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聽見蔣笑塵的稟報,一向冷然的面孔居然浮現(xiàn)了一點慌張和激動。莫心絕看著少棠的表情,心中暗暗羨慕,不論是邱邵籬還是謝息墨,都是可以牽動少棠情緒的人。什麼時候,少棠也可以把他放進(jìn)心裡呢?哪怕看他爲(wèi)自己有片刻的慌張也好。
“請邱公子到我屋裡來吧。”莫心絕收起自己的心思,對著門外的蔣笑塵吩咐著。
秋少棠強(qiáng)自鎮(zhèn)定,卻瞪大著雙眼看著門口,直到那個傾城絕世的身影進(jìn)入眼中,秋少棠便起了身,一臉笑意地迎上前。沒有人知道,他攏在袖中的手正在微微顫抖著。
邱邵籬進(jìn)門來,自然看見了秋少棠,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什麼熱切的情緒,反而一臉謹(jǐn)慎小心地戒備著什麼。
“邱公子,你所託之事,我千秋樓幸不辱命,這位便是令兄了。”看出氣氛有些不對,莫心絕立刻開口。
“是不是他,我自己會確定,不必莫樓主多事?!鼻裆刍h的語調(diào)帶著淡淡的不屑。
“邵籬……”少棠輕輕呼喚了一聲弟弟的名字。
“先別叫的這麼親熱?!鼻裆刍h冷哼一聲:“先說三句話來聽聽。”
“哪三句話?”雖然邵籬冷漠的口氣讓少棠有些心驚,可他還是很快恢復(fù)了平靜。
“第一句‘很冷麼?’,第二句‘你以爲(wèi)我想做什麼?’,第三句‘讓我抱一下就好。’”邱邵籬看著少棠的雙眼,說的很認(rèn)真。
秋少棠淡淡地笑了,這幾句話都是那天在冰洞裡時,他對邵籬說的話,如今他是想確認(rèn)什麼麼?
“我那天說過的話還有三句‘爲(wèi)什麼’‘跟我走’‘保重’,爲(wèi)什麼不問這幾句?”秋少棠說的平淡,卻極其鄭重,冷靜的眸子緊緊攝著邱邵籬的,不肯放過他最細(xì)微的表情。
“果然是你……”邱邵籬的表情並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和釋然,反而帶了濃重的自嘲和憤恨:“爲(wèi)什麼偏偏救了我的人會是你?”
“邵籬,我們是兄弟……”少棠有些難過,雖然他不知道爲(wèi)什麼邵籬對他的態(tài)度很奇怪,可他那樣的態(tài)度確確實實地傷害到了他。
“兄弟?”邱邵籬臉上冷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殺了你?我本來還以爲(wèi)你早就死了,沒想到神劍門居然養(yǎng)了你這麼多年,看來不論你到了哪裡都依然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邱公子,請慎言。”莫心絕看見少棠臉上閃過深刻的痛苦之色的時候,突然想殺了那個僅僅有言語就可以傷害道少棠的人。這就是他心裡掛念了多年的弟弟?這就是他寧肯忍受那一切殘忍的訓(xùn)練也要保護(hù)的弟弟?這就是他爲(wèi)了見上一面不惜面對死亡的弟弟?
“怎麼?連莫樓主都開始不忍心了?”邱邵籬脣角的譏笑如此的刺眼,讓人迷眩的美貌轟擊著秋少棠的心靈至深處。
“邵籬,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要恨我……?”少棠終於開了口,語調(diào)中的心傷從未有過的滿含著痛苦。
“爲(wèi)什麼?你居然還問我爲(wèi)什麼?”邱邵籬突然笑了:“你我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是不是?爲(wèi)什麼他們只肯要你,卻不肯要我?我還在襁褓之間,他們就可以狠心地丟棄我,而你卻享受著他們的愛整整八年。我被人丟在腦後不聞不問的時候,你是人前顯赫尊貴的主子,我被人欺凌的時候,你卻可以擡手間決定人的生死。我被人叫做無父無母的雜種,可你卻是人盡皆知的魔教少主。你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那份愛和榮耀,我連恨你都不可以麼?”
秋少棠明顯地晃動了一下,喃喃地說道:“當(dāng)然可以,你是應(yīng)該恨我的,我搶走了你那麼多東西??墒巧刍h,原諒我好不好?以後哥哥會用一生來彌補(bǔ)的,原諒我好不好?”少棠的口氣近乎乞求了,那卑微的樣子是從不曾有過的。
“秋少棠,你的驕傲呢?你的尊嚴(yán)呢?你堅持了十年的東西,真的打算爲(wèi)了這個又笨又混賬的弟弟徹底丟棄?他配麼?”一道飽含怒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謝息墨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門口。其實秋少棠和莫心絕離開的時候謝息墨就醒了,掙扎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來看看少棠和莫心絕離開是爲(wèi)了什麼,哪知剛到了門口就聽見有人如此不客氣地傷害少棠,一口氣憋得很衝。
“息墨,這件事,你不要插手,這是我和邵籬的事情?!鄙偬哪樕盗税担麃K不想讓息墨看見自己這個樣子,在他心中“秋少棠”應(yīng)該永遠(yuǎn)是那個倔強(qiáng)驕傲的人。
“你有資格管我們的事情麼?我知道你和他的關(guān)係不一般,幫著他是自然的,用不著對著我擺這幅嘴臉,你鎖我在那個鬼冰洞的‘恩情’,我還沒有忘記呢?!鼻裆刍h看了看進(jìn)門來的謝息墨,滿臉不屑。
“邵籬,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原諒我好不好?”秋少棠沒有堅持所謂的驕傲,只因爲(wèi)眼前的人是他想用一切來保護(hù)的唯一的親人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如果知道那時的是你,我寧肯死也不會讓你救的?!鼻裆刍h撇過頭:“既然你這麼說,我不介意把這條命還給你。”說完邵籬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向著自己的胸口紮了下去。
“邵籬!”秋少棠大驚失色,伸手阻止……結(jié)果被傷到的人是——秋少棠。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手臂流了下來,刺痛了兩個男人的眼睛。
“我要殺了你!”謝息墨雙目通紅,憤恨地看著邱邵籬??僧?dāng)他想要動手的時候卻被少棠阻止了。雖然不甘,卻又無奈,終究還是按乃下火氣,認(rèn)真地替少棠包紮傷口。
邱邵籬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有些怔愣,看著秋少棠的手臂驚疑不定。
“邱邵籬,你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混蛋,讓我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讓你知道你所以爲(wèi)的搶了你的一切的這個人究竟?fàn)?wèi)你做了些什麼!”莫心絕憤怒了,爆發(fā)了!
“莫樓主,算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要再提了……”秋少棠平靜的聲音,略帶請求地阻止著莫心絕爲(wèi)了他的申辯。
“真的都過去了麼?要是真的一切都過去了,你何必在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面前如此委屈;如果真的都過去了,你爲(wèi)什麼要聽他在這裡胡言亂語;如果真的都過去了,你又何必還是像那時候一樣全心全意替他著想。”莫心絕看著秋少棠難過地開口,只是不知是爲(wèi)了誰而難過。
“少棠,讓他說吧,我也想知道你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過往?!敝x息墨拍了拍少棠的肩頭,傳遞著自己的感受和力量。
“唉……”少棠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分明是默許了莫心絕提及他的過去。
“你以爲(wèi)少棠搶了你的幸福是不是?我就告訴你,他從你身邊搶走的是什麼?!蹦慕^冷笑一聲,開始講述秋少棠的過往。
“邱傲然愛的人不是你的母親,所以他也不愛自己的兒子,在他眼中,兒子不過是用來達(dá)成目的工具而已。你以爲(wèi)如果當(dāng)初你留在邱傲然的身邊就會擁有強(qiáng)大的父親和慈愛的母親麼?你太天真了。要不是那個時候你母親把你送走,你面對的只會是一個殘忍的男人和一個絕望的女人。你甚至連一個父母的擁抱都得不到。少棠在邱傲然身邊留了八年,惟一一次被邱傲然親手碰觸,是因爲(wèi)邱傲然扭斷了他的左臂。這樣的父親就是你想要的?”
邱邵籬一句話都說不出了,似乎根本不能明白莫心絕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邱傲然沒有給過少棠半分愛,少棠從他那裡得到的只有無休止的殘酷訓(xùn)練。三九寒冬,他只能穿著單衣練劍,每完成一套劍法,才能得到一件衣服御寒。他練輕功的時候,要麼是在離地十尺的繩索上,稍有差池就會摔得鼻青臉腫,要麼是在熊熊燃燒的炭炎上,不能掠過指定的距離就會被火炭燙的起泡。他三歲開始練武,每天贏不了指定的人就沒有飯吃。爲(wèi)了讓他有足夠的警覺xing,常常在半夜也會有人上門襲擊。他沒有自由,沒有休息,當(dāng)你還是個孩子一樣玩耍的時候,他面對的永遠(yuǎn)只有訓(xùn)練和殺戮?!?
邱邵籬顫抖著脣說道:“望子成龍,自然是父母的心願,父親,父親只是希望他能早擔(dān)大任而已,纔會……纔會那樣嚴(yán)格……”
“你還真是天真,不論是你還是少棠,邱傲然從來都沒有當(dāng)成兒子來看?!?
“你胡說,就算他面對的是殘酷的訓(xùn)練,可他至少還是魔教的少主,一句話就能決定多少人的生死存亡,這樣的榮耀,我從來就沒有?!?
“一句話決定別人的生死存亡?”莫心絕突然滿含嘲諷地笑了:“是啊,少棠真的是一句話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存亡。他六歲的時候開始,邱傲然會找來五六個年紀(jì)和他相仿的孩子,逼他選擇,沒有被他選中的人會被當(dāng)著他的面殺死,而能夠活下來的卻會被當(dāng)著他的面……遭人□!”說到這裡莫心絕雙目中充滿了憤恨和屈辱,雙手緊緊攥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爆起:“這樣的生殺大權(quán),要一個六歲大的孩子掌握,真的是很榮耀是不是?如果讓你來選擇一個孩子是被殺死還是被□,你一定會覺得很有趣吧,是不是?”
“不,不是這樣的?!鼻裆刍h臉上已經(jīng)慘白無色,渾身顫抖的好像風(fēng)中飛舞的落葉:“他可以不選的,他可以……”
“不選?如果他不選,那些孩子會全部被邱傲然下令先奸後殺,而且下一次再送來讓他挑選的孩子數(shù)量會加倍。少棠曾經(jīng)試圖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阻止邱傲然,結(jié)果是他試圖保護(hù)的孩子,被在他面前一片片活剮了,那種淒厲的慘叫,那種殘忍的場面,你這一生都不曾體會過吧?”莫心絕逼上前一步,邱邵籬跌坐在地。
“夠了,絕,不要說了……”秋少棠走上前擋在邱邵籬身前,俯身抱住了顫抖的邱邵籬。
“已經(jīng)說了這麼多,何不讓我把話說完?”莫心絕並沒有打算停下。
“回憶那些,不論是對於我、對於你、還是對於邵籬都是痛苦的,爲(wèi)什麼還要再說。”秋少棠輕輕拍撫著邵籬的後背,淡淡地阻止莫心絕。
“你真的在乎這些痛苦麼?你是怕我說出,你忍受這一切都是爲(wèi)了你這個弟弟吧?邱傲然威脅你,如果不照他的話做,就讓另一個兒子來接受那種訓(xùn)練。你爲(wèi)了保護(hù)你的弟弟,不讓他經(jīng)歷你所經(jīng)歷的一切,所以不論是多麼難以完成的事情,多麼殘忍的手段,你都會咬著牙堅持的,是吧?”
“我不要相信,這不是真的。我恨了這麼多年的人,怎麼會……?”邱邵籬有些神思恍惚。
“你給我清醒一點,邱邵籬,你以爲(wèi)你受了苦?你不過是受了些別人的輕視而已,可少棠呢?他承受的絕不是一個‘苦’字可以形容的了,他沒有朋友,稍微和他親近的人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清理掉。他忍受了那麼多年的不僅僅是殘忍,還有孤獨,永無止境的孤獨。”莫心絕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吼出了這些話。
“夠了,絕,你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如果你再不停下,別怪我不留情面?!鄙偬睦淅涞芈曇羯w過了莫心絕的怒吼,手上擁抱邱邵籬的動作卻如此輕柔小心。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求求你……”邵籬已經(jīng)開始小聲地哭泣,抓著少棠衣襟的手,攥的死緊,如果不是少棠的攙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站在那裡了。
“莫樓主,已經(jīng)足夠了?!敝x息墨拍了拍莫心絕的肩膀,示意他停下,莫心絕那過分激動的情緒,顯然也有些失控了。
“哥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是個笨蛋,我什麼都不知道……哥哥,不要生我的氣……”邱邵籬終於痛哭出聲,倒在少棠的懷裡,不停抽泣著,雙肩抖動著,說不出的可憐。
他終於肯叫他一聲哥哥了,少棠欣慰地想著,拍撫邵籬的手不由更加輕柔,輕聲哄著懷中孩子一樣痛苦的弟弟,少棠溫柔地開口:“別哭了,傻孩子,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要再哭了……”
邵籬哭得有些脫力,靠在少棠懷中起不了身,少棠便帶他回自己房間休息,臨出門前,輕輕對著莫心絕說了一句:“謝謝,但是那些痛苦的事情還是都忘了吧?!?
莫心絕愣了一下,隨即苦笑,原來那些時候的相處對於他來說都只是痛苦而已,這些年他都一直在努力忘記那些吧,所以自己也是他想要忘記的一部分麼?所以纔會無論自己如何想要靠近,都會被他所排斥?如果自己對於他來說真的只是意味著痛苦的往事,那他是不是應(yīng)該選擇放手,選擇離開來避免提及他的痛楚?可是,自己真的可以放手麼……?
回到自己的房間,少棠讓邵籬在牀上躺了,自己坐在牀邊靜靜地陪著他。眼中有著特有的對於弟弟的寵溺。邱邵籬則是緊緊抓著少棠的手,可憐兮兮地像只被丟棄的小貓。
謝息墨有些嫉妒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從後面按住了少棠的肩膀:“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那樣的過去,你對我雖然說過邱傲然給你了很殘酷的訓(xùn)練,可真正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麼後,我才發(fā)現(xiàn)你當(dāng)時說的有多麼輕描淡寫。”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想再提及,要不是爲(wèi)了邵籬,我真的不願意去回憶那些?!鼻锷偬膿芰藫苌刍h額頭的亂髮,說的隨意。
謝息墨看了看躺在牀上的邱邵籬:“他果然是個美人,難怪那天大師兄會把它當(dāng)作女孩子,少棠,我真的有些嫉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