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正值深秋,前面鄰居的黑瓦上鋪滿了一層白色的霜,院牆下,微黃的幾簇細弱的野草也耷拉著,無精打采的。
林翊很早起牀做好早飯,並將竈膛裡的通紅的木炭,用火鉗夾到前幾日在纔買回來的竹篾編織固定的陶鉢裡,並在上面蓋上一層灰,拿到父親的房裡。
自從生病後,父親十分怕冷,每次冷到了,就會連續咳嗽不停,連夜裡也不停息,還好昨日父親喝了大夫開的藥,效果不錯,晚上沒有往日咳嗽聲,父親也可以好好睡上一個好覺。
“爹爹,我把陶鉢放到牀上吧,這樣也暖和些!”林翊揭開被子小心的把它挪到牀上,讓父親抱著,那陶鉢散發的溫暖很快讓微涼的被子暖和起來。
吃了飯。林翊爲父親熬藥,他的弟弟則家裡養的小雞小鴨喂好,收拾起揹簍和鐮子,等和哥哥一起下田到隔壁村的稻田裡,揀點她們落在田裡的稻穀,順便採摘點野菜。
由於這個社會男子地位卑微,像他們這樣的家庭男子沒有自己的田地更是比比皆是,家中有女子的還好,靠著她們緊巴巴的過日子,沒有女子的那個家完全就不是家了,男子要麼賣身爲奴,要麼就被活活餓死,而林翊家裡唯有的兩份,在娘去世後也被收了回去,一大家子靠著妹妹的那份,不夠也是意料之中。
待到傍晚,從鄰隔壁村回來的兩人面色疲憊,褲子和外衣自膝關節下全是溼漉漉的,踏著同樣溼還有腳上的鞋子,卻沒有影響他們的好心情。
今天兩人收穫頗豐,轉了幾畝稻田,兩人估計拾到小半斤的穀粒(再生稻,也就是稻穀收割以後,谷樁再次發芽結出來的碎稻),雖然有些在田地已經長了小小的芽孢,可是比起雜糧來也香得多。
遠遠地,兩人看到村口的銀杏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擡頭向遠處眺望,林翊的視線在空中和她相交,心驀然快速的跳了幾下,她回來了,心裡的聲音告訴自己。
“翊兒,鳴兒……”見到他們,女子臉上止不住的喜氣,呵呵地迎向男子。
“晚秋姐姐……”鳴兒對來人裂開了嘴,
“你回來了?”林翊道,“放假了嗎?”
“是也不是……”女子神秘的道,眼睛微微瞇著看著男子,像黑幕上散發著淡淡暈色的月牙兒,柔和得讓人沉淪。
男子有些不解,但沒沒追問,只是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
說起眼前的女子,在整個銀杏村除了妹妹之外,最有出息的女子,作爲縣老爺身邊的師爺,職位雖然不高,但是好歹是個官,吃的是公糧,領的是朝廷的俸祿,在這個小小的鄉里,可是最有身份的人了,加上人長得不錯,溫文爾雅,是十里八鄉的閨中男兒的好妻主人選,可是,她卻甘願拴在這根林木上。
“你們去了哪兒了?”揹簍裡的野菜,以及焦黃的稻穀葉,已經明瞭了,心疼不已,自恩師過世後,他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看著他臉上的疲憊,很想開口讓自己和他一起承擔,但是,依他執拗倔強的性子,他是不會同意的。
輕輕嘆了一口氣,關心的問道:“伯父的病好些了嗎?”
林翊鎖了眉頭,眉宇籠罩了一層憂慮,想起父親的病,他就難以入眠,“昨日我找大夫看了,吃了藥,似乎好些了!”
“那就好!”
接下來三人一前一後的走著,都沒有說話,夏晚秋是因爲一個月好不容易見到戀慕的男子,心裡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要從何說起,林翊身爲男兒,在女子面前,本能的羞澀是不少,至於他的弟弟則不想打擾哥哥和晚秋姐姐,見到未來的嫂子十分開心,巴不得他們忽略自己,更不會出聲,所以,幾人一路上,安靜得詭異。
路上遇見的三叔六公們,只是對著他們別有意味的笑著,林翊更是羞怯得埋下頭,微微垂下頭,希望別人沒有注意到他泛紅發燙的臉。
“等一下!”女子難得得打破了安靜,鳴兒在她身後,悄悄的豎起拇指,心裡道:哎喲,我的嫂子也,你總算開竅了,說了句話。尖著耳朵,準備聽她對哥哥說些什麼甜言蜜語,不過嘛,由於自己在旁邊,說得平淡點也無所謂。
“怎麼了?”一直低著頭的林翊茫然的擡頭,對突然停下的女子道。
他的家還沒有到,不過,她的卻是到了,院門的兩側是今年貼上的春聯,被大半年日曬雨淋的,紅色的春聯顏色暗淡許多,色彩不勻,或深或淺,十分斑駁,還好上面的字跡沒有被雨水渲染變得模糊。
汪!汪!汪!院子裡枇杷上下拴著的大黃狗聽到外面談話的聲音,大聲叫嚷著,見到主人進來,前面兩隻腳高高的擡起,不斷在空中刨著,似欲撲上小主人,頸上的帶子晃得枇杷樹來回搖擺。
“大黃……”鳴兒喚了聲。
大黃狗聽到門外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偏過頭望了望,又迴轉身來繼續蹲著,眼巴巴的望著主人進去的屋子。
“外面是翊兒,鳴兒嗎?”門內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接著是罵聲,“你個混孩子,翊兒,鳴兒都在門口了,也不叫他們進來坐坐……”
“爹……”夏晚秋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語氣有些慌張。
“知道了吧!”夏家的主夫身前圍著一條青色圍裙,對外面的林翊兩人熱情的道:“翊兒,鳴兒快進來坐坐,飯馬上就做好了,我再去炒兩個菜,等她娘回來我們就開飯!”
自己的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見到內定的女婿,臉上滿滿是笑,熱情的招呼他們進來,說實話,真是男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再加上人也勤快,品行也好,又有孝心,對他是越看越滿意。
“啊……”林翊道:“不用了伯父,爹爹生病了,我和鳴兒需要再點回去照顧!”
他們都出門一天了,爹爹肯定餓了吧,回去的馬上做飯,煎藥纔是。
“這……”男人看到林翊兩人的裝扮就知道是從田地裡剛回來,前幾日自己也曾去看了他爹爹,似乎病情有些嚴重,也無法強留。
似乎不忍看到父親傷心,夏晚秋安慰道:“好了,爹爹,我們兩家挨著也不遠,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說今日他們衣服都溼透了,得早點回去換下,別到時候感冒了纔是!”
此時,注意到兩人的褲腳還在滴水,趕緊回廚房去熬薑湯,畢竟,自家將來的女婿,從現在的開始照顧,好爲夏家開枝散葉,讓自己早點抱上孫女纔是呢。
“你這是?”林翊看著夏晚秋提著幾個黃澄澄的梨子,沒有反應過來,不解的問道。像梨子這樣的奢侈的水果在稍微寬裕的家庭也是很少買來吃的,更別說一貧如洗的他們,只有在縣城中見過。
身旁的弟弟更是雙眼發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看起來很好吃黃色的水果。一雙溼漉漉的鞋子來回磨蹭著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腳印。不過……,擡頭看了眼哥哥。
女子見男子欲要拒絕,急忙解釋到:“我在員外府曾經聽到跟在主夫前的詩人說,用冰糖燉梨,能清心潤肺,止咳化痰,效果十分的好,在回來的路上,看到隔壁縣的走商擔著梨子買,就買了幾個給伯父,你做給他吃,興許伯父的病就快些好起來……”
“不許拒絕……”女子強硬的塞給男子,讓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可是這個梨子太貴重了,還是留下來給黃伯父吧!”林翊朝院子裡看了眼,平日自己一家就受了他們一家的照顧,欠下的人情恐怕這輩子也是無法還清了。
“不用,不用,給親家拿回去!”夏家主夫笑呵呵的出來,心裡喜滋滋的,還真是沒白疼他,還未嫁進來就開始爲老頭子我著想了,要是……
“既然秋兒說,它對咳嗽有效,你爹爹吃了也會早一日好起來,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你早點過門,讓我抱上孫女纔是!”要不是他放心不下他爹爹,前幾年他就嫁過來了,現在或許孩子都可以跑了。
他的話都得兩個當事人滿臉通紅,夏晚秋見男子不好意思,有些許責怪的道:“爹,你胡說什麼呢!”
“好好,是我胡說!”夏季主夫見女兒和未來女婿面皮薄,也就不再打趣,將兩碗薑湯遞給兩人道:“先把薑湯喝了吧,暖暖身子,避免風寒!”
“謝謝伯父!”兩人很感激,接過碗喝了,在熱氣的薰然下,林翊的耳根也紅了起來。
夏晚秋將林翊兄弟送到家門前,由於家裡全是男子,林翊向她道了聲謝,也沒叫她進去,轉身進門。
“翊兒!”情不自禁的喊了聲。
林翊停下步子,不解的道:“晚秋還有什麼事嗎?”
夏晚秋見到男子已經恢復正常的神色,臉上的羞澀隨著路上的秋風吹得不見蹤影,他總是那麼的理性和冷靜,有些泄氣。
“你明天有空嗎。我這裡有兩張戲票,我想請你去看!”女子微黑的臉上出現疑似的紅暈。從袖子裡掏出張巴掌一半大小的紙片遞給他。
見他沒有動作,怕他會責怪自己亂花錢不收,急忙解釋道:“這是昶春園的班主感謝我們幫忙,拿給我們的,縣衙裡的每個人都有!”
林翊沉思了片刻,接了過來,“明天什麼時候?”
“申時開始,我們午時出發,晚上搭村裡的牛車回來!”夏晚秋馬上說清楚。見到他真的收下,掩飾不住臉上的笑容。
“好!”林翊點點頭,“你快回去吧,夏伯母應該也回來了!”
“嗯!”最大的一件事落了地,她心情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