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乃可乘之機
“陳大人,您能讓人送點醋來麼?學生的喉嚨被魚刺卡住了。”霍改抿著口齒中的魚肉,顫著聲音,毫無壓力地撒謊。
陳柏舟臉色微變,忙道:“別說話,若是魚刺劃得更深就糟了。”
丫鬟已經乖巧地取醋去了,陳柏舟起身來到霍改身邊,白皙修長的手自寬袖中伸出,擡到半途,卻又收了回去,看起來,幾乎有了幾分爲難無措的味道。
霍改心中嗤笑,被道德禮儀所束縛,被舊情前事所拖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趴著,陳柏舟,你這攻當得真特麼有出息。
霍改面上浮出一個安撫的笑,粉嫩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畫下“刺不深,無需擔憂。”
陳柏舟點點頭,眼中的擔憂依然聚而不散。
下人很快送了醋來,霍改以袖掩脣,託碗至脣邊,刺鼻的酸味讓霍改忍不住皺了眉頭。爺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苦肉計?俺可憐的舌頭肉啊,苦了你鳥,嚶嚶嚶。
霍改擡眼看向陳柏舟這一目標BOSS,希望就在眼前,任務就在手邊,天朝的勇士,爲了迴歸現代這一偉大任務,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霍改悲壯地一咬牙,一閉眼,一翻腕,一灌喉,然後……
徹底悲壯了!
只聽得“咳噗”一聲,坐在對面的陳柏舟當場被霍改噴了一頭的醋,面覆酸汁,發淌濁液,衫染污色,身散奇味,瞬間杯具地從大儒變成了“酸儒”!
霍改看著陳柏舟那醋流滿面的俊顏,霎時淚流滿面。這還才第二次見面呢,就搞到顏.射地步,會被陳柏舟唾棄到死吧到死吧?蒼天啊,你爲神馬要這樣欺負俺!
雖然大名蒼天、學名命運、小名輪子的這種神奇存在經常欺負霍改這可憐人,但這一回,確實得算霍改自作自受。霍改作爲一位每次被魚刺卡都採用哽飯這等粗暴招數的青年,完全沒有意識到,醋和飯這兩者的使用方法是截然不同的,最起碼,醋不能跟飯似的直接大口往下嚥。
順便補充一句,雖然勤勞樸實的天朝人民一代又一代傳下了無數生活經驗,但也有很多是不靠譜的——比如在被刺卡的時候喝醋或者哽飯。
“我……我不是故意的。”霍改往後縮了縮他那嬌小的身板,努力發散出我很無辜我很可憐之類的信號。
“我知道。你喉嚨裡的刺可下去了?”陳柏舟掏出方巾,默默擦掉一臉醋,表情無比淡定。
霍改眨巴眨巴眼,可憐兮兮道:“嗯,喉嚨裡已經沒感覺了。對不起。”
“不用怕,我不會怪你的。”陳柏舟安撫地笑了下,視線剛剛與霍改對上,卻是有些不自在的別開了頭:“我先去清理一下,還請萬公子自便。”
說罷,陳柏舟起身,出了屋。
霍改默默低頭……撿起碗筷,接著吃。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一盞茶之後,霍改悠然起身,走出花廳。有丫鬟湊上前來,躬身問道:“萬公子可有何吩咐。”
霍改哀嘆一聲,黯然道:“之前在下對陳大人實屬冒犯,縱然坐在這裡也是食不下咽。不知現下陳大人在哪裡,等大人整理完畢,在下想第一時間向陳大人鄭重賠罪。”
丫鬟飛速掃了一眼肉已然被挑了個精光的飯桌,深刻地理解了一把食不下咽的含義。隨即柔聲道:“公子無需如此,我家老爺並未介懷。在老爺回來之前,萬公子不妨在這庭院裡走走看看,消磨下時光。若是有什麼需要,院子裡總是有人的,您只管吩咐就是。”
霍改禮貌地點點頭,招呼站在一旁的丁鵬跟上,便施施然走入了花茂竹修的庭院。
走出幾步,遠了陳家僕役,丁鵬緊張道:“三少,您那麼對陳大人人,他會不會爲難於你?要不咱先告辭吧!”
霍改眼波微動,低聲道:“他應該沒生氣。一個丫鬟哪裡有資格放我在庭院裡逛,必然是得了陳大人的囑咐,特地守在門外的。丁鵬,你想想那丫鬟是什麼時候來的,是否如我所言?”
丁鵬回想了一下,面上多了幾分恍然:“三少睿智,那丫鬟確實是在陳大人出去之後纔過來守著的。”
“我就說嘛,我都裝哭給他看了,他要再不原諒我他就不是陳柏舟了。”霍改輕笑了一聲,常穀風只要一哭,就算要吃人肉陳柏舟都能給他親手獻上。爺之前哭得如此梨花帶雨,陳柏舟要還能硬下心腸來,那就有鬼了!
丁鵬埋頭看地,三少,您能別把裝哭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麼?您一個爺們兒拿這等伎倆當處事手段真的沒問題麼沒問題麼!
“不過,即使他原諒了我,心中必然還是有些介意的吧?”纖長的手指在雪白的下顎上輕輕摩挲,漂亮的眼微微瞇起,霍改喃喃道:“要是今後每次他一見我就想起噴醋這一檔子事兒可就遭了。”
丁鵬看著自家三少那盤算的模樣,有點兒背脊發涼。
“爲了去除異味,以陳大人的性格,這會兒應該是在沐浴換衣吧?”霍改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後,轉頭看向丁鵬:“丁鵬啊,你知道若是在白紙上不小心滴了點墨要如何才能讓人將這點墨忽略過去麼?”
“若是紙張足夠好的話,興許用水多涮兩遍就能將墨色變淡。”
霍改搖搖頭:“不,最好的辦法,是塗上一大片墨,有了對比,誰還會注意之前那小墨點呢?”
丁鵬一時間寒毛倒豎:“三少,您想怎麼樣?”
霍改純良一笑:“小叮噹,你有侍郎府的地圖麼?”
“有啊。”丁鵬一臉茫然地打懷裡掏出一張紙捲來。
“你還真有啊……”霍改接過紙卷,脣角止不住地抽搐:“爲什麼你會帶上這個?”
丁鵬老實道:“老爺說要是您惹了什麼事兒,有了這個也方便逃出來些。”
“……”霍改埋頭看圖,遮住那一臉的扭曲。在萬思齊眼裡,爺到底是個神馬形象啊?人人喊打的耗子麼?!
話說這頭,刺史府浴房。
青石獨砌的小屋,大理石板鋪地,漢白玉的貼磚圍成了一個可容三人左右的小浴池,池內有竹管與屋外相接,熱水便是自那裡不斷送入,潺潺流入浴池中。
水霧沉沉地瀰漫,冷清的香隨著水霧在房裡浮浮沉沉,明媚的日光透過屋頂的琉璃瓦,映著波光粼粼,有如鎏金。男子的墨發在水裡鋪散開來,婉轉墨色,細碎金彩,隱約身影,氤氳白霧,稠密地交織成一卷華章。
眉目清俊的男子歪在池邊,隨手捏著澡豆,眉頭微微皺成不著痕跡的弧度,帶著幾分氣惱的味道。
“吱呀”有誰推開了雕花的木門,香霧中只見得來人模糊的身形,恍惚而纖細,腳步漸近。
“我不是吩咐了不準人進來麼?”陳柏舟擡眼看著人影的方向,眼色冰涼,有些不悅。
來人走到近前,眉目漸漸清晰。眼尾嫵媚地挑起一弧,秋水長天,臉頰羞澀地透出薄紅,淺溪載花,脣齒開合間,柔音流瀉:“陳大人?”
“怎麼是你!”終於看清來人面目的陳柏舟駭得不輕,腳下一滑便往池中跌去。
“小心”來人一把拽住陳柏舟的手,結果沒能止住陳柏舟的跌勢不說,反而“噗通”一聲被拖入了浴池之中。
“譁”兩跌到池底的倒黴娃終於浮上水面。
“你進來作甚?”滿面通紅的陳柏舟,緊貼在池壁上,激動得連聲音都帶著震動。
“我說我想向您正式賠罪,結果他們就叫我進來,讓我好好伺候什麼的……”被指控的某人滿臉的茫然加無辜,心中再次感嘆:侍郎府的僕人真上道啊,咱不過言語誤導了一下,就立馬心神領會了。
陳柏舟明白了,於是更加想找個地縫鑽了。感情那幫下人錯將這個少年當做了孌童之流,不過自己無故邀約這麼個出生平平的少年到府上,還特地囑咐了一番,也確實挺容易讓人想歪的……
看著少年那越來越深的疑惑之色,陳柏舟覺得自己的良心被狠狠地譴責了。其實他真的只是想睹人思人而已,手下人這麼胡搞瞎搞要他怎麼收場啊啊啊!
“陳大人您這是在沐浴?”霍改眉頭緊鎖,猶疑不定地擡眼看著陳柏舟:“你家僕從爲何要叫我來伺候?若是研磨捧筆之類,我萬仞侖尊您一代大儒,自然沒有二話。可是這等私密之事,也叫我來,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了吧?”
陳柏舟面對著霍改那雙澄澈的眼,一時間卻是不知該如何解釋纔好。
霍改看著手足無措的陳柏舟,面上純真,心中陰笑:讓你丫裝君子,讓你丫裝道士,難道你不知道有時候裝逼比**更可恥麼?!大叔這種彆扭生物果然不推不行!
霍改這招極狠,堪稱一箭三雕。
一是有了此事當對比,陳柏舟絕對不會再想起悲催的噴醋畫面。陳醋洗臉這等囧事對上鴛鴛戲水這等豔遇,只要是個正常男人,就不會搞錯回憶方向。
二是強制拉近兩人距離,這件事之後,陳柏舟那因爲守禮而產生的疏離就必然被摧毀大半。身子都見過了,還矜持個毛啊!
三是讓陳柏舟心懷愧疚,陳柏舟欠得越多,今後自己今後所能施展的餘地就越大。君子這種道德感過剩的生物,不拿來欺負一下實在對不起自己無恥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