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真是作孽呀，”李嬤嬤嘖嘖嘴，“大冷的天，天上還飄著雪花。太太的脾氣你也知道，她說出來的話那就是聖旨，誰也不敢違拗。因爲討厭惠靈，她就要她那時走，一刻也不許多留。老爺因對太太有愧，一句話也不敢講，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惠靈母女去了。”
我的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了那悲慘的一面，一個孤苦無依的大肚女人在風雪天中蹣跚前行，怎麼看都心酸。
“難道惠靈在本郡就沒有父母？”我問道。雖然我娘逼著她走，但她的家人總會收留她的吧？我娘也不至於真會追到她孃家去。
李嬤嬤難過道：“她哪兒有父母？惠靈從小就沒有爹孃，靠著哥哥長大，當初賣她就是爲了給哥哥娶媳婦。她哥哥嫂子開始聽說她有了老爺的孩子還是很高興的，依我看他們是等著惠靈做李家的姨娘，纔好從中取利。誰知咱們太太醋心太重，臥榻旁邊豈容他人安睡？惠靈家的哥嫂見妹子擡舉無望，嘴臉也就變了。姑娘你說，這樣的家惠靈能回去嗎？”
我驚訝地咬住了帕子，世間竟還有如此可憐之人。我忍不住問：”我爹孃就不知道惠靈家這情況？”
李嬤嬤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但其中之意我卻已然完全明白了。真沒想到我娘成日說要與人爲善，當年竟能做出這麼狠毒的事。
“也不能完全怪太太。”李嬤嬤辯解道，“姑娘還年青，怎麼能瞭解太太的想法？你娘當初不肯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雖說三從四德，但試問又有哪個大戶人家的太太能對丈夫娶小老婆完全不存私毫芥蒂？太太成親十幾年沒有兒子，心裡也難免著急。說到底她還是擔心惠靈肚子裡的是兒子，到時候搶走老爺的心，冷怠了你們姐妹。”
我不滿道：“你的意思是我娘一點錯也沒有？”李嬤嬤可真是，一張嘴都能將黑的說成白的了。
李嬤嬤又是一聲嘆息：“這件事當然還是有錯的，唯一錯的就是太太不該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爲何就不能再等兩天，等天放晴了再趕惠靈走呢？也不該在惠靈走後將老爺在家圈上幾天，等放老爺出去時，惠靈已找了七八天，還哪裡能找到她？這此事太太不知後悔過多少次，她那樣虔誠禮佛，也是爲了自己心安吶。”
李嬤嬤站了起來：“姑娘早點睡吧，我也該回去歇著了。”她慢慢地往外走，老態龍鍾。
看來她內心的愧疚不亞於我的爹孃，否則也不會將我一個人扔下，自顧自的走了。我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她不管我呢。可不知爲何，我一點兒也不高興。
李嬤嬤剛一走，龍三便無聲無息地溜了過來，走到跟前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小蕾，可真服了你，與奶媽居然有這麼多話講，難道你不知道什麼是春宵苦短？”
“說什麼呢！”我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這傢伙一開口就是如此輕薄，他將自己當成誰了？又將我當成了何人？若不是因爲我對他無能爲力，只就一腳將他踢出門外了。
可能是看到我今天真的不高興，龍三便也收立即收起了笑臉，態度還算誠懇：“不要生氣，我隨口開了個玩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其實今天我來是有一件要事來告訴你。”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與先前那個玩世不恭的傢伙簡直判若兩人。我還真是佩服他，變臉變得這麼快。
我沒精打采的：“你能有什麼正事？左不過東拉西扯的廢話，今天本姑娘沒那閒情逸致。時候不早，我也就不虛留你了，你早點回去吧。”我說完起身，準備送客。
“小蕾，你這就不應該了。”龍三輕咳了一聲，提醒我注意他的表情，表示他對我也有些意見，“我爲了你家的事東奔西跑，沒得你一聲謝不說，你還給我甩臉子。難道我今天又得罪你了？”見我不打算理他，他索性又換上討好的神情。
我搖頭：“沒有。”
“這不結了。”他笑道。
我怒衝衝地：“可是你昨天、前天都得罪我了。”用手指了一下門，“趕緊走吧，我已夠煩的了，你少惹我。”
“我哪兒得罪你啦！”他一臉的無辜，仿費受了天大的委屈，若不是我太瞭解他，真會以爲是自己冤枉了他。
我嘖了一下嘴，沒吱聲，既然他愛演戲就演去吧，我權且做個事外觀戲之人，看你還有什麼花樣。我的淡定讓他有點意外，想了一想，他笑了。
“我知道你爲了什麼煩惱，”他拖長了音調，分明滿不在乎，“不過我敢保證，只要你聽完了我的話就不會煩惱啦。”他得意地一擠眼。
我白了他一眼，依舊沒開口。龍三大概看出我對他不信任，便又笑道：“你呀，就是這一點不好，總對我抱著懷疑的態度。難道我就那麼不讓你信任，至少我也做過一兩件讓你長臉的事吧？”
這倒讓我不能昧著良心搖頭了，畢竟他剛幫我，不，應該是幫我們全家集體長了一次臉，其效果我當初想也不敢想的，爲了此事他一定費了不少功夫。我的心不知不覺軟了。這變化當然瞞不過那小子的眼睛，他又笑道，“我知道你家人正在爲隱娘擔著心，所以我才特地趕來的。”
我心中一喜，轉念卻又嘆口氣，他可不是知道我家出了事了麼？姐夫早告訴他了，再說，剛纔這位少爺一直坐在旁邊聽我與李嬤嬤談了近一個時辰的家常，什麼來朧去脈都一清二楚。
見我依舊沒興趣，他不禁也有點喪氣：“其實我是想來告訴你隱孃的下落的，不過既然你不感興趣，那就算了吧！”
這個殺手鐗使得好，我不由自主地問：“真的？”
“當然真的。”我的反映讓他立即又得意起來。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不早點說。”
“是你一直不讓我說。”他又那幅比竇娥還冤的死相。不裝腔作勢會死嗎？我撇了一下嘴，沒有理他。
龍三自我解嘲般地笑笑：“算啦，看在咱們是老朋友，你也正爲妹妹擔心得不行，我就不逗你了，告訴你實情吧！”
這小子還算有良心。我擠出一絲笑：“那坐下慢慢說。”
龍三點頭，在李嬤嬤剛纔坐的地方以非常舒適地方式坐下。“有點渴了。”口中這樣說，他卻又並不動手，只是眼巴巴地看我。
我明白這是等我給他老人家斟茶呢，有心不理他，但一想起隱孃的信息我便又在心裡安慰自己，算了，退一步海闊天高，何必與這小子多計較？伸手拿起杯子，倒了杯水重重往他面前一放。
龍三嘆口氣：“我說你就不能態度好一點麼？一樣是倒茶，讓人高興一回事，讓人生氣也是一回事，你又何必總用讓人生氣的態度？”
我本不打算搭理他，但一看他眼巴巴地等都我回答，大有我不回答他絕不開口的架式，只得妥協地說了一聲‘知道了’。他又假深沉地嘆口氣，我看他分明在醞釀情緒準備對我說教一番，便急忙攔住他：“差不多就得了，該說隱孃的事了，本姑娘今天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不好。”爲了證明此話的正確性，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一本正經：“四小姐，我本來就是打算說你妹妹的事，可是，你看被你一打岔……”
“你要敢說你忘記了……”我惡狠狠地看著他。
也不知是我的樣子太可怕，還是這小子善心大發，第一次他沒有與我東拉西扯，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隱孃的下落我知道。”
“一定是你將她帶走的。”我有氣無力，預料中的事，但卻沒有未卜先知的得意，反而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他豎了一下大拇指：“聰明，小蕾我當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這還用猜嗎？”我苦笑，“這兩天你都是一來就不見了，再笨我也知道你去了哪裡。何況，除了你大概也沒人能夠這樣無聲無息地帶走一個大活人。既然你帶她走了，今天又何必再回來？”我雖然說得清描淡寫，但心裡卻疼得要命。這小子就是個大騙子，以前說得那麼好聽，誰知才見了隱娘一次所有一切就全變了。可見男人是真的靠不住的，就連老爹，我心中最好的男人不也曾經做過對不起我孃的事嗎？
龍三好像沒有感覺到我的異常，依舊笑道：“我不知道這樣帶走隱娘是對還是錯。你一家人急得要死，隱娘也哭哭啼啼的，所以思前想後我還是將她帶回來了。”
我品著他的話，頓時明白了他的話外之音。這樣偷偷私奔，畢竟良心不得安寧，不如來得到我們首肯，才能心安理得的永遠在一起。不用問，這個主意一定是龍三想出來的，隱娘那麼單純，纔不會想得這麼長遠。
“真沒想到，你的心還真是善良，考慮得也真周全。”我冷嘲道。
他得意地一笑，擠了一下眼睛：“當然，你的未婚夫是什麼人你不瞭解嗎？”
我轉過頭，表示不想看他，其實是我再看的話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我的命可比隱娘苦多了，好不容易公告天下一樣得了一個未婚夫，不過幾個時辰他就移情別戀。如今我該怎樣面對父母、面對世人呢？
我站起來：“謝謝你，隱娘在哪兒，帶她回來吧。她再不回來，我娘都要哭死了。”最後一句可不是誇張，我娘哭哭啼啼了一天麼。我有些難過的想，隱娘還真是萬人迷，連我娘都對她放不下，也不知有一天我死了，她會不會如此傷心。看來難怪龍三會移情，哪個不喜歡柔弱聽話長得又美的女子？
“急什麼，咱們再聊一會兒。”龍三依舊不慌不忙。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心裡正在難過，非要這樣折磨我？看著嬉皮笑臉靠近我的他，我不禁一陣討厭，情不自禁的向後挪了一步，對他怒目相視：“三少爺請自重，你既然已經與隱娘在一起，又怎能與我這樣牽扯？難道不怕隱娘知道了難過嗎？我想過你是無恥之徒，卻沒想到你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你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龍三笑道：“你說什麼？”他眼中又露出那種可惡的戲謔之意，看起來今天他是不將我捉弄到底誓不罷休了。
我在心裡啐了他一口，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居然還在與我裝糊塗。我依著之前孃的教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果然平靜了一點。“不要再裝了。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可多說的，只要你對隱娘好就行了。”我拼命讓自己顯得正常，但實在沒有辦法，最後幾個字，我竟帶了哭音。
“你還真是大度啊。”龍三咬著牙，分明是在拼命忍著笑。
想不到在我如此痛苦之時他還能笑得這樣歡暢。他可以對我無情無意，我卻無法完全釋懷，羞與怒在我心中不斷交織，我感到情緒就要爆發，實在不知自己還能這樣保持淑女風度多久，只盼能早點將他打發走，讓自己安靜一下。
“隱娘呢，快帶我去找她。”我再一次催促。
龍三沉吟了一下：“你想聽實話還是聽假話？”
“你說呢？”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有人想聽假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