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霞卻只是大度地笑笑：“其實說到底，我也是爲了自己的事纔想到如此周全，因此你是不需要謝我的。你如有這個心思，倒不如想一想如何進入李家?！?

隱娘笑道：“我哪裡知道怎麼去李家，只是我想，既然仙子已經想到這樣充分，肯定已經有了絕好的辦法，自然是用不著民女操心了?！?

我問隱娘，絳霞說我是她的師妹，難道你就沒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問題令龍三鄙視不已，隱娘則非常老實地回答：“姐姐，我是一個凡人，仙子高高在上，我哪敢隨便詢問？而且當時我也不知道你是我的親姐姐，所以……”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我卻已明白，是根本就沒想到要問。

我自然是難以責備隱孃的，換作我，心中已悲苦到那種程度，肯定也沒心情管別人的閒事。隱娘還能出自內心情願地答應先幫別人辦事，我呢，大概只會被逼無奈先答應下來，但至於能不能先做就不一定了。

但不管如何，我總覺得絳霞的做法是不妥當的，隱娘殺了那麼多人，陰間陽間法律均難逃脫。身爲仙子縱然不能勸人爲善，但至少也不該助人爲惡呀，龍三家的兩個姐姐怎麼都是這幅德性？

龍三有些生氣地看了我一眼：“小蕾，你這樣想我大姐可以，但絕不可以這樣想我二姐，她做錯什麼了？你要想一想，之所以如今你能在大家面前揚眉吐氣，不都是拜她所賜嗎？”

“什麼拜她所賜？”我有點聽不明白。

龍三看著我，臉上寫滿“忘恩負義”幾個字：“裝傻賣呆?！彼冉o我下了一個定語。我有這個感覺，如果不是隱娘在跟前，他一定會衝過來給我一個榧子吃吃，但就是現在我也似乎真的感到額頭上一痛，八成這傢伙又暗地做了手腳。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龍三開始數落我，但數落我之前還不忘記先取得隱孃的贊同：“五妹，你說你姐是不是忘恩負義？雖說壽宴求婚的主意是我出的，但一個人能做得到這麼圓滿？若不是我二姐，她怎麼會有壽宴上以才選婿的風光？她以爲那些詩文都是隨便想出來的？我二姐爲了此事，找了幾個才子，才湊成這些東西。詩文全才一朝也不知能出幾個，李府一下來了四個，不用腦子想也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居然在最後還不忘記貶低我沒腦子。

“就知道那些不是你做的?！蔽也恍家活?。

他笑著看我：“四小姐，你從小飽讀詩書，你寫得出來麼？”我一時語結，龍三得意道，“你是人間之人都不能爲之，憑什麼要求我這天上之龍有這本事？”

我一愣：“你是天上之龍？”隱娘也驚奇地看著他。很明顯龍三這小子是得意得糊塗了，所以纔出言不慎，但此後既然說出口，收是收不回來。

他看看我們姐妹：“其實讓你們知道也無妨，我是天河龍宮的太子?！贝藭r他又換了一幅笑呵呵的嘴臉，如此討好我們，分明是要我們不要說出去。

“那我呢？”我急忙問。

龍三看我了一眼，壞壞地笑笑，沒有回答。我不禁泄氣，這小子一到關鍵時候就會賣關子。算啦，前世是做什麼的也無所謂，反正我也難再登仙籍，何必再想那些個沒有用？不過，既然此事龍三不願意讓我開心，那我也就不必與他客氣：“怪道總是教人殺人，原來是龍女啊。世人一想到龍，都是張牙舞爪的。”

隱娘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意在阻止我說下去。

龍三已經很生氣了：“小蕾，我讓你不要這樣說，你偏還要這樣。我倒寧願你這是故意惹我生氣，而不是說我二姐的不是。

我哭笑不得，這傢伙還生起氣來了。她姐姐讓我妹妹連殺五人，我還沒找她算帳呢。

“姐姐，”隱娘柔聲道，“其實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這丫頭真不給她姐姐長臉，一個勁兒幫著人家說話。我不禁懷疑，她是我親妹妹嗎？

我的暗自的抱怨又被龍三一字不拉地偷進耳朵裡，懶洋洋的開了口：“這個你倒不用懷疑，她真是你的親妹妹?！边@一次的懶怠與以前不同，之前都是爲了舒適，這次卻是不想與我多說。他可真做得出來，這番話竟能當著隱孃的面說出來，實在令我無地自容。事實上，自從我娘說了之後，我便沒有懷疑過隱孃的身份。

我訕訕地笑道：“妹妹，我沒有那個意思。”然而隱娘還沒開口，龍三便笑道：“那你心裡暗自嘀咕什麼？”我氣得目瞪口呆，這小子可真不給我留面子，他這樣一說之後，我所有的解釋都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在隱娘倒沒有在意：“姐姐，我相信你?！边@信任令我更加無地自容了。

“那是怎麼回事？”我笑道，面帶羞慚，轉過頭卻將一個不滿的白眼狠狠砸向龍三。這小子根本就不在意，看著我只是壞壞的笑?？吹贸鰜?，剛纔那一手他是故意的。

隱娘握著我的手，搖了兩下，意思讓我不要與龍三生氣，然後接著給我講後面的故事。

初時來到李府，我並不知道自己真是李家的人，只是詫異母親與爹爹對我好得不可思議，甚至連姐姐你都靠後了。我知道這都是仙子之力，因此更加感激她。相處日久，我也漸漸地將大家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這樣的日子真好，有時候我甚至忘記自己是爲什麼來的了。

在我著手準備收第一個人的生魂時，仙子來到我的夢中。

“做五小姐多好，”她笑道，“你不如就呆在這裡?！?

我搖了一下頭。仙子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走了。

這時候，我的仇恨還很強烈，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都痛苦得輾轉難眠，又怎麼肯放下屠刀？我知道，我必須早點離開這裡，時間久了，感情越深，只怕想走也走不了。

可事情卻不能讓我如願，因爲仙子所託之事，她遲遲不給明示，我難以完成，所以不能離開李府去尋仇人。好在，我的仇人竟一個一個地進京來了。如今想來，這也是仙子之力。

如此過了兩個月，我已收了四個人的生魂。爹孃與姐姐對我越加疼愛，我對家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深，特別是娘。我如同被寵壞的千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怕我說一句要摘天上的月亮，母親也會幫我搭梯子的。

你們對我這樣好，我心裡的痛苦反而比以前更重了。報仇此時已不重要，我傷心的是我的手上已經有了四條人命，而此事也逼得三姐夫婦寢食難安。如果大家知道這一切全是我做的，還有能原諒我嗎？世人負人，不過口舌之爭；我負他人，卻已傷及內心。每日面對母親的疼愛，我都坐立不安，若我有一天離開了，母親能受得了嗎？

我越發不敢將事情真相說出來，只能一個在揹人處嘆息流淚，並暗暗地透露一些訊息，只期待姐夫可以從中得到線索，將我繩之以法。這樣一來，母親也可以不再以我爲念，我縱然離開她老人家，她也不會那樣難過吧？而三姐夫也能解了眼前的危機了，從此仕途風順。

我收了第五個生魂的時候，仙子又來了。

“後悔嗎？”她輕輕地問，態度一如從前溫柔。她還是那個她，我卻再也不是原來的我。我無言以對，只能黯然垂淚。仙子嘆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縱想回頭，也不可能了吧？”我表面上很平靜，內心心卻傷痛得難以自已。

仙子笑道：“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樣壞。”

“可我做了這麼多事，有什麼臉面留在這裡呢？”我苦笑。

仙子忽然問：“還記得當初我託你辦的事嗎？”我點頭。

“記著明日來李府的趙大人?！毕勺尤鐏頃r一樣，無聲無息的走了。

第二天我見到三姐夫，才知道他就是仙子所說的那個人，論其才幹果真與姐姐天生一對。他是仙子介紹的人，一定不會錯，可我不放心，生怕姐姐與我一樣遇人不淑，還特地試探了他一下。姐夫的表現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爹爹壽日那天的晚上，仙子又來找我?！拔規闳ヒ娨粋€人?！彼Φ馈Ｎ也挥勺灾鞯馗?

我們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處小巷?！澳銚粽圃囋?。”仙子笑道。我如她所言。她卻忽然不見了，來的是楊生。那天的事，姐姐都已知道，我就不多講了。

姐夫將我送到門口，悄然離去。我默默地回到住處，仙子已在此處等我。

“並非人人負你?！毕勺有Φ?，“楊生已知後悔，你還要捉他嗎？”我搖了搖頭?！澳屈N我的封魂鈴也該還給我啦。”此時我才忽然想到沒有向姐夫收回傘。仙子張開手，一隻鈴鐺出現在她的手上。

“你既然已經悔悟，我也大功告成?！彼酒鹕恚拔乙苍撟呃?。你就安心地住在這裡，好好做李家五小姐?！?

我吃了一驚：“可是，我做錯了這麼多，她們、她們會原諒我嗎？”

仙子卻笑了：“一家人還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她手一點，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竟是我娘。

我想上前，可腳伸出去卻又成了後退一步。我怎麼好意思在面對我娘？

仙子嘆了口氣：“你勸勸她吧。我時辰已到，卻要先一步了。”

我娘撫著我肩，低聲勸慰。我哭了良久，才忽然想起一件事：“路途遙遠，娘來到這裡，一會兒怎麼回去？”

我娘輕輕嘆息：“娘如今與你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仙子今兒帶我過來，不過是爲了與你道別?！?

“娘……”我吃驚地看著她，孃的意思難道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娘笑了：“人總是要死的。好在，我並沒有做過惡，所以死後還可再投生爲人。你也要好自爲之，怨怨相報，何時才了？”

我黯然不語。我娘笑道：“我也要走了。”

我急忙拉住她：“娘，你走了就剩女兒個人了，不如帶女兒一起走吧？”

“傻孩子，”她笑了，她撫著我的臉，“我去的地方你怎麼能去？而且你也不是一個人，你本就是李家的五小姐，當初我懷了你之後，因爲任性出走，才讓你流落在外。如今你回到李家，也算落葉歸根，太太與老爺、小姐們待你都是極好的，所以我也放心啦。”我娘說完這話就不見了。我卻呆若木雞。

隱娘對我的話也感到非常訝異：“絳霞仙子就站在小妹身邊，姐姐怎會沒有看到？”真是怪事，我既然能看得到龍三，就沒有理由看不到絳霞呀，難道她不想見我？

隱娘此刻卻像忽然明白了一樣：“這是仙子不願讓小妹多想呢，當初她要我到李家之時，是託言讓我幫她做事，我才肯安心在此住下。如今細想起來，她是仙家，什麼地方不是來去自如？又何至於要見姐姐一面而不能呢？仙子的良苦用心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真是汗顏。我還一直以爲自己確實幫她做了事的，如今想來，也太實誠了……”她虔誠地對著東方恭敬地施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