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事變的硝煙在北京城已經散去，可是它留下來的痛苦卻正在蔓延。不管什麼樣的戰亂，直接承受戰爭傷痛的都是那些最普通的老百姓。留在北京城裡的人家幾乎都是家破人亡，當八國聯軍的鐵蹄野蠻的踏入這座古老的城池，連老佛爺的圓明園都不能倖免，他們自家又如何能把侵略者拒之門外？

那些有幸跑掉的人也不見得要好到哪裡去，逃往，並不是一次輕鬆的旅行，而是心理和身體都備受煎熬的歷練。

城樓上那炮彈的痕跡依稀可見，但是老百姓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他們本來已經外國人已經走了，老佛爺也回來了，日子會慢慢變的像以前一樣，雖然苦，卻很安穩。

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老佛爺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湊齊欠款給洋大人送去，這錢從哪來來？老佛爺也沒有，於是只能找他們這些人要了，各種收錢的名目接踵而來，把他們本已經十分疲憊的身心一下壓到在地上。

馬上要過年了，老佛爺爲了緩和一下和列強的關係，決定在今年過年的時候於皇宮之中宴請各國公使。可是對於這些百姓來說，今年的年怎麼過，這個問題好像已經不用考慮了。

楊小林這次給自己僞造的身份是從外地回來的普通居民，穿著一身短衫，也有些破爛，混在人羣之中絲毫引起清兵的任何懷疑。

在盤查的時候那些清兵只是翻了一下他帶的口袋，拿走裡面的幾個銅錢之後就讓他進去了。楊小林感覺還不錯，比奉天那個姓劉的強多了，姓劉的一下全部拿走，而這京城到底是老佛爺的腳下，那些官兵只拿走了一半，而且指著牆上的佈告對楊小林說，這是“回家費”。

回家也要收錢，估計這是曠古絕今的壯舉了。進入城門之後楊小林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就是北京。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他去參觀過圓明園，那一片片殘磚斷瓦曾經引起他內心無比的悲痛，可是現在他知道，圓明園不過一角留下來的戰爭場景而已，

眼前的他看到的場景更生動，生動的讓他內心有一種難以壓制的澎湃！

“這就是京城啊？我看也不這麼樣麼，還比不上咱們奉天呢！”彪子第一次進京城，那眼睛四下亂轉。

楊小林身邊只帶了兩個兄弟，彪子一個，還有一個兄弟叫盧默宗，是地道的北京人，說的一口京片子：“彪哥，以前這片可熱鬧了，我被俄國人騙去礦工之前家就住在這西邊的一個衚衕裡面，這街道上幹什麼的都有，哪像現在這樣呀。”

盧默宗說的好像頗爲感傷，楊小林看著他問道：“你家房子還在麼？你家裡還有其他人麼？”

盧默宗搖頭：“若是我有人我怎麼會一個人去遼西？那間破房子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保不準早就塌了。”

楊小林從後面拍了他一下：“去看看吧，如果房子還在，兄弟們有個落腳的地方，辦起事情來能方便一些。”

其他的兄弟楊小林也讓他們分開進城，盧默宗帶他去看房子的時候，楊小林讓彪子在街上等著兄弟們。

兩個人穿過幾條街道，也沒走多少工夫就看見一個衚衕，那衚衕長長的，兩頭都通，兩邊盡是一些低矮的瓦房，一看就知道是貧民區。盧默宗回頭衝楊小林說了一句：“大哥，你小心些，這衚衕亂，雜物很多。”

從他的聲音裡面能聽出來他很興奮，還帶著一點焦急。中國人就是這樣，戀家。即便家裡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那破爛的磚瓦。

“大哥！大哥那就就是我家房子，你看，它還在呢！”盧默宗的高興的喊叫了起來，楊小林看見一間已經破爛的不能再破爛的屋子，從外面看就知道這屋子很久沒有人住了，門上蜘蛛網結了大大的一片，大門敞開著，正對著房門的廳堂空蕩蕩的，可能八國聯軍都沒往裡面去。

楊小林笑了一下：“好，還在就好，讓兄弟們來打掃一下。光你這一間可能不夠，住不下咱們這麼多人，在看看周圍有沒有空的房子。”

盧默宗想了一下，手往巷子口一指：“大哥，你看那片磚瓦房怎麼樣？那是趙老爺的家，他祖上做過朝廷上的大官，那宅子是我們這裡最大的了。”

楊小林只能看見他指的那片房頂，點點頭說道：“我們去看看有人沒有。”

有錢人的房子更容易空著，因爲一旦戰爭打起來，他們是跑的最快的。只是不知道他們回來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自己借用幾天，反正也不打算霸佔人家的財產。

盧默宗領著楊小林繼續往前走，看見自己這件狗窩還在，他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心情有些說不上來的高興：“把總，我跟你說那趙老爺家的少奶奶可漂亮了，而且爲人也和氣的很，一點都沒有那些大戶人家的脾氣。他家少爺也不錯，見誰都笑著，就算對我們這些窮人也一樣，每次顧我去他們家幹活，都是給足了工錢，他手裡錢特別好賺，我們說一百文，他不會給九十九！”

楊小林笑了一下：“這麼說他是一個好人了？”

盧默宗點點頭：“一家子都是好人，那少爺我走的時候剛剛考上舉人，可能現在已經做官了吧。”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到了那房門前，楊小林在外面看了一下，發現房門擦的挺乾淨，應該是裡面有人了。盧默宗用眼神看了楊小林一下，請示他現在是掉頭回去還是怎麼辦。

楊小林手指了那門：“敲門，就算人家家裡有人，既然他們對你不錯，回來了總該打聲招呼纔是。”

盧默宗覺得這說的有道理，手拿那門環拍了幾下：“有人在家麼？趙家老爺在麼？”

拍了幾下，喊了幾聲，裡面也沒人答應。

盧默宗衝楊小林說道：“給他家看門的大爺耳朵有點背，我再多喊幾聲他就能聽見了。”

說著高高舉起手臂，正待用力砸門的時候，那房門一下打開了。楊小林整個人忽然呆滯了一下，他看見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那臉上沒有笑容，卻有一種淡淡的悲苦讓看見她的人心中頓生憐惜。

很漂亮，彷彿有一種叫做惆悵的東西纏繞在她的身上，讓人忍不住想去爲她解開。

那女人的眼神瞟了一眼楊小林，然後就挪開了。

“少奶奶，您還記得我麼？我是盧默宗啊，住在後巷的那個，剛剛從遼西回來了，來給趙老爺請安。”

盧默宗的臉上掛著笑容，眼神往屋子裡面瞟了一下。

那少奶奶的卻面若冰霜，楊小林發現她的嘴角有些輕微的抖動，那抖動彷彿在闡述著某種痛苦：“不用了。”

少奶奶說完之後一下關上房門，盧默宗很是錯愕：“不對呀，這不是少奶奶的爲人！”

楊小林好像明白了什麼，嘆息一聲拉過他的胳膊：“走吧。再找別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