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妹正是萬嘉千金。
顧二白聽完這句話後,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耳邊只有淺淺浮動的夏風(fēng),吹響颯颯的柳葉。
她想。
萬鈞爲(wèi)什麼姓萬。
萬嘉老爺爲(wèi)什麼在山莊臨危之際,啓用一個全新的年輕管家。
他又爲(wèi)什麼在外稱,山莊第一設(shè)計(jì)師兼掌事,卻隻字未提血緣關(guān)係,而現(xiàn)在又向自己承認(rèn)——他就是萬嘉山莊的少主。
顧二白的嘴角有些外擴(kuò),看著像是肌肉生硬的扯開。
這一切都像個迷團(tuán),本不關(guān)她任何事。
可清叔說過,老爺去了萬嘉。
一切,好像都通了。
現(xiàn)實(shí),像顆破土而出的種子,生枝蔓莖,纏繞這心臟,藤條緊緊的縮緊,緊的讓人窒息。
男子定定的看著她,像是在等待著她簡單的消化掉這個消息。
他並沒有多想,並且也這樣認(rèn)爲(wèi)她。
顧二白低下了頭,嘴角稍稍勾起的笑更甚,但那不是什麼友好的笑,甚至帶著些嗤諷的意味,她擡起頭。
“你爲(wèi)何篤定我會幫你?幫我未來的夫君約見心慕她的女子?”
萬鈞眼角輕瞇,微微愣了一下,像是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神情,看來她是真的是很在乎場主了。
那樣的人,又有誰會不喜歡呢?
“姑娘若是擔(dān)心家妹會威脅姑娘的地位,不妨見上一面,家妹正在轎中。”
他微微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不用。”
話音剛落,顧二白便噙著笑拒絕了,一對清眸直視著他,熠熠發(fā)光,“我不見也知道她什麼樣,十里八村的傳言,在我耳邊早就傳爛了,說是什麼‘一見場主誤終身,從此廢寢思成疾’可憐的很吶,想必現(xiàn)在一定是面黃肌瘦,形如枯槁了吧?”
“你……”
小女人話音一落。
萬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她的語氣就是如此輕蔑、不屑、奚落,神情就是那般怠慢、倨傲,整個人的形狀都儼然一副懶得同他廢話的樣子。
“我?”顧二白無意的挑眉,隻手指了指自己,“有問題嗎?”
萬鈞牢牢的盯著她,盯著她眼角眉梢尚未散去的鄙夷,最後幾乎是用厭惡的目光逼視著她。
久久,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顧二白,你其實(shí)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顧二白矜眉,眉宇間氣勢凌然,雖然低著頭散漫的搓著泥土,但卻顯得更加目中無人了。
“那不然呢?你以爲(wèi)我是一朵善良的小白花?所以你纔敢這麼放肆的,讓我替你妹妹約見我的男人?”
“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我妹妹她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她只是一個可憐的女子,或許見場主一面就是她的遺願了,你爲(wèi)什麼就不能有一點(diǎn)同情心?在我心中你不是這樣的,你……”
萬鈞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激動、兇猛,甚至有些生喊出來的架勢。
“我就是!”
顧二白卻絲毫沒聽進(jìn)去,猛地?cái)E起臉,斬釘截鐵的打斷了他。
萬鈞愕然。
他看著她冷厲的眉眼,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像是被晴天霹靂打擊了一般。
氣氛一時(shí)僵到了極點(diǎn)。
他,到底喜歡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善於僞裝,虛假……
顧二白輕輕地笑了,這次笑的輕鬆了許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雙手微微環(huán)胸,“怎麼?覺得我還不如你的妹妹來的純淨(jìng)美好?沒錯啊,我就是這麼一個善妒的妒婦,我好不容易得到清叔,爲(wèi)什麼要和別人分享?有本事來搶啊。”
“別說了!”
“我就要說,這點(diǎn)刺激都受不了,你們兄妹倆是有多脆弱啊?”
顧二白看他有些崩潰的面容,猛地踮起腳尖,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吐在他耳際,清晰的像是從牙齒裡擠出來一般。
“……好。”
很久之後。
萬鈞望著她冷漠至極的面龐,垂下眸子,忽的笑了。
好、好、好。
“是在下打擾姑娘了。”
他徐徐的擡起雙手,中間有一把扇子,朝她行了一個揖禮。
那腰身彎了近乎九十度,寫滿了堅(jiān)挺的疏漠。
顧二白,從此,當(dāng)我萬鈞沒認(rèn)識過你。
顧二白未執(zhí)片言,目光冷離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步步接近車馬。
男子掀開簾子時(shí)候,身後,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聲音。
“你是顧老爺?shù)膬鹤影桑俊?
他的身子登時(shí)僵在了原地。
再轉(zhuǎn)臉的時(shí)候,女子早已走遠(yuǎn)。
萬鈞望著她那飄渺的背影,像是想到了第一次見她。
從始至終,她不過是在維護(hù)自己摯愛之人。
手中的扇子順著風(fēng)聲翩然飛下青石河。
河面上,摺扇輕輕展開,那褶皺的扇頁浸入水中,被沾染溼的女子倩影還依稀粲然如月。
白玉無瑕,不借二人。
“顧姑娘,但願你有朝一日不會可憐。”
……
玲瓏木給她傳了最後兩個字,但顧二白沒有回頭。
可憐?再怎麼可憐,也不敵她知道清叔所受的委屈那一剎,來的令心臟抽痛。
清叔說,老爺在他十二歲離開了顧府,拋棄了老夫人,去了萬嘉。
那時(shí)候他不過是個孩子。
一個孩子,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不要他,還要在他眼皮子底,贍養(yǎng)疼愛別的孩子,他該是承受了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陰影。
他那麼驕傲,雲(yún)端端的人,憑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
以前,她以爲(wèi)清叔冷酷、無情,十里八村盛傳的也都是萬嘉千金多麼多麼可憐癡情,可場主呢?
一個將脆弱矯情的展示給所有人看,一個深埋下所有的痛楚滋味。
殘忍、卑鄙的,一直是別人。
‘小主人,您想的,讓木頭有點(diǎn)糊塗?’
“萬鈞和萬嘉千金是顧府老爺?shù)牧硪浑p兒女。”
她真的不願將他們的名字,和清叔放在一起。
不配。
‘啊?那萬嘉老爺呢?爲(wèi)什麼上次一品齋是萬嘉老爺來求場主?’
顧二白輕笑一聲,眉眼微譏。
“一個連自己私生子女,都不敢公諸於世的慫包,他還有臉面對被自己拋棄的兒子嗎?不過是利用自己忠心耿耿多年的部下,更何況,清叔的光芒這麼盛,怕照亮他心裡的陰暗處吧。”
‘那……那個萬嘉千金,怎麼還會喜歡場主大大?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
“她怎麼會知道,從小便被劃在了萬嘉老爺?shù)拿率震B(yǎng)。
清叔說過,顧老爺在他十二歲的時(shí)候離開了顧府,可在外人看來,顧老爺不過走了兩年多。
所以,他早在十六年前就出了軌,背叛了他們母子。”
‘原來是這樣,那爲(wèi)什麼萬鈞不被劃爲(wèi)萬嘉山莊的兒子,而是長大了後,才自己展露鋒芒?’
“或許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願屈居萬嘉,他想讓清叔承認(rèn)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玲瓏木聽著小主人咬牙切齒般的痛恨聲音,不禁有些喏喏。
‘這樣,那小主人您爲(wèi)何這麼生氣?反正這也不管咱們什麼事,而且,您剛纔對萬鈞是不是有點(diǎn)……’
“怎麼不關(guān)咱們的事了?木頭,他們奪走了清叔最重要的親人,離散了清叔的家庭,現(xiàn)在還恬不知恥的讓清叔去治癒他們的傷口,那清叔呢?他這麼些年承受的傷痛誰問過他?你說這些人要不要臉!清叔那樣不可一世的人,能容忍他們在嘉成呆這麼多,多大的慈悲他們也不摸著良心想想!”
顧二白猛地轉(zhuǎn)臉,那咆哮而出的嗓音,伴著柳樹下絕塵而去的馬車,似乎不是說給玲瓏木聽得。
‘小、小主人……’
玲瓏木被她肝火旺盛的架勢,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小主人什麼時(shí)候變得這麼袒護(hù)場主了,它之前還一直以爲(wèi)小主人沒心沒肺的。
沒想到,還是個護(hù)夫狂魔啊。
顧二白一股腦的罵完,待轆轆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視野,她雙手放在胸前做平復(fù)狀,唯有嘴裡輕輕的呢喃著。
“外面的傳言也太他媽無恥了,讓所有人都以爲(wèi)清叔冷酷無情、鐵石心腸,連一個對他思念成疾的女子都不願意見,要是我,不把他們?nèi)f嘉一府夷爲(wèi)平地誓死不罷休。”
“不過也是,清叔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爲(wèi)什麼要同這麼愚民解釋,簡直愚不可及。”
“虧我先前還以爲(wèi)墨染爲(wèi)愛癡狂,沒想到他只不過想和清叔比肩,就算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又怎麼樣?清叔永遠(yuǎn)是清叔,他永遠(yuǎn)企及不了萬分之一。得到了這麼多年父愛還不滿意是嗎?還想親情事業(yè)雙豐收呢!上天去達(dá)成所願吧!”
‘……’
玲瓏木看著滿身被戾氣、怨氣包圍住的小主人,不禁受驚的嚥了口口水。
場主要是知道……萬鈞今天給他當(dāng)了這麼大一個助攻,八成睡覺都能笑醒。
‘小主人,您其實(shí)不必生氣,在這爲(wèi)場主鳴不平,倒不如到顧府後,好好照顧場主,讓場主重溫家庭的溫暖,來得實(shí)在,最好多多滿足滿足場主,場主感情都空虛了這麼多年,多可憐是吧?’
還有身體也空虛了很多年……
顧二白猛地睜開眼睛,一雙水眸澄澈如新,口吻堅(jiān)定的像是立誓般。
“那是自然!老孃今後一定要讓清叔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和美好的家庭氛圍,讓他知道,他是世間最幸福、最尊貴,誰都高攀不上的人!”
‘嗯嗯嗯。’
玲瓏木捂著嘴偷笑,其實(shí)也只有您能攀上了。
“走!咱們現(xiàn)在就回家,好好收拾收拾去顧府。”
顧二白心裡想著,腳下便一刻也等不及了。
玲瓏木跟在後面飛的那叫一個暢快自在,場主的幸福生活,要開始了~
……
顧二白懷著滿腔熱烈之情,到了慶家大院摔下盆子,朝堂屋裡大喊道,‘娘我要去顧府,一刻也等不了~’的時(shí)候。
堂屋裡的青衣掌事微微握著拳,走出來抵在嘴邊咳嗽了兩聲。
夫人您也收斂一點(diǎn),不要顯得比場主還飢渴。
“……”
顧二白看見一襲青衣悠悠轉(zhuǎn)轉(zhuǎn)的晃出來,不由嘴角抽了抽,茄子咋在這裡?
清叔……已經(jīng)來了?
某個小女人心裡一涼。
‘木頭,我剛纔說什麼了?’
玲瓏木好心的替她重複,‘您說想去顧府,一刻也等不了了,不過木頭猜想,聽在場主耳中,應(yīng)該是您想他,想的一刻都等不了了。’
‘……’
雖然有些羞恥,但的確是事實(shí)。
顧二白臉色由白便紅,又由紅變白。
堂屋內(nèi),揹著光輕輕把玩著手裡杯盞的男人,徐徐隱去了脣畔姣好的笑意,身形微動,清俊餘光稍稍打量著她。
“……”
顧二白觸到那幽邃攝人的深眸,不僅渾身一震。
想到自己一身堪稱蓬頭垢面的乞丐裝,被完全映入男人清斂的眸光之中時(shí),她的內(nèi)心是絕望的。
“二白你瞎咋乎什麼,擱不下似的,驚擾了場主我打死你,一大早的跑哪去浪了,大姑娘家家一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
堂屋內(nèi),嫌她大嗓門丟人的慶家阿孃,撩袖子叨叨叨的出來數(shù)落她。
顧二白在男人的注視下,卻再也聽不下去了。
在場主審視的目光定格在她腳上的一雙毛絨拖鞋上後,某個小女人便如龍捲風(fēng)般飛奔進(jìn)屋,猛地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