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林出事那天剛好是小年,農村人習慣稱那一天爲鬼年,按我們農村人的那句話話說,如果一個人做了不符合常理的事,那叫被鬼摸了頭,相當於見鬼的意思。
羅林就是被鬼摸了頭。
聽到羅林的死訊,我正在吃晚飯,他的妹妹打電話過來哭哭啼啼的說,她的哥哥沒了,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嘴裡的牙齒不自覺地咬破了舌頭,一根魚刺卡在了喉嚨深處,我記得今天上午,羅林還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說他前幾天花五千多買了一輛摩托車,這幾天閒著沒事在附近溜溜,等把技術練好了,他就騎著車子過來我家拜年,誰會想到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通話。
羅林出事地點是在離他家不遠的山溝裡,當時他騎著摩托去上墳燒紙,回來的路上就出事了,他猛加油門去超一輛前面載客的機動三輪車,我承認他老家的山路有些彎曲,但還算寬闊,超車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何況人家三輪的速度也不快,但事故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羅林自個兒把車子開進了路旁的田裡,由於前不久下了幾場大雨,稻田都是溼的,泥土鬆軟,即便是從高處摔下,頂多就是摔個皮外傷,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摔斷胳膊和腿,但現實往往出人意料,羅林走了,他是被自己的摩托車砸死的,當時他戴著頭盔,但頭盔還是被車把給刺穿,直接劃在臉上,我看過他的遺體,大半張臉的皮囊被割得不成樣子,瞳孔漲大。
葬禮那天,大部分戰友因爲在外地都未趕到,只有我和阿輝來了,羅林是我最好的戰友,我得送他最後一程,那天下著濛濛細雨,冷風刺骨,我裹了裹身上的羽絨服,埋頭跟在送葬隊伍後面,這時阿輝用胳膊悄悄撞了一下我,我擡頭看著他,他很謹慎地瞄了前面人一眼,然後說道:“阿亮,羅林是不是欠你錢?”
他這麼一問倒是提醒了我,沒錯,羅林確實還欠我八百塊,還是年初時借的,不過現在羅林都走了,還提那錢幹什麼?我並不打算要回這筆錢,阿輝卻把我的沉默當成了默認,“媽的,這傢伙還欠我兩千多呢,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的錢咋辦呀?”
“那你想怎麼辦?”我問,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這個阿輝,同樣是一起摸爬滾打的戰友,他這人最小氣最現實。
阿輝想了想,狡黠一笑:“他不是有輛摩托車嗎?你去替我和他老爸老媽說一聲,把那輛摩托車抵給我,反正事故車不值錢,能抵個兩千塊已經很不錯了,念在戰友一場,咱就不去斤斤計較了。”
“屁話,要去你自己去。”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快步攆上了送葬隊伍。
他見我沒答應,竟自個兒厚著臉皮地跑去找到了羅林的父母,雖然羅林的親戚朋友,乃至全村人都對他的行爲所不恥,但善良的羅父羅母還是含淚交出了摩托車的鑰匙。
阿輝高興極了,推上摩托車騎上就走,那會兒天剛剛有點黑,來悼念的人相繼進了裡屋,我送阿輝到村口,看到他騎在嶄新的摩托車上一臉得意,我問:“你真決定這麼做嗎?”
他一腳下去,發動了車子,淡淡一笑:“我沒你那麼大方,兩千塊錢弄輛新車也算值當,不要白不要嘛。”
好吧,也許是我錯了,我帶著警告的口吻說:“你可別忘了它是輛事故車。”
“沒事兒,只有羅林那個菜鳥纔會出事兒,哥我的技術還沒差到那個地步,就算是事故車,老子也要給它收得服服帖帖的。”
轟的一聲,他加了油門,鬆了離合,摩托車飛速而去,就在那一瞬間,我的眼前閃過一道影子,那速度快如閃電。
是羅林!
他就坐在阿輝的車後面,兩手很自然的抱著阿輝的腰,阿輝全然不知,我扯著嗓子喊:“阿輝,回來,快回來。”但此時的阿輝早就被興奮衝昏了頭,猛轟油門駛離我的視線。
這天晚上,我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睡,心裡總覺得要出事兒,今天阿輝的行爲太令我寒心,人家屍骨未寒,你卻要奪人愛車,這與趁火打劫有什麼區別?
窗外起風了,樹葉擺動的影子清晰可見,這時,我好像看到窗子邊上站著一個人,隨即開燈,卻見阿輝一臉煞白地立在我的牀前,哇靠,這傢伙是飛進來的嗎?咋一點聲音都沒有?不過他那樣子實在是太恐怖太嚇人了,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蒼白如紙,目光呆滯,哪裡還是那個一打開話匣便滔滔不絕的阿輝。
不對呀,阿輝的家離我家好幾十里路,況且他也並不知道我家的具體地址,他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的?而且還是以這副造型出現,惡作劇也不帶這樣子的啊。
“哥們兒,別害怕,我這一趟是替羅林來的。”
“羅林?你?他?你們?”我開始變得語無倫次,我無法把他們兩個聯想在一起。
“這是羅林欠你的八百塊錢,拿著吧。”說完這句話,他就像一道光似的消失了。
我驚出一身惡汗,醒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害我虛驚了一場,我快速穿好衣服,然而就在我收拾牀鋪的時候,發現枕頭下壓著八張面值一百的人民幣,這纔想起昨夜作的那個怪夢,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另外一個戰友打過來的,電話中他的語氣非常急促不安:“阿亮,阿亮,出大事了,阿輝昨天騎摩托車回來的路上把腿給摔斷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一驚,我問他你是什麼知道的,他的回答有些誇張,他說是阿輝昨夜託夢給他的。
然後他把醫院地址告訴了我,等我打車趕到醫院的時候,阿輝的雙腿都打上了石膏,意識還是清醒的,他告訴我說,昨夜他從羅林那兒回來,本來他是要避開羅林出事的地段的,可誰知鬼使神差的還是開到了那個鬼地方,於是他特別的小心,然而最終還是衝進了田裡,他知道這並非出自他的本意,因爲他感覺有一股來自外界的力量在背後驅使著他,他根本駕馭不了自己。
阿輝在牀上一躺就是一個月,傷好後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我,我們一道去了羅林的墳前,我把那八百塊錢(後來我才發現枕頭下那八百塊錢都是高仿真的冥幣。)燒給了羅林,阿輝則照著羅林愛車的樣子紮了一個模型。
直到我們下山,羅林的墳前還在嗤嗤冒著燃燒的火焰,而我不經意的一次回眸,竟看到羅林站在自己的墳頭朝我們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