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羨慕那些佩劍和帶刀的人,因爲好像每個人都怕他們。
那場瘟疫奪去了我父母的性命,從此我們兄弟二人流落街頭,吃百家飯長大。那一年我七歲,他八歲。爲了活下去,我們丟掉了尊嚴,吃盡了苦頭,長大一些後,我們才漸漸相信,想要不被人欺負,首先要有傷害別人的能力。
那時我們做夢都想練就一身武藝,擁有一件自己的兵器。
日子久了,一些菜館看我們可憐便給我們些剩飯剩菜果腹。一日我們去要飯,聽見一幫經商的客人高談闊論,這些人都見多識廣,一人說起龜茲有一位劍客和一位刀客,劍法刀法舉世無雙,不分上下,這二人每年都要比武,可是直到現在還未分出勝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件事在我們心裡埋下了種子,半個月後我和哥哥混入去龜茲的商隊,成了商隊裡最低等的僕役。每天,我們與馬匹住在一起,卻常常相互幻想著在那裡學得一身卓絕的武功。
等到了龜茲我們才發現,人海茫茫,找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如同大海撈針一般艱難。我們在城中游蕩,很快就花掉了自己的工錢,再次回到了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眼看學武無望,我們就快要放棄了。
一天傍晚,我們在城外閒逛,依稀聽到乒乓作響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兩個人正在城外的巨石邊打鬥,他們一個人用劍,一個人用刀,刀光劍影間我們目不暇接,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二人從下午一直鬥到傍晚,仍然是不分勝負,眼見夕陽西下,寒意襲來,他們這才停了下來。只聽那個劍客說到:“你的刀法終究太粗笨了,始終贏不了我劍,再比下去一定是你先耗盡氣力而死,你還是認輸吧!”刀客哈哈大笑道:“笑話,你的劍輕盈銳利,又長達三尺,佔盡好處卻無法贏我,不是你輸難道是我麼?”
“既然你這麼嘴硬,不如我們歇息再戰,今天一定要分出個勝負!”
片刻之後,他們便又刀劍相向,刀劍無情,即便觀戰也使人心驚肉跳。夜幕終於降臨了,蒼白的月光下只見這二人的動作越來越緩,想必氣力都漸漸耗盡,夜裡的沙漠寒冷徹骨,但我們看著眼前夢寐以求的本領,不願離開。
他們相鬥之時施展出的精湛武藝讓我倆熱血沸騰,兩個時辰後,劍客腿一軟癱倒在地,刀客正欲向前,卻也身軀一抖,向地上撲倒。見此情景,我們實在忍不住不住於是從巖石後面走了出來,那二人一眼就看見了。
待走到近處時,我們才發現雖然天氣已經是天寒地凍,但是他們臉上均汗如雨下,後來師父告訴我那是陽氣耗盡的癥狀。此時他們已經無力再戰,好勝心卻絲毫不減,見我二人年齡相仿,體態相近,兩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提出要傳授我們二人各自武學中的要訣,讓我們代他們必出一個勝負。
那劍客教我大哥,刀客就是我的師父。雖然我和大哥毫無根基,但心中亦無定法,那些武功招式就如同落在沙漠裡的水,被我們盡數學下。一個時辰後我們均已經學得一招半式。劍客令大哥拿起他的劍,我拿著刀客的刀,在月光下,在他們的目光裡,盡力比劃起來。
那把刀十分沉重,我用雙手持刀,只能招架卻無力還手,很快雙臂都痠軟無力,而大哥的劍雖然靈動,卻使得飄飄然,自然也無法威脅到我。傳授技法時二人已經察覺出我倆的天賦異稟,見無法分出勝負,他們當下決定收我們兄弟兩爲徒,約定一年後再戰,那日便作罷了。
就這樣,我們陰差陽錯地投到了各自的師傅門下,勤加練習自己心儀已久的功夫。我練刀,他練劍,第一年我們日日勤學苦練,但是武學何其淵博,一年後我們也只是初窺門徑。終於到了一年之約的時候,我和大哥從小心意相通,比武時我倆心照不宣,有意沒分出個高下,於是乎,我們又練了一年,再戰依然不分勝負。就這樣,我們足足學了十年。
十年後,我們均已學有所成,是時候毫無保留地比拼一下了。那天我們都全力以赴,不得不承認大哥的悟性高我許多,雖然這十年我勤加練習,但是他贏得乾淨利落,我心服口服。面對這樣的結果,我們的師傅也都無話可說,十年前他們正值壯年,如今他們已衰老了不少,現在是到了我們闖蕩的時候。於是我們各自辭別師父,一同回到了精絕國。
路上我們路過這個酒館,想到十年的風霜我們感慨萬千,成年後我們還未開懷痛飲過,擇日不如撞日,當晚我們決定在此一醉方休。半夜時所有客人都離開了,只剩我二人在這孤店之中。不曾想,來了一夥馬賊,我們仗著一身本事並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那時我和大哥在江湖上並無任何名氣,爲首的馬賊見我們醉態必現,狂相盡顯,便想拿我們二人開刀。我們的刀劍從未殺過人,他們是來幫我們開鋒的。那晚我兄弟二人聯手殺了個痛快,十餘個馬賊盡數命喪當場,我割開一個漢子的胸脯,割了他的心來解酒。大哥卻不願吃,看來過了十年,我們還是有了些不同。
幾天後我們回到了精絕城中,曾經的那種漂泊無依的生活再一次從記憶中甦醒了,那些少年時的記憶揮之不去。我決定憑藉一身武藝做出一番事業,大哥拗不過我,和我一起進了宮。因爲武藝高強,我們兄弟倆不久升爲近侍,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當我穿著官服再次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我才感到了重生。
一日,且末國國君來訪,我和大哥作爲武功最好的近侍不離左右。當晚的宴席中,陛下和他推杯換盞,不久都喝多了,意興闌珊時,他傳我和大哥比武助興。隨從和大臣紛紛押上了金銀財寶,見一干人等均下了重注,陛下爲自顯氣概,爲我押上了一個最爲喜愛的絕色妃子。而末國王卻好勝心大起,醉眼朦朧中欲和陛下論個輸贏,竟拿出了一顆夜明珠押大哥贏。
此時,大哥不得不佯裝輸我。誰料且末國王早有防範,爲了逼我們使出全力,且末國王提出輸的人要被挖去雙眼以示懲罰。他並不知我倆是兄弟。
陛下選的是我,我不能輸,大哥一樣明白。一開始他的招式還算剛猛凌厲,但到後來,他有意露破綻給我。我心中不忍贏他,但是我們如兩頭困獸般毫無選擇,無可奈何中我一刀砍傷了他的腿,他輸了。沒想到進宮這一步竟然會逼的我們兄弟相殘,我肝膽俱焚,痛不欲生。
我當場跪倒在地,祈求二位國王留下他的眼睛。誰知賭輸了夜明珠的且末國王氣急敗壞,他說必須讓這個沒用的劍客付出代價。於是,我大哥被挖去了眼睛,成爲了一個廢人。而我得到了陛下的封賞。
一月有餘,大哥的外傷已經痊癒,只是他已萬念俱灰。大哥的武藝本在我之上,這一切都是爲了陛下和我,愧疚讓我無法面對他。離開我後,聽說他跟著商隊走南闖北,直到兩年後才又出現在我面前。
經過這兩年,他自稱已經悟到了聽音辨形的方法。我起先無法相信,他隨即拔出劍,要與我演練一番。沒想到他招招制勝,與我的比試中我們雖然均未出全力,他竟然也不落下風。見他練成絕技,我又驚又喜。
從那以後,大漠上多了一個盲劍客。不知怎麼這件事竟然傳到了陛下耳中,他召見大哥在宮中密談,內容不得而知。從此大哥依然浪跡江湖,但一年後便生活在小宛附近,自此我明白,陛下在那裡又多了一顆棋子。
幾年後我成了精絕國第一勇士,成爲了陛下最爲器重的武將。當陛下提出先滅小宛再滅且末時,我想到了大哥,我知道這顆棋子要動了,他的僞裝讓他成爲了絕佳的刺客,而我將會攻入且末城中爲他報仇。出乎我的意料,弱小的小宛竟然拒絕投降,破城那天,許多人已經棄城而逃,我們一路追殺,除了美豔的女子其他人都殺了。幾日後我們返回城中修整人馬,然後往且末進發。在小宛國中,我曾派人四下尋找大哥的蹤跡,可他竟然無影無蹤。那幾日我心神不寧,卻毫無辦法。
沒想到大軍攻入且末的那天,我竟看到了大哥。他被高高地掛在城門邊上,身上滿是傷痕。我見一個人就問一個,問完一個就殺一個,終於一個人告訴我他是在行刺時死去的,而後我不再問什麼,只是見人便殺。我第一個殺入王宮,且末的國王已不見蹤影,但是我還是找到了一個女人,她是且末的妃子。我逼問出了大哥死前的事。
從她的口中,我得知他在死前拿著一顆夜明珠,我只知道一顆夜明珠,這顆夜明珠曾經讓大哥成爲了廢人,後來被陛下一直小心地收藏,可爲何會到了大哥手裡?但這顆夜明珠是不是當年的那顆已經不重要了。也許且末的王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大哥和我不會忘記,他此來既爲陛下效力,也爲他自己復仇。他要爲自己的雙眼復仇。
後來我帶人追出城去,一天後在沙漠中找到了逃難的且末王室,那個王扮作一個隨從,不過還是被我找了出來。對於仇人,我是過目不忘的。我挖下了他的眼睛就放他走了,不過沙漠中什麼都沒有,後來他因失血而死。
我不甘心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另一個人,那個拿著夜明珠的人,我始終不知道他爲何把一顆夜明珠交給大哥,但他和大哥的死脫不了干係,他所做的一切,讓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我找他找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