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白廳。
每禮拜一次的大祈禱儀式,加里·克拉託弗領著信徒與聖童們去了修道院——坦白說,不少教徒們暗地裡反對,說修道院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怎麼能夠讓主教每個禮拜來回奔走?
這可是加里·克拉託弗。
修道院都是些什麼人?
當然,當然了。
這也只是暗地裡說說——沒有人真敢把這種話捅到明面上來,否則,哪怕方纔還表示贊成的教友,都會立即跳出來指責。
歐德爾·戈迪恩用寬厚的手掌撫過象牙雕刻的十字,眼中說不出的複雜。
華麗金尾長袍拖行燭影。
幾名教徒默默跟在他身後:這位真理議會的大人物爲什麼今日來拜訪?
他不清楚每個禮拜的今天,克拉託弗主教都要到修道院去嗎?
他們不敢問。
只默默跟著他在白廳裡‘閒逛’——歐德爾·戈迪恩不該對這裡的一切感到好奇的。他出身教會底層,年輕時曾在白廳任職,與加里·克拉託弗共事多年。
他對這裡該熟得不能再熟了纔對。
“…真漂亮。”歐德爾·戈迪恩感嘆。
“戈迪恩大人,”身後某名教徒壯著膽子問:“聽說您在白廳與主教共事多年…”
“確切說,十七年。”歐德爾·戈迪恩打量這過於年輕的教徒,看他臉上還未豐茂的胡茬,能夠輕易從眉眼間辨識出‘純粹’與‘正直’——教會和真理議會不一樣,和‘白廳’也不同。
就如‘凡人在下,儀式者向上’般,聖十字中也有這樣的說法:真理議會在最頂端,其次是教會,再次修道院,最後,是監察局。
白廳和審判庭一樣,超然於‘等級’之外。
後者是野蠻人的洞穴,前者是聖徒的殿堂。
能被選到白廳的教徒絕不必質疑他們對恩者的信仰。
“那實在太久了,大人。”
年輕的教徒十分驚訝。
十七年前,歐德爾·戈迪恩就在白廳與克拉託弗主教共事:‘共事’,不是侍奉。
這就意味,戈迪恩先生早二十年前,就是教會裡最優秀的那一批儀式者——除了信仰上的純粹與堅定,他還在神秘的道路上走的比任何人都遠。
“當時可沒人能與並肩…我和你們一樣,認爲自己是最優秀的,”講起往事,歐德爾·戈迪恩眼中滿是懷念:“然後…我到了白廳,見到加里主教。”
他說。
“你們猜怎麼著。”
一旁的教徒小聲接話:“您還是最優秀的。”
幾個年輕人低著頭偷笑。
歐德爾·戈迪恩不以爲意,拖著長袍,一搖一晃的緩慢向前:“…加里·克拉託弗主教給我上了一課。年輕的信徒,你們的道路太長了…長到沒準我們都看不見的那一天——聖十字的未來,就是從白廳裡一個又一個走出來的。”
他沒有在‘上了一課’的話題中多耽擱,年輕教徒們認爲,恐怕那不是個該當衆講出來的故事。
“是啊,大人。就像仙德爾·克拉託弗。我們聖十字永遠有天才。每一個時代,每一個災難中——我們永遠是最好的,就像父神也是…”
歐德爾·戈迪恩注視著牆壁上聖徒跋涉的雕刻,幾根蠕動的黑色‘絲線’緩緩地穿進縫出。
他避開教徒們的視線,垂睫輕笑。
“當然,我聽過她的名,近期也見過那姑娘。我得說,她要超過我年輕時了…”
藉著話題,歐德爾·戈迪恩‘不經意’地問起來:
“她在審判庭嗎?”
教徒搖頭。
“在教會,戈迪恩先生。”
他告訴歐德爾·戈迪恩,不僅仙德爾·克拉託弗在,她還額外領回來一隻黑烏鴉。“羅蘭·柯林斯?”戈迪恩下意識念出了這個名字,言語起了波瀾。
教徒驚訝:“您的朋友?”
教徒們可不知道什麼柯林斯。
“羅蘭·柯林斯…看來這一次,我們得小心一點了…”歐德爾·戈迪恩失望地嘆了口氣:“不過,我們有數不清的時間…悠久的生命啊…”
他喃喃念著,身後的教徒們愈發感到古怪。
“戈迪恩大人?”
年輕的純粹者輕聲呼喚陷入沉思的高席,當他忽然轉過身來,從又長又寬的兜帽裡露出一雙遍佈孔洞的眼睛。
陰影自他臉上褪去,一切戛然而止。
“大——”
如羽毛般織就的輕柔觸鬚,揮舞著來自屠夫的無形切割之刃。
教徒聽見了驚呼。
他失控的視線飛快旋轉著,直至落到繪著金紋的大理石地板上。
沒有真正傑出的能在這一刻做出正確且有效的反應:歐德爾·戈迪恩爲真理議會服務,教會最高一層的神職人員——他怎麼會在白廳裡動手殺人?
他們錯愕的三秒,幾乎註定了這些人的命運:一團團來自五環的星火點燃了牆壁、絨毯、經書和眼見能夠燃燒的一切東西。
歐德爾·戈迪恩閒庭信步,只動用了不超五環的力量來驅趕、‘鞭打’白廳裡的教徒們——
這些未至高環的人類沒有半分反抗力量。
畢竟。
人類的血肉與靈魂…
是如此脆弱。
“歐德——”一些聞聲從房間裡踏出來的,只驚訝這遍地開花的血肉,還未叫全名字,就被迎面而來的瑰麗烈焰包裹住。
極少數的,更加優秀的儀式者也僅堪豎起自己的「牆」來對抗歐德爾·戈迪恩的屠殺。
只抵擋了不到五秒。
璀璨的火花彷彿墜落的羣星接連擊打在他們那堵無形的牆壁上。
「秘」在短短數秒內彷彿傾泄的瀑布,很快,他們便用無可用,要等到午夜去夢中重汲這些可貴的力量了——下輩子的午夜。
“這不可能…”
“快去…去通知…通知…”
沒有人能從這座焦灼血獄中逃脫。
被異域貪食者穿縫過的軀殼,遠比尋常儀式者要‘偉大’——‘歐德爾·戈迪恩’這副軀體能夠吮吸、容納尋常六環儀式者三倍的「秘」。
所以。
兩分鐘不忌損傷的爆發。
白廳裡沒有能和他對抗的人類。
外面也沒有能與它較量的的敵人…至少同環一定沒有。
“你最好注意些。歐德爾·戈迪恩的身份還有用。”
當慘烈屠殺結束,白廳安靜後。
一名聖童從聖餐桌下緩緩爬了出來。
他看了歐德爾·戈迪恩一眼,起身找了面鏡子,整理頭髮和袍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