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大人,我來送飯了。”
在監(jiān)獄外,一位獄卒雙手端著盤子,裡面是一碗水和兩個冷饃。
“嗯。”
平靜的坐在茅草鋪在地上的牢房裡,宋時安十分淡定。
接著,獄卒開了門,將餐送到了他的面前,半跪下身,忐忑不安的說道:“宋大人,非詔獄以外的監(jiān)牢,伙食都是一樣的,如若沒有特殊的吩咐,也搞不了特殊。”
他說的兩個特殊,分別是賄賂和加餐。
這裡是大理寺,收監(jiān)官員的地方。
在這裡坐牢的,全部都是官。亦或者,牽扯到了一些官員案的涉案人員。
伙食相對於各區(qū)都尉的普通大獄而言,其實已經(jīng)好一些了。
而且,刑畢竟不上大夫。
只要犯的不是死罪,都是允許家人探監(jiān)的,稍微賄賂一些,在檢查和監(jiān)視下,就能夠送飯了。
爲什麼宋時安沒人幫忙搞‘特殊’呢?
老宋家集體落網(wǎng)了。
不過無所謂,不說經(jīng)歷朔風(fēng),經(jīng)歷過山河四省高中食堂的人,都很少有挑食的。
“無妨。”
宋時安完全不在意,直接就拿起一塊饃啃著。
小心下毒?
只有皇帝想要掩人耳目的時候,纔會在大理寺把人給毒殺了。
而真要是皇帝想殺的人,怎麼都不可能活著。
不過就算皇帝擁有總司一切生殺的權(quán)力,也不影響宋時安要一步步的逼他。
真無所謂的。
不要太把割據(jù)時代的皇帝當皇帝。
他要真把自己殺了,那他魏氏就一個人玩去吧。
同時,北涼也就歸姬淵了。
自己回京就被殺了,那一心會的成員,第二天身份證一看,國籍全成了‘齊’。
“宋大人。”而在他啃饃時,獄卒壓低聲音道,“今日審訊,宋府君已經(jīng)知道了。”
哦,傳話了呀。
“嗯?”宋時安好奇。
繼續(xù)的,他一個字也不改的,轉(zhuǎn)述道:“宋府君讓給您傳話,說,我已知曉,我在獄中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看來我這個爹,也是一個體麪人。
他敢跟皇帝梭哈,肯定也不怕這小小的冒犯了。
自己不是幹一錘子的買賣。
要是讓天下仕人覺得,宋時安是一個毫無擔當,什麼責任全讓小魏抗,爲了富貴不擇手段的人,那也挺虧的。
哪怕自己到時候真的得到了富貴。
我把朔風(fēng)都拿下了,還不能站著掙錢?
只能說,皇帝太恨小魏了。
按理來說,有一個這麼有種,二十一歲就親自打馬去見對方皇帝的兒子,他完全放手就夠了,都是兒子,爲什麼非得讓吳王或者晉王來幹呢?
老實說,宋時安還真的知道原因。
他懂老魏,就像農(nóng)民伯伯懂大米。
“好,我知道了。”宋時安擡起頭,看向在自己面前蹲著的獄卒,露出了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個問題,把獄卒嚇得身體一緊。
在大理寺當差,偷偷摸摸的給罪犯傳話,本來就是大罪,死罪,怎麼還能夠留名呢?
但是,他很勇敢。
看著宋時安,獄卒眼神堅毅道:“回宋大人,小的叫朱阿芒。”
“好,知曉了。”
宋時安柔和迴應(yīng)。
對方則是起身,相當恭敬的離開。
這朱阿芒的褲腰有點鬆啊。
嗯,該往上面提一提了。
不過,這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手裡拿著饃的宋時安,凝視著牢房外,表情肅穆的呢喃道:“小魏,你那邊也要好好的啊。”
………
陳寶肩負著一個非常沉重的使命。
皇帝他,要試探魏忤生。
但皇帝不可能本人來說,只能讓自己來。
做這樣的荒唐事。
這個試探有用嗎?
是有用的。
能夠知道忤生到底有沒有反心。
可是,對於這一次的案件,沒有任何的推進。
他這隻老狐貍,比誰都清楚,魏忤生不可能有事,而且因爲吳王的表奏,他還能被封王。宋時安也不可能有事,應(yīng)夢逆臣,已經(jīng)變成了應(yīng)夢賢臣。
皇帝就是給魏忤生一個下馬威。
其實,早就給過了。
秦廓帶上的密令聖諭暴露的那一刻,小魏就被提醒了:皇帝很不喜歡你,很不信任你。
現(xiàn)在擱這裡套話,等於再明著來一次。
那忤生是記恨做這個決定的皇帝,還是老老實實按照皇帝的吩咐,兢兢業(yè)業(yè)試探的太監(jiān)呢?
這一生,如履薄冰。
我能,走到對岸嗎?
他不知道,他已經(jīng)走到了宗人府。
在一間內(nèi)殿裡,魏忤生坐在了位上。
這裡,這剩下陳寶和他。
“參見六殿下。”
陳寶笑著行禮。
“陳公公安好。”
魏忤生相當親和的打著招呼,看起來是那般的良善可愛。
“多謝六殿下。”陳寶在致謝後,迴歸到了正題,道,“殿下,宋時安那邊審訊的口供出來了。”
聽到這話,他明顯的就被提起了精神。有緊張的情緒,但不明顯。
侍奉了這麼多年皇帝的陳寶,最懂的就是察言觀色。
看人,十個他能看準九個。
還有一個不是看不透,是看準了也沒用。
某些人到達某種層次後,基本上就無敵了。
比如離國公。
高位者的餘裕。
就算看準了又能怎麼樣呢,不可能去拿捏的。
那一日,皇帝都有點請求的意味了,讓他出戰(zhàn),可他想也沒想,直接就拒絕了。
彷彿在說:
都是一把老骨頭了,我去了,就算打贏了,你能放心嗎?
爲了你好,也是爲了我好。
但小魏,他現(xiàn)在能夠拿捏。
“他怎麼說的?”魏忤生問。
“回殿下。”
平和的,陳寶道:“大理寺那邊審了一下午,宋時安的口供基本與您一致。”
說話時,陳寶的雙眼,注視著魏忤生的雙眼。
如若兩個人確定好了,各自扛住責任,口供完全相反,那麼自己的這個回答,會讓他有兩種反應(yīng)。
其一,驚訝。
驚訝爲什麼宋時安不按照約定的那樣做。
其二,也是驚訝。
他篤定宋時安會按照約定的那樣做,可爲什麼自己這個大太監(jiān)要撒謊?這是皇帝要試探!
人,再神機妙算,再精心佈置,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可以預(yù)料到,宋時安會和自己分開的受審。
可誰能夠想到,皇帝會突然來擺他一道,故意搞一個誅心的試探呢?
就算!就算宋時安跟妖孽一樣,連這一步都算得到,可真這樣被問的時候,一個二十一歲的孩子,真能夠做到,一點兒破綻都沒有嗎?
覺不可能。
“那不就是真相大白了嗎?”
剛纔的一絲緊張,變成了鬆弛,魏忤生相當隨和回答道。
“按照程序來說,的確是如此。”陳寶道,“那殿下,有沒有什麼想問的?或者,想不想去面見陛下,親口說些什麼。”
“陳公公,我想問下。”魏忤生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宋時安是不是就快出獄了?”
“是的,殿下。”陳寶做出老實道。
“好,那就沒有別的想說了。”
小魏搖了搖頭。
“那奴婢,就告辭了。”
“陳公公慢走。”
陳寶行了一禮後,便離開了宗人府。
只留下魏忤生一個人坐在椅子上。
如約的,按照計劃,宋時安和自己的口供一致,他迅速出獄。
自己承擔了全部的責任,會受到皇帝在朝堂之上對他的責罰,但皇帝訓(xùn)子,百官必然要做出樣子勸阻,替自己求情,調(diào)兵和私自封官的行爲,就這樣輕拿輕放的結(jié)束。
二人,很快就能再見面。
他,笑了起來。
但笑得很僵硬。
看著自己左手手掌心那一道深邃的疤痕,良久後,他自顧自的搖了搖頭。
不,我不能這樣想。
是我強烈要求讓宋時安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的,他只是照我說的做了。
我若因此而不悅,豈非虛僞?
魏忤生清楚,他並沒有不悅。
從出生以來,忤生便只有他自己。
而忤生,也想有人能幫他說一句話……
………
“陛下,六殿下不知。”
回到了皇宮之中後,陳寶向皇帝稟報道。
他這句話出來,皇帝心裡也有數(shù)了。
但還是,問了一嘴:“確定嗎?”
“回陛下,奴婢確定。”陳寶說道,“在奴婢說宋時安和六殿下口供一致時,殿下沒有任何驚訝,侷促,破綻。而且,有一瞬間出現(xiàn)的失落。”
皇帝點了點頭。
接著,輕輕的捶著龍椅把手。
落拳的高度,越來越高。
緩緩的,他站起身來。
往前走著,走著,突然回頭,指著陳寶,語氣激抗道:“這宋時安,到底多愛朕這個兒子?”
陳寶連忙低頭,不敢說話。
“事先沒有商量,就要拿命替朕的兒子抗罪!”
“他要逼迫朕,讓忤生也走到人前!”
“忠心耿耿的要做忤生黨。”皇帝反問,“爲何,跟著吳王就沒有富貴了?他,偏偏要挑朕最不喜歡的兒子!”
宋時安,將軍了。
皇帝威嚇不了魏忤生了。
反倒是,讓他記仇了。
可是皇帝,沒有任何辦法。
“朕要殺了這個狂傲的東西!百官和勳貴,都盼著他死!若要他死,受不到任何阻攔!”
擡起手指,用力往下一墜,皇帝再說完狠話後,又緊密銜接道:“但殺了他,整個北涼就反了!殺了他,就得殺宋靖,把整個宋氏屠了,這天下,就再也沒人願爲我魏氏拼命了!朕,殺不了他!”
老皇帝真的很想扶宋時安!
老皇帝真的很想殺宋時安!
老皇帝殺得了宋時安!
老皇帝殺不了宋時安!
“陛下!”連忙的,陳寶跪在地上,顫抖的大聲道,“吳王殿下能鎮(zhèn)住六殿下和宋時安!”
“王是不能統(tǒng)御王的,他要是鎮(zhèn)不住,吳王第一個死!等到他有了能殺吳王的本事,晉王第二個死!”
突然的,皇帝身體一顫。
閉上眼,用手扶著額頭,他彷彿看到那個夢,靈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