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雙方就確定了利益分配問題。
和謝信預料的不同,荀爽只留下了半成的股份,半成以謝信名義交給潁川陳家,最後一成交給豫州袁家。
“造紙的發(fā)明人過於複雜,所以無法進一步在他們身上獲取股份,這也是一個無奈的問題。
不過若日後有人要向他們購買股份,還望賢侄勸誡他們不要死守那麼點股份,適當放棄大部分股份也是一個自保之舉。”荀爽最後嚴肅的對謝信說到。
“叔父,陳家還好,但爲什麼要給一成股份給袁家?”謝信問了句。
“原因很簡單,袁家控制了大漢三成的市場,若是沒有他們的股份,在他們的運轉之下,你的紙張甚至出不了遵義鄉(xiāng)。”荀爽若無其事的回答到。
“三成?!但是,不是還有其餘七成麼?”謝信還是不太明白。
“你以爲袁家四世三公,都是依靠地租和俸祿過日子的?自成爲世家那一天,商隊自然就會組建。那麼多代下來,商隊遍佈整個大漢,代理商人世家就超過五個。”荀爽一副‘你沒見識’的表情瞪了瞪謝信。
“世家難道都這樣?!”謝信苦笑著問到。
“除非是規(guī)規(guī)矩矩吃地租和俸祿的傻子,否則能夠成爲世家的家族,幾乎都這樣。
而那些傻子,一般都成不了家族,依靠帝王的恩寵最多三代就沒落了。更別說遇到改朝換代,先被滅門的就是他們。”荀爽無奈的回答到。
“那個……小侄一直有個疑問……”謝信突然說了句。
“你我叔侄二人,有何問題但說無妨!”荀爽淡淡一笑。
“以前看書,先人說話都文縐縐的,爲什麼至今我等說話那麼的直接,甚至一些粗口話也會出現(xiàn)?!”謝信終於提出了這個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問的問題。
“噗嗤……呵呵……”哪曾想到,剛說完荀爽就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會,他才忍住了笑意解釋到:“歷史是何人書寫?自然是由史官,地方的野史是何人撰寫,自然也是文人。
爲尊者諱爲聖人諱,先人們的那些粗口髒話,爲了維護他們的形象,自然是要全部刪去的。這類寫作手法,名爲春秋筆法,賢侄是不是忘記了?!
兩者對話,若是語言直白,就彷彿是在記錄而不是在著作。所以那些文人爲了賣弄自己的文采,自然要好好修辭一下,所以就有了那文縐縐,寓意深刻的對話和文學。
而如今你我對話,若是每句話都之乎者也,引經據典什麼的,先不說聽起來麻煩,也容易將對方的意圖理解錯誤不是?
一般情況下,也只有互相考校、互相辯論的時候,纔會用上那些玩意。主要是一來考驗對方的知識程度,二來也是可以使要表達的意思含糊不清,以達到使對方理解錯誤,以至於露出破綻的目的。”
好,謝信終於明白了,爲什麼當年上歷史課的時候,他們歷史老師對他們就說了那麼一句話:“完全相信歷史的,絕對是白癡一個!”
說到底,歷史都是文人記錄的,要記錄的內容更是經過一番加工過的。每一個朝代,君王自然希望歷史更符合自己的需求,所以一代又一代下去,最初的歷史或許已經遺失了大部分,而且還有可能和真正的歷史已經不太相符了。
若是完全相信歷史的記載就可以了,那麼還要考古這門學問幹什麼?!
兩人又針對利益分配問題商量了一下,最後謝信也稍微問了句:“陛下那邊不給股份,真的沒有問題嗎?”
他當然知道沒有問題,但還是希望在荀爽口中知道。
“他身爲一國之君,其實一早就已經分配到了屬於他的利潤。要知道你販賣紙張,是要交稅的,而這些稅賦何嘗不是進了陛下的腰包裡面。
“進的應該是國庫而不是內帑?”謝信問了問。
“我之前說了,這天下都是陛下一人的,這內帑和國庫又有什麼區(qū)別?昏君固然內帑國庫的錢都會動用。但賢君在儘量動用內帑之時,遇到了什麼應急的需要,何嘗不會動用國庫的銀子?!”又是一副‘你是白癡嗎’的表情看過來。
“先不管大漢是不是一家之國,我等造紙賺錢,陛下他就不會眼紅?”謝信很快就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除非你不是人,除非你是一個不貪財?shù)穆}人,否則沒有不眼紅的。”荀爽坦誠的回答到,只是話鋒一轉:“所以,我們要拉攏袁家。”
見謝信還不太明白,他便進一步解釋到:“比如商會,東家自然不能將事情一股腦都攬在懷裡,僱傭或者提拔管事那是必然的。
人心都是不安分的,所以東家在任命管事的同時,也劃出了一道底線。只要管事不逾越這條底線,那麼私下做點什麼,他不會深入過問。
可一旦東家眼紅某個管事的某個賺錢的途徑,他依然是東家,依然可以強行奪取這個途徑。但若是這個途徑已經被所有管事分配好,東家就算眼紅,也無可奈何。
畢竟他也並非什麼都得不到,這個途徑是藉助他的商會才能達到效果的,就算得不到大頭,運輸和管理什麼的。所以比起那些只能看著,卻不能吃喝的下僕而言,他還是可以喝點湯水,也就可以知足了。
須知一旦他眼紅到要和管事們對抗,從而失去了這些管事,那麼且不說下僕之中有誰願意擔當這個朝不保夕的職位,且說管事全部離職之後造成的混亂,也足夠商會大**一把,甚至被其他商會吞併的了。”
“那若是管事階層兢兢業(yè)業(yè),以遵守本分爲己任,不貪不佔,東家豈非就沒有眼紅的情況出現(xiàn)?!”謝信笑著說到。
“之前說過,死忠必須依靠主子的恩寵。一旦主子陽壽盡了,新的主子喜不喜歡他是一回事,下面的人可是已經等著將他拉下管事之位了。
說到底,管事之位就那麼幾個,看著它們的卻有數(shù)千萬人。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是一個大學問。
我等世家,紮根於華夏大地,延續(xù)千百年而不衰。你以爲僅僅靠家傳的學識和武藝,就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想要做官的畢竟是多數(shù),但有資格做官的只有少數(shù)。那我等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更進一步?
交際!應酬!說穿了,就是互相拉攏,互相打壓,在一般看不見的地方,掀起一場沒有烽煙,但比真正戰(zhàn)場還要慘烈的戰(zhàn)爭。
戰(zhàn)爭最重要的就是後勤,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虛的。所以爲了保住自己的職位,就必須先賺錢。田租和俸祿最多隻夠日常開銷,最多略有結餘,但絕對不適合政治拼殺。
只有佔據更多是資金,更多的資源,才能更穩(wěn)妥的立足於官場。而權力越高,所能獲得的東西也就越多,這是一個說不清良性還是惡性的循環(huán)。
有官職的世家,在朝堂上拼殺。而沒有官職的世家,則需要付出足夠大的代價,才能獲得繼續(xù)延續(xù)的資格。這個代價,同樣無法依靠田租來維持。
由此說句難聽的話,賢侄的《經濟學》固然是前無古人的著作,但其實已經得罪了整個大漢的世家。若非我等有能力,讓陛下無法推行商稅改革,只怕賢侄你早已爲自己招來殺身之禍。”荀爽不知道怎麼的,將想要說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聽了荀爽的話,謝信這才反應過來。
經濟學固然是讓國家創(chuàng)收的好東西,但卻涉及到了世家們的利益。
爲什麼後世明朝要輕商稅和禁海?
說到底就是因爲世家們要藉助朝廷的這個政策,爲自己大量收斂錢財。
這個時代經商困難嗎?其實並不困難。
有後臺的商會,都會有特別的印記,經過關卡的時候士卒都會事先得到通告,不收取他們的關稅。
關稅和其他雜稅的出現(xiàn),主要是爲了將一般的小販和私人商會卡住而存在的。只有將他們的成本無限擴大,才能確保自己的商會賺取足夠的利潤。
若是按照謝信的經濟學,取消一切關稅改收交易稅,唯一的後果就是大家都公平競爭,這自然使得享受了多年特權的世家非常不滿。
以工代賑好不好?當然好,節(jié)省了不少的開銷。
但對世家不好,既不能趁機吸收廉價的奴僕,更不能利用流民拉高食品的價格,以此牟利。
世家的最高奧義,就是用朝廷來背黑鍋,利用各種苛刻的政策,來爲自己牟取更多的利益。而那些所謂寬容的政策,則都是針對他們世家實施的。
可以說,在封建主義,經濟學簡直就是帝王家的恩物,但同時也是危害世家根本利益的毒物。
在這個國爲君有,官僚階級享有特權,法律無法貫徹下去的年代,經濟學是推廣不起來的。世家們,也不會允許經濟學被推廣起來。
既然如此,那麼遼西那邊爲什麼可以推廣?!
因爲幽州之地人本來就少,人少市場就少,那麼點地盤收入少了也少不到哪裡去。而且僅有的幾個世家,已經完全依附公孫家。
公孫家就是遼西的實際統(tǒng)治者,所以他們以老闆的身份推廣經濟學,對於公孫家而言自然是極其歡迎的。
而毛玠等人要麼就是寒門出身,要麼乾脆家族不在幽州。後面就算在幽州落戶,並且形成世家,早已習慣了那個政策的他們,只要不進一步禍及他們的利益,那麼他們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反彈。
其他州郡的世家,已經享受特權多年,若是完全改革,其結果就是他們的利益大幅度遭到損害,他們不暴跳如雷,甚至買兇殺人已經算是給謝信面子了。
總而言之,在封建時期,經濟學這個玩意最適合在開國時期開始制定,同時不宜輕易更改,否則日後將很難得到落實。
這個,就是現(xiàn)實,無情的現(xiàn)實。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二字!
自偏廳回到客房,謝信還有點恍惚。
本以爲以《經濟學》這門漢朝沒有過的學識,自己這麼說都是一代開山祖師爺。然而卻不曾想過,‘正因爲沒有市場,所以不曾出現(xiàn)’這個可能性。
春秋百家爭鳴,但爭來爭去都是都是士人,傳播這些知識同樣得依靠士人。所以有利於世家大族的,便流傳了下來。而那些不利於世家大族的,則消散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在封建主義,經濟學只適合君主去研究探討,對於世家大族而言,君主精通經濟,那麼他們就沒有了忽悠的手段。一旦沒有忽悠的手段,那麼以往依靠權力,以及政策而獲得的龐大利潤,就會大幅度縮水。
結交、拉攏、黨爭等一切行爲,都是需要大量的金錢做後盾的。利潤大幅度縮水了,那麼很多需要做事情,也就沒有了足夠多的銀子去做。
換言之,已經完全觸動了世家大族們的利益底線。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若歷史沒有出現(xiàn)問題,諸侯爭霸到頭來還是會出現(xiàn)。
大量手掌實權的君王誕生,只要不是昏庸無能之輩,自然可以體會到《經濟學》對提高治下賦稅的好處。
就算到時候會有世家大族進行阻撓,但只要有魄力的主,往往可以將這些障礙搬開。
就謝信所知,至少有四人符合這個條件。
一個自然是曹操,一紙招賢令已經將世家大族都給得罪完了。但此人也懂得變通,所以搞起經濟來不會有什麼阻礙。
有兩個則是孫堅及其兒子孫策,兩個都是鐵血派的君王。一旦麾下有誰膽敢阻撓他們的,絕對會被殺個血流成河。
最後一個則是公孫勝,崛起於幽州苦寒之地。麾下文武都是新晉提拔的新人,在幽州沒有任何實際利益關係。
更加重要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華夏學堂每年都會想幽州輸出不少的人才,這些人才都是精通基礎經濟學的。
在兩兄弟的互相配合下,幽州全面改革將減少不少麻煩。至少公孫勝有兵,而謝信可以提供足夠的人才去當官。
如此下來,那些世家大族抵不抵制公孫家,已經不太重要了。畢竟官位就那麼幾個,可他們的家族卻紮根在那裡,不希望從此被大落凡塵的話,與時俱進纔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將來的事情,還是留著將來打算!”謝信直到下半夜,才稍微精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