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感覺到了宋時安的脆弱。
之所以會提這種要求,可能是因爲兒時的他,在被母親喂藥的時候,也聽過這種話——大郎,喝藥。
不過她實在沒辦法去扮演他孃親,更加溫柔寵溺的對他說話。
因爲這,很怪。
“我們死了多少人?”
在喝藥的時候,哪怕依舊顫慄,宋時安還是問道。
“兵士死了兩千,百姓死了四千七。”心月說,“但殿下將那些宗賊的能戰民兵,披上了士卒的甲,頂到了城上,軍隊又重新的補充到了一萬二。”
“損失的還是有點太多了。”
城中雖然總共有四萬五千人,但跟姬淵的二十幾萬不一樣,他那邊是純成年男子(14歲以上)。
而朔風裡,有接近一萬的婦女,五千左右的小孩。
婦女能算0.6的勞動力,小孩就只能算0.2了。
再這樣打下去,到後面,或許能夠活下來的人,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既然姬淵肯定也有瘧疾,那他們會退嗎?”心月問。
“不可能的。”宋時安篤定道,“按照正常來講,爆發瘧疾,城裡城外,所造成的死傷人數不是能夠比擬的。”
在姬淵的角度,甚至說,他的機會要來了。
再嚴重,他那邊因爲瘧疾,總死亡率頂多在百分之十。
當然,不是十個得了瘧疾死一個,一般得了這種病的,十個能死七個,剩下三個也不是被古代醫學拯救,純粹是因爲不太嚴重,加上抵抗力強。
也就是,二十多萬人,死兩萬人。
而城中,一般來說,至少要死三分之一,百分之三十以上。
“但按照我們超前的準備,還有青蒿治療,能夠把死亡率壓到和對方一樣,甚至說比對面還少。”
宋時安覺得是肯定要少的。
從預防,蔓延,到治療,他盡了一切所能。
這,就是降維打擊。
“還真的如你所預想,出現了瘟疫。”
心月仍然是有些不可思議。
因爲並非每一次打仗,都會有瘧疾爆發。
“是因爲朔風這裡,人太多太多了。”
對此,宋時安解釋道:“又是正盛夏,一旦出現一例,就不可遏制。好在的是,北國夏天短,熬過這最熱的一個月就行。”
“你熬的過嗎?”
把藥喂完的心月注視著他。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現在還好。”
宋時安感覺到那股子惡寒,褪去了不少,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果然,老天爺是眷顧我的。”
見他這樣,心月也鬆弛了一些:“這樣就好。”
但話剛說完,宋時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肉眼可見的不對。
“怎,怎麼了?”
心月也有點慌了。
“水,打水。”宋時安把裹在身上的被子給掀開,哆嗦道。
見狀,心月連忙出去擡水。
熱,滾燙的熱。
這他媽就是打擺子嗎?
狗兒的老天爺,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剛纔應該是寒戰期。
而過了,就是如猛獸般狂暴的發熱期。
身體裡面像是有一個火爐一樣,劇烈的燃燒,肌膚變得滾燙,頭痛欲裂,宋時安覺得現在自己的體溫,應該有四十度。
不,得四十幾度!
我要變成火男了!
宋時安急躁的脫掉悶熱的衣服。
這時,心月提著水進來,看到了宋時安,當著自己的面脫得乾乾淨淨。不由得,她臉稍熱了一下,心臟也一緊,但並沒有任何的猶豫,便將水灌進了木桶裡。
這個時候不可能聯想到任何的淫邪。
有的,只是一些同情。
他看起來,真的有點死了……
繼續的,心月跑出去打水。
宋時安也泡進了木桶之中,他感覺到,都聽到了燒紅的鐵在水裡‘漆——’的一聲。
但好在的是,身體好了很多。
心月則是一桶一桶的打水,把木桶灌得大半滿。
“啊……”
雙手趴在木桶邊,宋時安頭疼得已經開始了耳鳴,彷彿有飛機在裡面起飛,痛苦得都要扭曲了。
“喝,喝藥嗎大郎?”
心月手足無措起來。
“喝,一直喝。”宋時安勉強的說道。
青蒿如何提取青蒿素,宋時安一個文科生怎可能知道。
他能做的,就是把量懟上去。
而且,本來就應該一直喝熱水。
這個時候,就不要考慮什麼是藥三分毒了,活著才能夠養生。
“好,馬上。”
心月繼續的給宋時安喂藥。
“我是一個好縣令嗎?”
在喂藥時,虛弱至極的宋時安,迷離且無力的問道。
心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覺得自己要死了,讓人給他蓋棺定論呢!
“快喝藥。”心月一邊給他喂藥,一邊說道,“你是的,能把老百姓當人,就已經是了。”
“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吧?”
“沒有,都是我親自見證的,你對得起任何人。”
“那我,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高尚的,值得信賴的,讓人喜歡的好人嗎?”
“你都虛成這樣了,就少說幾句,快喝藥吧。”
心月,你媽的。體溫,盡力的用水降下去後,宋時安緩緩的吁了一口氣……
“想把痛苦轉移到姬淵身上。”宋時安暢想道,“或者讓他鏈接我的痛苦,乾脆一起死了。”
“你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心月將布巾浸潤後,稍稍擰出水,疊成長條,讓宋時安頭仰頭後,搭在了他的額上。
閉著眼睛,宋時安宛若一條死狗。
跟打擺子比起來,陽了也不過如此啊。
“心月,你記得用艾草水搓身體,尤其是你現在在我旁邊,千萬別被蚊子咬到了,瘧疾就是蚊子吸了病患的毒血,又傳到了正常人的身體裡,別跟我犟,跟我犟沒用……”
宋時安確實是燒糊塗了,神志不清的自言自語起來。
“知道了。”
心月回答了他,然後坐在一旁的地上,就這麼看著可憐的宋時安,在意的問道:“你既然知道是這樣傳染,爲什麼要親自去防治瘟疫,在大帳裡發號施令也是一樣的。”
仰著的宋時安,閉著眼睛接話:“我,只相信我自己。”
“但現在你倒了,大家都會亂。”
“沒事,瘧疾短期內不會一直得。等我好了,就有不壞金身了。”
“那你死了怎麼辦?”
“哦對了。”聽她說這個,宋時安嘶啞的開口道,“枕頭下有一封奏摺,如果我真死了,你給小魏,裡面什麼都寫了,能夠一直管到他回盛安。”
小魏……
心月突然想吐槽,但她現在有更在意的事情:“你,對死這麼坦然嗎?”
“誰坦然啊?我沒說要死啊,誰特孃的想死啊……”
“我的意思是,你倘若是求富貴,你已經考中解元,以你的能力,走哪條路都會富貴。你倘若是貪財,家裡不是有錢嗎?你好色,繼續像以前那樣就夠了,勾欄聽曲。”
“好色前面爲什麼不加倘若……”
“爲什麼!”
心月執著的想要知道,所以罕見較勁的追問:“爲什麼要活著,又要把自己置於死地,又要在死處逢生,又對不可抗拒的死如此坦然?”
她,真的想知道。
“看來心月你很有故事……”
宋時安抓著毛巾,擡起了頭,緩緩將毛巾遞出,虛弱的說道:“如果我能活著,有空一起喝酒,聊聊人生。”
“嗯,聊聊。”
心月接過毛巾,替他重新的浸泡打溼後,擰得半乾,放在了他的額上。
跟剛纔的灼燒相比,宋時安逐漸的好了一些。
但身體,已經無力的像是一根麪條。
“我沒死…睡一會兒。”
趴在桶邊沿,宋時安著實是有點累了。
心月湊近過去,用手指去感受著鼻息,好熱。
摸了摸他的脖子,滾燙。
說不定隨時都會死……
緊張的,她坐在一旁守候。
忽然,她還記得自己今天沒有用艾草水搓澡,便煮了一盆艾草水。
背對著浴桶,她將衣服解開,坐在凳上,拿著布巾潤溼後,擦過肌膚的每一處……
打擺子時根本睡不著,哪怕累得一批。
宋時安,迷濛的睜開了眼。
他看到,心月在背對著自己,徐徐擦拭身子。
延頸秀項,肩若削成。
她並非是弱女子,雖談不上肌肉女,但優美的形體,展現出了力量和堅毅,後背的好幾道傷疤,也沒將這美感削弱。
很漂亮。
宋時安,就這樣無言的看著,十分平靜。
直到她擦拭完畢,起身時,他才重新閉上眼睛……
……
翌日,一切的不適,已經隨著絕望的痛苦回憶消散。
宋時安,滿血復活了。
不算十分嚴重的瘧疾就是這樣。
雖然可能是間歇性的,還會復發,但至少第一波抗住了!
這時的心月,還抱著劍,靠著桌子,坐在地上熟睡中。
估計守了自己一晚上。
沒想到,在軍營裡,也會有女孩兒擔心自己死掉。
深厚的革命友誼,已然建立。
宋時安從已經被自己‘燒’得溫熱的水裡出來,正準備擦身體換衣服,心月就被動靜搞醒,警惕的睜開眼。
二人面面相覷。
心月臉頰轉向一旁。
淦,一天被看幾次,我要娶不出去了。
宋時安換上衣服,整好冠後,輕鬆的對心月說道:“感謝心月大人,總算是活下來了。”
“挺好。”
心月轉回頭,看向了他。
忽然的,她捂著嘴巴,吭哧了一下。
宋時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不會也染上了?”
“沒,沒有。”
心月連忙轉過頭,但咳得更加厲害了,連身體都開始顫抖。
“你他孃的,我讓你別來別來,你非要待在這裡!”
宋時安走了過去,擔憂的伸出手:“沒事吧?”
突然的,心月拽著他的胳膊,順勢的站起身來。
然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拿起劍,當著宋時安的面,輕描淡寫的準備出帳:“裝的能有什麼事。”
宋時安:“……”
傻逼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