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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春雨

天氣日漸回暖,不知何時,細雪已經悄然化爲春雨,夜風也不再透著沁人的寒意,宮室內的煙道已經漸漸沒了溫度,只有在夜裡,才發(fā)出若有似無的微溫,維持著舒適的室內環(huán)境,方便主人安然入眠。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杏花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開了,春天的到來,已經是確鑿無疑,就是誰想否認,也都辦不到。——不過,在寒冬和暖春之間,相信幾乎所有人都會欣然擁抱春日的微雨,再不願忍受冬日的嚴寒。

不過,乾清宮的主人卻不是這樣想的,小皇帝在榻上翻了個身,略帶著一絲惆悵地望著帳頂,輕輕地嘆了口氣。

唉,要是上元節(jié)永遠也不過去就好了。

上元節(jié)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不過在此期間的清靜,卻還是令小皇帝懷念不迭。雖然爲大行皇帝守孝,那是以日代月,但人情不比制度,民間逢父母喪事,頭三年節(jié)慶是完全不慶祝的,宮中雖然沒有成規(guī),但母親和祖母,已經商量一致,今年正旦、上元,除了照舊在午門前燃放鰲山燈以外,宮裡並沒有任何慶祝活動,也不放炮仗,而是在大年初三爲先帝行了大祥禮。

大年下,正是冷天氣,穿著禮服站在隊列最前方行禮,並不是什麼輕省的活計。皇帝的喪事和一般人家不同,在過去的一年裡,有許多次禮儀都和父親的喪事有關,雖然小皇帝已經習慣了這項工作,但當天行完禮回來,他還是凍得脣色發(fā)白,讓隨身的宦官侍女們,都嚇得不輕。——不過,這也是年下唯一一樁事務了,臘月裡也有一些禮儀要行,而大年下,除了此事以外,亦沒人給他佈置什麼功課,小皇帝得以痛痛快快地休息到了正月末。

當皇帝,實在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即使是不親政的皇帝也是如此。國朝的禮制,小皇帝在未登基前也有過粗略的瞭解,不過也是在過去的一年內,他纔是漸漸瞭解到,自己肩上到底承擔的是怎樣的一副重擔。

朝會一共分了三種,一種是每年的節(jié)慶大朝,每年的萬壽節(jié)、冬至、正月等等,都有這樣禮節(jié)性的朝會,本朝因爲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兩宮的生日也一樣開大朝會行禮。還有一種,是每個月的朔望時舉行的朝會,一樣也是過來行禮的,第三種就是理論上每天早晚都要舉行的常朝,這纔是正規(guī)的議事朝參會。不過,因爲種種原因,如今的常朝,是隻舉行早朝的。

小皇帝從來也不知道,原來父親在時,大約每日都要上早朝,只有偶爾不舒服纔會缺席。這也就是說每天天不亮,父親就要起身梳洗,用過早飯準備上朝了。他當然也起得很早,但清晨即起和天不亮就起身,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小皇帝用了近半年才痛苦地習慣了這種新的生活節(jié)奏,即使如此,時常睜開眼時,看到外頭黑黝黝的天色,他還是很不願意離開溫暖的被窩。

更讓小皇帝不喜歡的是——也因爲朝會本來是很繁瑣、很漫長的會議,有許多事都要在朝會上說,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無法在朝堂上對種種瑣事作出判斷。是以三位先生便公議,每天擇選出八件事來,預先將答覆寫上,小皇帝所要做的也就是照本宣科而已,所以整個朝會就像是一個大包子,皮是很厚實的,從天不亮就要起來吃飯,換上常服,被人前呼後擁著到奉天門前坐下——這一口一口困難無比地吃過來了,最後的餡卻是空空蕩蕩,連咬都咬不到實處,一滑就那麼嚥下去了。答完這八件事,早朝也就結束,百官各歸衙門上差,他也就可以回宮休息休息準備上課了。

朝會的召開時間是昧爽,也就是天色剛放亮的那段時間,小皇帝原來起身的時候是清晨,也就是說他下朝後回到乾清宮,大概就是從前起來的時辰。每天早上早清醒的這段時間,在他看來是完全的浪費,除了走過去說上八聲“某衙門知道”以外,這個儀式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然而再沒有意義,這也是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他個人的休息,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就連小皇帝自己,也從沒有在這點上表達過抗議和反感。

朝會完了以後,政事便和他無關了,但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得到清閒,他已經是皇帝了,就像是所有先生和所有娘娘們都一直在說的,這天下,遲早是要交到他手中的,三位先生只是臨危受命,代管國家而已,等到他長大,也就是六七年間,國家大權,還是要回到他手上。他要學的東西,又能少得了嗎?早朝回來,吃過點心再略休息一會,他就要去文華殿上課了。三位先生輪班,每十日各給上一次課,除此以外,還有翰林院的先生們,每人都準備了許多知識要交給他,按照祖母和母親的交代,先生們對他的態(tài)度很嚴厲,也常少不得考校,若是考校不合格,非但母親,連祖母都會將他叫去責問數落,每天早朝以後,只有中午能休息一個半時辰,吃過飯睡一會兒,下午的課程就又要開始了,到黃昏時分,結束了課程以後,還有遺留下的課後作業(yè),等待小皇帝在晚間完成。待到功課做完了,差不多也該抓緊去睡——明日的常朝,在幾個時辰以後,又即將開始了。

這會兒,小皇帝浪費的就是自己極爲寶貴的睡眠時間,雖然經過了這繁忙的一天,但他卻半點也沒有睡意,而是在爲明日的小考發(fā)愁:功課可以讓伴伴代寫,伴伴學他的字跡,簡直可以亂真,只要做得隱秘點,先生也是看不出來的。但學問,卻不能讓伴伴代自己去學,明日上課的劉學士最是嚴厲不過,若是考校中不能讓他滿意,自己少不得又要被祖母、母親叫去批評了。

累呀,他不出聲地嘆了口氣,想到明日的課程,又不禁苦了臉:明知十有八.九,自己是要落得個被訓斥的結果,但卻又苦無辦法逃脫。就算自己是皇帝又如何,在這乾清宮裡,除了伴伴以外,還有誰能幫上他一星半點呢?

裝病是個很好的想法,但卻也很無用,是真病還是裝病,太醫(yī)院裡的大夫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而比起自己,他們更畏懼的無疑是祖母,沒有誰會爲他遮掩,裝病,只能讓他在祖母跟前更落下不是。倒不如坦然承認自己的確沒有學懂,還有可能因爲誠實,受到先生們的褒獎。

並非他天資愚笨,實在是課程不少,遠超出小皇帝的精力,這一點,他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有些學問,感覺多學學、多鑽研鑽研,便能瞭然於胸了。可想要在十年內執(zhí)政,他最缺的就是時間。從先生到祖母、母親,他們都在不斷地拿他和先帝做比較,都希望他能和爹一樣,穎悟聰慧,一日千里地學懂史、書、禮、兵,搞懂國朝兩京十三使司、百四十府、百九十州甚至是治下一千多個縣的基本情況,除此以外,還有近千衛(wèi)所的歷史、職權、人事、局面,也都等著他去鑽研。——而這,還只是治國的基本功夫而已,按照祖母的說法,“先生們畢竟還是官,是官就慣會欺上瞞下,要治國,不但要懂得國是什麼,還要懂得治是什麼,這方面的功夫,也不能落下了。先生們教的要學,也還有很多學問,是先生們教不了的。”

‘治’上的私人功課,祖母還沒給他安排,想必到時候又要擠壓他本也不多的休息時間了。如今他的課程已經是擁擠不堪,畢竟身爲士子,學懂四書五經,熟讀經史,會做文章,就可以試著應考了,就算要考出頭,他需要一些應試範圍以外的積累,可這畢竟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學不學完全看個人。可身爲帝王,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十年內,起碼殿試中,貢士們做得那些花團錦簇的文章,他要能看懂吧?再進一步,殿試的題目也要他來出的。這出題考別人,自己也要有不錯的經義水平吧?這是文事之一,武事中,邊疆現在的局勢,要清楚吧,武將奏摺裡寫的當地地理,要弄明白,熟知在心中,可從消息中分辨出局勢的好壞,將領的功過吧?還有奏摺裡寫到的某大州、大府出了什麼事,譬如饑荒減收爲往日幾成,到底要不要緊,會否激起民亂,這都要從當地的民風,周圍的環(huán)境以及本地糧食產量中下功夫。雖然國朝和前朝不同,有廠衛(wèi)爲消息臂助,內閣爲參謀臂助,司禮監(jiān)爲細務臂助,可這三大臂助也都是人在做,他身爲皇帝,對局勢心中無數,先不說是否會容易受人擺佈的問題,只說這幾家之間要是打架了,給的消息、意見都是自相矛盾的,那他到底該聽誰好呢?自己不懂行,是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去處理的。這和考試還不一樣,考試的時候,答錯了不要緊,所謂信口雌黃,拿雌黃塗掉重寫就是了,可治國卻並非如此,沒有可能朝令夕改的,君王的每個決定,都必須是深思熟慮、富含睿智。

在過去的一年裡,皇帝除了基礎的四書五經以外,大致上就是以實踐爲導師,極爲深刻地學懂了這個道理。若他真只是個任事不懂的頑劣孩童,現在也就沒有這些個煩惱了,功課跟不上,減麼,早朝不願起,不去麼。正因爲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才越發(fā)憂慮畏懼,不知自己該如何去承擔這樣的一副重擔……越是忙碌,他的睡眠便越成了問題,尤其是第二日有考試時,往往夜裡便經常失眠,明知睡不好,第二日更越發(fā)考不好了,卻也不願去睡——皇帝多少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要學的那些東西,他目前是一樣也不會,更不覺得自己能學懂,那一個小小的考試,又有什麼要緊呢?

在牀上又翻了個身子,他心不在焉地猜測著時辰,今日有雨,雨聲多少遮掩了長街上來回搖鈴報時的‘天下太平’聲,也許已經快三更,再過一兩個時辰,他就又要起來去上那該死的早朝了。

不知是第幾次,他暗暗地埋怨起了祖母——雖說,政事多數都交給了三位楊先生,但也有一些國家大事,是上報給仁壽宮審議的,司禮監(jiān)現在也並非圍繞著他辦公,聖旨、詔令用印時,都是去東宮內尋司禮監(jiān)的幾大太監(jiān),若有大事,更是請準了太皇太后才能用上天子璽印。他這個皇帝,只有個名頭,實則什麼權力都無,只是每天上常朝的傀儡而已。

他倒不是因爲自己無權而抱怨,恰恰相反,他是在埋怨祖母爲什麼不拿走自己上常朝的權力:雖然自知這想法似乎也有些不切實際,但小皇帝總是不禁在遐想,如果祖母臨朝稱制、垂簾聽政的話,自己是不是就不必每天都這麼早起,去出席那沒有任何作用的常朝了?可以更多些時間來睡一會兒——甚至是多些時間來讀書寫字,那也是好的。

所謂的臨朝稱制,便是太皇太后正式成爲所有政務的終端,司禮監(jiān)將名正言順地爲她服務,每日早朝,在御座後垂簾設座,由宦官傳話與百官問答議政,太皇太后也將成爲奏章上奏報的對象,政令上用的亦是太皇太后的璽印,這一制度將持續(xù)到她老人家去世,或者是願意放權爲止。如果她去世時,皇帝年紀還小,那麼便由太后繼續(xù)攝政,一般來說,皇帝二十歲左右,行過冠禮、婚禮,也經過多年完善的天子教育以後,便可以撤簾歸政,讓老人家頤養(yǎng)天年去了。一般臨朝稱制,又順利撤簾歸政的后妃,都將受到前朝後宮一致的尊敬和美譽,天子本人也應格外孝敬順從,皇帝非常理解這是爲什麼——能處理好那些繁雜政事的每個人,在他看來都非常值得欽佩。

即位之後,由於學業(yè)繁忙,一舉一動自然都受到限制,凡是給長輩行禮問好,都是有時間規(guī)定的,每三日往兩宮問安一次,平時偶然有了閒暇,才能到兩宮去消磨、休閒個整半天。平時問安,自然按部就班,兩宮都去,可若有了空閒,他如今卻更常往仁壽宮去,便是因爲這個緣故——雖然,他在坤寧宮中長大,和娘自然要親近一些,但比起毫無親政經驗的娘,在老孃娘身邊多耳濡目染一些學問,多學一些做派,也是好的。儘管他始終都有幾分畏懼祖母,但如今,這畏懼中,卻少不得也摻雜了幾分欽佩與尊敬。

如果祖母能垂簾聽政就好了……唉……小皇帝嘆息著又翻了個身,現在想到祖母,非但不能讓他放鬆,反而更是加重了他的壓力。明日若是考校不合格,想必,下回去仁壽宮時,又要聽祖母的數落了,若是老人家囉嗦點,去過清寧宮後,可能都沒時間去清安宮,上回和弟弟約好了一道踢球,也不知何時才能踐諾。

想到清安宮中的弟弟,他心中又飄過了一絲隱約的羨妒:雖然弟弟只是個藩王,長大了就要去封地就藩,從此離開熟悉的宮城,再難回來。雖然,弟弟也一樣要上課,而且功課未必比他的少——他的先生們,也都是翰林院的學士,也都很兇,而且徐娘娘還爲他安排了兇神惡煞的韓女史做先生,就算他的課程比自己鬆,但回到清安宮,還有女先生在等著,也是一樣是要從早學到晚。

雖然,弟弟連自己的身世似乎都知道得不清楚,從生下來到現在,都一直養(yǎng)在徐娘娘跟前,甚至連親孃都不親近了……不像是他,還和羅娘娘一道住了有六年。但,小皇帝不能不承認,他是有幾分羨慕弟弟的。

起碼,弟弟是住在清安宮裡,有徐娘娘和四姐陪著,走上幾步,就是孃的清寧宮,還有仙師孃孃的長安宮,大姐、二姐現在分住兩宮,整個西宮,已經成爲宮城裡最熱鬧的地方了。不像是他的乾清宮,就只有他一個人,雖然有侍女們陪著,但……但那是不一樣的。

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拉遠了無形的視野,讓小皇帝在遐想中可以輕易地勾勒出這樣一副畫面:在烏雲密佈的雨夜中,西宮燈火處處,而宮城內,除了乾清宮內的幾盞燈火以外,餘下東西六宮,從乾清宮直到景山,全都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兒光。

纔剛醞釀起的一點睡意,頓時一掃而空,他蜷起身子,拉緊了被褥,在心底不斷地告訴自己:睡吧,別想那麼多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是瞎說的。就算真有……羅娘娘也一定就在他附近守著他,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話雖如此,可過了一會,帳子裡還是傳來了皇帝低低的聲音。

“伴伴——伴伴。”

他的大伴王振很快就踏著沉穩(wěn)的腳步,從門邊靠近了牀榻,熟悉的腳步聲,令皇帝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復了幾分,他主動掀開帳子,似乎是要找個話題,分明不渴,卻依然道,“伴伴,倒水來吧。”

王振打開棉套子蓋著的暖箱,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哥兒少喝兩口,免得一會睡下了,又要起來。”

如今會叫他哥兒的人已經很少了,這熟悉的稱呼,給他帶來了難以形容的慰藉——雖說旁人常和他說,他也是娘帶大的,但在皇帝記事的那幾年,母親常病著,都是羅娘娘和王振一起帶他,羅娘娘去了以後,只有伴伴會如此喊他。皇帝時常一聽見這個詞兒,便想起羅娘娘帶了些嗔怪的笑聲。“——哥兒又調皮了。”

他喝了一口水,便把杯子放到一邊,“什麼時辰了?”

“您還能睡上三個時辰。”王振寬慰地說,“這就快睡吧,明兒下了朝,還有事呢,這要是一耽擱,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請劉先生進來上課?”

不愧是皇帝的大伴,他什麼話還沒說呢,伴伴一句擔心,就把枕頭給送過來了。皇帝驚喜地哦了一聲,卻又覺得這樣不好,忙調整了一下語氣,方纔說道,“明兒還有什麼事呢?不就是上過常朝,回來便要上課了嗎?”

大抵是摸準了皇帝的心思,王振的語氣裡出現了一絲笑意,“哥兒忘了?明日東廠新任提督太監(jiān)柳知恩要進來給您請安呢。”

劉學士也不是一上課就開始考校之前的功課,總是要把今日的功課上完了,纔開始考試。有時就因爲如此,皇帝學會了今日的,昨日的便記不清了,本來會得,反而答不上來,因此又要受罰,是以,他也是越來越畏懼考試。

這人在不願做一件事的時候,腦子往往會特別靈活,皇帝聞絃歌而知雅意:只要把柳知恩來請見的時間安排在劉學士課前,再稍微拖長一些時候,爲了不耽誤之後的課程和自己的其餘公務,劉學士也有很大的可能,把考試放到再下一次課程。——這再下一次課程,可就是三日以後了。

皇帝頓時就覺得壓力一鬆,雖有些不好意思,但這心事一去,他立刻就有些犯困了。

把杯子還給大伴,皇帝揉了揉眼睛,又伏在了枕上。

“伴伴。”他終忍不住低聲問,“我……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好啊?”

“您這學得,已經是夙夜勞神了,偶然一次休息一會,也是人之常情。”大伴立時回答,“只不要養(yǎng)成惡習,那便好了。——就是二位老孃娘知道了,也不會怪您的,您有多用心,兩位娘娘都看在眼裡呢。”

這入情入理,略帶了勉勵,又十分寬慰的話,徹底地撫平了皇帝的壓力,他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一句話含在嘴裡還沒出口,就已經打起了小呼嚕。

王振並未留下陪侍皇帝,也未招呼宮女過來——雖然年幼的孩子,身邊留個成人伴宿也很正常,但自從羅妃過世以後,皇帝便堅持獨眠。這一點,乾清宮裡外都很清楚。他端著杯子走到暖箱前,細心妥帖地將它放回原位,腳步輕盈無聲,和他的體型極不相符。

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帳幔裡那小小的身影,見其是真的睡得熟了,王振方纔咧嘴一笑,衝屋角值夜上宿的宮女點了點頭,穩(wěn)穩(wěn)當當地走出了屋子。

柳知恩進乾清宮請安的時候,明顯就發(fā)覺氣氛有些不對。

接任馮恩的位置,乃是按部就班,完全跟著兩宮籌劃的節(jié)奏來走,對柳知恩而言,這個職位到得是順風順水,中間並無一點波瀾。今日來覲見皇帝,也不過是走個程序而已,畢竟這一位纔是名分上的天下之主,即使自己的晉升,完全是兩宮安排的結果,明面上怎麼也得來見過皇帝,聽取一番他的教誨。

這種請見,就如同外放官員進京覲見一般,不過是程序性禮節(jié),他磕頭請見,皇帝說幾句‘日後好生當差’,便可以告辭退出。——可皇帝看來卻並非這麼想的。

“你也是先帝手裡使過的老人了——看著倒是挺年輕的。”雖然才方九歲,但皇帝和他說話時,口吻倒是老氣橫秋,“聽說你下過西洋?”

雖說是東廠廠公,但在皇帝跟前,內侍始終不過是家奴而已,若是看在他是先帝舊人,又得兩宮重視的份上,稍微客氣點兒,那是給他體面。要是心情不好,直接呼來喝去也是皇帝的權力,沒有人會多說什麼,也更不會有人和九歲的皇帝計較——若皇帝今年是二十九歲,還是這個態(tài)度,那柳知恩的東廠廠督之位,也就少不得被人惦記了。

柳知恩自幼坎坷,不知見識過多少人情冷暖,又曾走南闖北,帶領船隊西洋也闖回來了,面對一黃口小兒,如何還會怯場?他略微擡起眼皮,飛快地一掃,便拿準了皇帝的態(tài)度:似乎的確是並不打算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來走,情緒也有幾分興奮,至於對他本人,倒並不像是有惡意,只是年紀還小,獨立不久,還掌握不到待人接物的分寸而已。

“回皇爺話,奴婢的確曾追隨三寶太監(jiān),領船下過西洋。”他順著皇帝畫下的話鋒往前走。

“西洋是什麼樣的地方,且說來聽聽。”皇帝似乎興致盎然。

他並非下過西洋的唯一一名內侍,且不說三寶太監(jiān),當時一道在船上的便有王景弘等人。船回國內以後,他稱病未去北京,但其餘人等,無不回京受賞,按慣例,自然也有面見帝后的殊榮。畢竟人不能免俗,這聽點新鮮趣事的愛好,也不是百姓們獨有。當時皇帝應該已經記事了,身爲太子,跟隨帝后左右,應當也聽過不少西洋趣事……

想到這一年間斷斷續(xù)續(xù)收到的一些消息,柳知恩心中已有了底,眼裡亦含上了笑意,他隱約瞅了王振一眼。

此人正抱著拂塵,昂然立於皇帝身後,彷彿壓根也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在見到柳知恩望來時,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點信息,已經足夠,柳知恩微然一笑,張口就來。“奴婢自不當讓皇爺失望,便有一樁趣事,給皇爺解悶。且說船從南京出港以後……”

他口才不錯,描述得也很生動,皇帝聽了一會,便已入神,見他還跪著,竟揮手道,“坐下說話吧,跪著說多累人啊。”

柳知恩倒沒料到有這句話,一時有些吃驚,正欲回話謙遜時,王振也插入道,“讓你坐,你就坐吧,在哥兒跟前,不必講究那些個臭規(guī)矩,哥兒性子,不耐煩聽這些。”

看來,傳言無差,自從羅娘娘去後,皇帝對這位大伴,實是信用到了十二萬分,甚而在御前,這位大伴都能這樣漫不經意地用拉家常的口吻和他搭話。

柳知恩並非忠臣、諫臣的料子,見屋內衆(zhòng)人均無異色,他推辭了一次,也就半推半就地在腳凳上盤腿坐下,繼續(xù)著自己的述說,只偶爾用眼角瞥一眼王振。

這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中年文士,一張清矍的面孔上略帶了些魚尾紋,說起話來,柔聲細氣、穩(wěn)穩(wěn)當當,透著那麼的溫存小意,彷彿脾氣十分軟和,可以任人揉圓搓扁。不過,柳知恩在東廠呆了一年,那裡是全國、全京、全宮幾乎所有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對這位王伴伴,他亦自有看法。

——這個人,有本事,也有運道。雖然自身一副卑屈低下的樣子,但如今在這宮裡,卻算是最不能得罪的一名內宦。若是先帝晚去個兩年,又或是羅妃沒有病死,王振都難以像如今這般得意,不過,事已至此,身爲天子大伴,在司禮監(jiān)中冒起,已經是不可阻擋的潮流了。唯二的問題,只是他本人爲人如何,以及天子對他又到底有多信重而已。

今日入乾清宮一行,能找到這兩個答案,就算是沒有白來。柳知恩一邊訴說著其在古裡幫了相好的商船管事,反訛了奧斯曼大汗的採買官一盒紅寶石的故事,一邊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天子和王振的表情。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一晃即過,天子拍著手,意猶未盡,還要他再說一個。倒是王振提醒道,“哥兒,上課要遲了,學士們且還在文華殿等著呢。”

皇帝彷彿這纔想起來一般,他呀了一聲,“聽你說得精彩,倒是忘了時辰!”

雖說是天子,但畢竟週歲才九歲,即使裝得再像,其動機在柳知恩來看,乃是昭然若揭,那無論如何做作,也就都瞞不過他了。——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不承認,皇帝的演技,就他的年齡來說,水平還算是比較高的。

有模有樣地歪頭思忖了片刻,皇帝便以關愛的口吻,叮囑柳知恩,“廠衛(wèi)一向不招大臣們喜歡,若是知道你說的是這些雜逸掌故,耽擱了朕的時間,只怕劉先生聽說,必定不高興,說不定要彈劾你也未可知。不如這樣,一會朕過去以後,只說是以國事相詢。若是老孃娘查問於你,你也這麼說便是了。”

柳知恩強忍著笑意,配合地道,“奴婢死罪,耽誤皇爺正事……”

他和王振雖然素未謀面,但兩人一搭一唱,竟是默契無比,把小皇帝哄得眉開眼笑,很是振奮地帶著一羣人出門上課,沿路還拉著柳知恩的手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柳知恩自然少不得恭敬應著。待到御輦前,小皇帝方纔鬆手道,“去吧,日後得閒,時常來給我請安。”

這是惦記上柳知恩的故事了,不過,卻也是給他搭了一條通天的大路。否則,一個不得聖心的東廠廠公,也只能做到皇帝親政時爲止。柳知恩跪下來給皇帝磕了頭,待到他經過了幾步,方纔站起身來,正好見到王振在隊伍末梢扭頭看來。

兩人對了個眼,柳知恩對他一拱手,王振微微點頭,面露笑意,兩人之間,似有許多心照不宣的話,在這兩個簡單的動作間,已被交換完畢。

目送著皇帝一行人消失在了甬道之中,柳知恩方纔微沉了臉色,一邊走,一邊盤算了起來。

回京已有一年,如今,終於接過了東廠廠公的位置,在過去的一年裡,爲免節(jié)外生枝,除了進仁壽宮給老孃娘請安以外,別的宮室,除非有召,否則柳知恩絕不會主動請進,甚至和清寧宮的內侍,在私下都很少往來。只有太后偶然召他入宮問話,也是逗留不久,便即出來。

至於清安宮,彷彿不知道他回京了似的,從上到下,連個音信都沒有,昔日甚爲相得的趙倫等輩,也根本沒有登門敘舊——這也正中柳知恩的下懷,清安宮沒消息,他就更沒動作了,過去的一年,雖然身處一個皇城內,但他和清安宮就像是處在兩個世界,連宮內的消息都沒有主動過問,只是偶然聽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皇貴太妃娘娘閒住清安宮內,只是調弄兒女,宮中當然不會有什麼奇聞異事,值得東廠關注。過去的一年裡,清安宮是風平浪靜,寂靜到幾乎都快從所有人的視野中消失。

如今馮恩已去了內庫,自己接過東廠事務也將一月,連乾清宮的山頭都已拜過……

看來,也到了給趙倫送信的時候了。

大婚後就差不多親政了

一般來說,沒爹的孩子都會早點結婚的

留給栓兒的時間真的不多|公允地說他在本文的設定裡也不算是很笨,只是沒他爹那麼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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