃陽光,試了試車鑰匙,毫無反應。我該去上班麼?對於距離不遠的我來說步行到公司當然沒問題,那些距離遠的有多大可能照常上班,望著滿滿當當的停車場,我猜沒有任何一輛車能夠正常發動。面對這種規模的變故,平時呼之則來的發電機怕是半臺也找不到,然而就算能借到發電機,可去了又能做些什麼呢。忙碌半小時,然後繼續發呆麼?
索性不去了,一切電話都打不通的時候誰還有心情找地方閒坐。我決定到處走走,看看這紛亂駁雜的無聊世界如何應對這次危機。
奇怪的是街上居然有車在行駛,雖然主幹道成了亂七八糟的停車場,兩旁非機動車道卻也空著,有輛與規整流線的城市車輛完全格格不入的舊式拖拉機突突突突的招搖過市,街上基本停留在昨晚的狀態,有些店鋪通宵未關門,一些娛樂場所門口停滿了車,而某些寫字樓的停車場卻很空,部分飯店掛出了歇業的牌子,大致看了看,整條街只有報刊亭還在營業,可今天的報紙卻沒有送到,看來報社也被停電困住了手腳。
我猜今天的電磁輻射一定相當低,
沒有汽車喇叭匯聚成的交響樂,沒有各大商家門口喧囂聒噪的宣傳喇叭,也沒有偶爾呼嘯掠過的摩托,也沒有一絲雲。
我不知道要去哪弄早餐,也不知道平日裡可靠的那些餐館今天能不能保證食物的質量,只能抱著膀子徜徉於各個十字路口之間,目之所及盡是謹慎安靜的陌路。
無意識的晃盪著,忽然感覺這附近要眼熟,仔細看這不是我公司後巷麼,怎麼遊蕩到這來了。不過既然來了,索性上去看看吧。
好在樓層不高,否則我真不知道有沒有孔的毅力來完成攀登。
習慣性的按了按指紋識別器,才緩過神來意識到它是不可能有反應的,好在我沒裝電子鎖。公司裡空間一如往昔,整排辦公桌的規矩反襯出其它東西的雜亂,怎麼從前沒意識到這地方這麼亂。
居然有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還是個新人,見到我他如釋重負般的打了聲招呼。
“唐總。”
“嗯,其他人呢?”
“早上倒是來過幾個,不過看見這情景沒呆多久就走了。”
“你怎麼沒走?”
“我不想走,這安靜,外邊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了,一點也不安全。”
“誰告訴你外邊亂了?街上跟這一樣安靜,別在這呆著了,也沒什麼事,先回去吧。”我纔不願意跟人分享這難得的靜謐。
他猶豫了一下說:“你需要有人陪著。”
很意外,不僅一個新人敢違揹我的命令,還表面上看是爲我著想,難不成他?
我拉過把椅子坐下。
“你叫什麼?”
“程慶吉,”
“在這還習慣麼?”
“蠻好的,環境挺好,待遇也不錯。”
“家是哪的?”
“家在農村,小地方,偏遠的都沒幾個人聽過。”
“哦,你在這肯定有更好的發展。”
他笑著說:“謝謝唐總。”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能不能晉級得看你自己的努力程度,話說回來,我要是平白無故的提拔你別人怎麼會想,知道吧,但是隻要你表現出色就一定會被提拔,這個懂吧?”
“我明白,謝謝唐總。”
聊聊一會,我看他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不再勉強他了。留個人在公司看東西也好,我則在辦公室閒坐了片刻。天氣不錯,清朗的陽光鋪在明快的文明成果間,斑駁而不紛亂,到處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你想看即可,然而與之相映的是這場災難——沒錯,它已經正式被確定爲災難——毫無頭緒,幾乎沒有任何通訊手段的我們連傳個紙條都得用好久。能夠大規模散播真想或謠言的時代已經漸行漸遠,大有一去不回頭的趨勢。饒是如此,地面上仍有人在活動,處在我這個視角,早以習慣的人和建築的比例此刻看來是那麼的難以協調。
也許是盯著打印機上的黑色海綿時間長了些,自然而然的習慣性反應具象成了飢餓,我可不是那種爲了形體美而捨棄早餐的主,所以早餐偶爾的缺席成了肺腑之痛。
程慶吉還在,用鉛筆寫寫畫畫,看上去很是享受那份自得其樂的孤寂,年輕人的活力不僅僅表現在精力體力上,要是我有像他那樣苦中作樂的勁頭,逼仄牢獄也會成爲無垠海灘。
想起來,他好像只比我小三歲,對人生的態度卻有天壤之別。可能是出於嫉妒,我決定讓他給我弄一頓午餐。
“好的,這就去。”應承的很快,一如既往。
這傻孩子還以爲今天是昨天的明天一樣順其自然呢。馬上他就會空著手回來外帶一臉難看的無奈向我道歉。
然而我錯了!
烤紅薯、燒玉米、焦肉串、西瓜,還有兩袋鼓鼓的爆米花。
天哪,我怎麼沒想到。
除此之外,他還弄了一袋子又大又難看的土豆和鐵絲小燈泡之類的,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有人在路邊點了堆火,我借火種烤的這些,味道不好,先將就下吧,飲水機的水是前天的不能喝,渴了就吃西瓜。”
接過一根皺巴巴的烤玉米,許久沒聞過的甜香瞬間攻佔了我的鼻子,那一刻讓我想起幾次飢不擇食的過往。伴著焦糊的玉米粒再幹再硬也敵不過我的牙,紅薯有些燙,用厚厚的一沓紙託著,顧不得嘴角的碎屑和難堪的吃相,味蕾在一口一口的咀嚼中很快適應了這原始的氣息,我們在漸漸滿足食慾之餘,我看看他他看看我,雙雙笑起,就像兩隻偷腥的小貓。
那點東西很快饕餮一空,他收走殘渣,又像個藝術家那樣在西瓜皮上玩起了雕刻。
“你挺有才啊。”
“我有幾個學藝術的朋友,耳濡目染,這也不算什麼,刻著玩而已。”
寥寥幾劃勾勒出輪廓,是個人像,當我滿懷期待的以爲那是我之時,妖冶的雙眼和寬厚的額頭顯然屬於另一個女人。
“這是,你女朋友?”
“不是,同學。”要是女友我也認了,這麼個大美女放你旁邊還一心一意的刻畫著其它不相干的人,你讓我情何以堪。
“喜歡?”
“嗯,談不上喜歡,只是有些好感而已,她比我大一屆,在一個學校也沒多長時間……”
隨著他款款而談,這個叫做程慶吉的人把他青澀稚嫩的情感經歷向我娓娓道來,而我在聆聽之餘卻感覺他不是在傾訴,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看著他那寬厚紮實的身軀,我知道自己有了御用廚師、兼保鏢、兼畫師、兼隨從、兼……不行,不能兼室友。
可是,還有個問題。我到現在還沒洗澡,身上一定臭的要死。而家裡根本沒水,放著眼前如此壯碩的勞動力,我不禁想入非非。
“想什麼呢?”不好,被他發現了。
“沒什麼,食困。”我用明顯是掩飾的表情來掩飾尷尬。
“啥叫食困?”
“就是吃完飯容易困,是一種普遍現象。”
“噢,你這一說我還正有點困了。”說著打起了哈欠。
“不許困,現在是工作時間。”
“今天有事可作麼?”
“陪我聊天,不許睡覺。”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道:“在我印象中你不是這個樣的人,”然後又試探性的問了一聲:“唐姐。”如是平日裡,這種僭越稱謂的後果就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此情此景我倒希望他能更得寸進尺一點。因爲如此一來我手裡便有了牽制他的繩索。
沉默片刻,他語速明顯放緩:“其實,要知道你在公司人的眼裡還算不錯,跟那幾個上歲數的婆婆比起來他們更願意待見你,起碼你比他們好看。”
我與老太婆的唯一區別就只有美貌麼?
“真的啊,他們真的這麼說我。”
“真的,在我們村你就算最漂亮的了。”
你們——村?
“那,比你那個同學呢?”我猜他沒有女朋友,不然也不會將學校裡的暗戀情結持續到現在。
“這不一樣,你就算坐在那麼高的位置也畢竟是個普通人,而她,冰雪聰穎天資優越,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我們學校的人都可崇拜她了。”
“那你是崇拜她啊還是喜歡啊。”
“都有點,我也說不清楚。”
難怪,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懵懂少年,連判斷都沒有更別提表白了。於是他只能爲了這份不清不楚的情愫拒絕身邊的其它誘惑,揹著記憶的沉重鐐銬走一步看一步,真累贅。
“程慶吉,你就是個傻蛋。”
“唉?你是怎麼知道的,以前他們都這麼說我。”
“因爲你本來就是嘛。”
“唐姐,我記得我面試的時候你也在吧,你怎麼能把一個傻蛋招進來呢?”
“呵呵,因爲那時候沒看出來,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去給我找點水去。我要洗手”
他支應一聲便去了,的確,勤謹樸實任勞任怨也是他的優點,而對於生存在現代化大都市的人來說,這些是更稀缺的不可再生資源。有些人一旦開始偷奸耍滑便再也逃不出世故的魔掌。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徒比比皆是,處於此環境里人就好比是蓮藕,要麼破土而出遺世獨立孤芳自賞;要麼自甘墮落零落成泥碾作塵,沒有香爲伴。他,正是這樣一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