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是再別的康橋。
籠罩著整座洞窟,亦壓迫著在場所有人的心靈。
最終,還是伊姆瑞克站了出來。
他走上前,盯著莉安德拉,目光深沉、疲憊而陰沉。他不是在發問,更像是在祈求。
“就沒一個好消息嗎?”
他的話語低緩,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哀求,彷彿在期待命運會突然回心轉意,在這無邊的深淵邊緣投下一點光。
這一次,莉安德拉沒有再以樂子人之姿玩弄言辭,也沒有再用隱喻和戲謔去掩蓋真相。她只是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幅度不大,卻足以斬斷一切幻想。她的臉上沒有譏笑,也沒有得意,有的只是遺憾,還有一絲隱藏不住的歉意。
伊姆瑞克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將一整片破碎的世界強行壓入肺腑。
“把你所知道的消息都說出來吧。”他的語氣重新變得鎮定,卻仍難掩其中的傷感與無力,“這對我們……很有幫助,謝謝。”
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拉梅蘭轉頭看向了他。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沉默無聲。
伊姆瑞克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那是屬於孤獨的苦笑,是承擔者在風暴中心纔有的疲憊。
“我還能承受得住。”他說。
“死得明白?”莉安德拉忽然開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聲音淡然,像是一塊冷硬的鐵塊丟進冰湖中。
沒有迴應她的黑色幽默,因爲他們知道,她不是在挑釁,而是在自嘲,亦或是對自己命運的嘲諷。
“抱歉,我不知道他們的部署,下一步計劃。儀式結束後,他們召開了一場會議,但我……不在邀請之列。”莉安德拉的語氣逐漸變得低落,她站直了身體,卻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的存在,更像是見證,然後來到這裡,將我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告訴你們。”
她頓了一下,擡起頭,眼神清徹而疲憊。
“我就像一個牽線木偶。”
她不是在控訴,也不是在尋求憐憫,她只是陳述。一個身不由己的旁觀者,被選中者,一個註定要在兩種命運之間傳遞火種的幽靈。
“說實話,我不想來的。”她繼續說道,聲音中摻雜著複雜的情緒,“卡勒多王國……沒有什麼值得我眷戀的了。我的家族,除了我,都不在了。地位……土地……對我而言,早已失去了意義。”
她眼神飄向遠方,彷彿穿透洞窟石壁,看向了遙遠的羣星與森林。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艾索洛倫,迎接我最後的時刻。”
她語氣平和,彷彿早已接受了命運的結局。
“那你……”凱利斯本能地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達克烏斯。”莉安德拉輕輕打斷他,“達克烏斯·赫爾班。”
她擡起沒有握杖的那隻手,微微攤開,彷彿仍能感受到那晚宴中對方遞來酒杯時的溫度。
“會議結束後,他們舉行了一場晚宴。在宴會上,他找到了我,他讓我來這裡,於是,我就來了。”
“從你的表情……我能看出,這是一位……”拉梅蘭開口了,他的聲音中帶著遲疑,這句話按理說不該問,太私人,太不禮貌,但他已顧不得太多。
“是的。”莉安德拉點了點頭,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理解的微笑,“你判斷得對。”
“我想……如果沒有他,此刻的馬雷基斯應該還在思考該如何踏上奧蘇安,如何瓦解鳳凰門的防禦,如何消滅阿蘇爾海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眼神迷離,像在看另一個時代的影子。
“他……”她輕輕張口,卻又停住了。
她搖了搖頭,這一刻,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準確地評價達克烏斯。
“你似乎與他很熟悉?”拉梅蘭敏銳地追問,他聽懂了她話語中的猶疑,也從那不經意的語調中嗅出了更深的含義。
“談不上熟悉。”莉安德拉搖頭,眉宇微蹙,“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
她頓住了,臉上露出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確認的神情。
“抱歉,我也記不清了。”她輕聲嘆道,“在艾索洛倫,時間的流動就像這裡一樣。”
她沉默了片刻,擡頭問道。
“對了,我很好奇。回到奧蘇安的芬努巴爾,是如何講述他在艾索洛倫的遭遇的?或者說,他是如何描繪艾索洛倫的一切?”
“與阿瓦隆王國一樣的魔法森林……當時不願離開埃爾辛·阿爾文的阿蘇爾,前往那裡,並在那裡開始新生活,與精魄和諧共處。社會結構與阿瓦隆王國一樣,由鄰幫、族羣與親族組成,由三人議會、高等議會與參議院統治。”
凱利斯站了出來,用一種近乎機械的方式將芬努巴爾的講述濃縮成了幾句話。
“三人議會。”
莉安德拉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隨即,她笑了。
那不是愉悅的笑,更不是善意的笑,而是一種諷刺的笑。
“有什麼問題嗎?”拉梅蘭皺眉問道,他感覺到了什麼,但卻又把握不住其中的邏輯。
“沒……沒什麼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莉安德拉的笑意更深,但語氣卻逐漸變得冷峻,“事情確實如此,芬努巴爾沒有說錯,但他……隱去了關鍵的部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凱利斯與拉梅蘭。
“他有講述,三人議會中的三人是誰嗎?”
“管理領地的貴族?”拉梅蘭試探著說。
“領主、女士?”凱利斯跟著補了一句。
“進行輪換?”拉梅蘭繼續補全這個看似合理的體系。
莉安德拉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擡起頭,目光犀利如刃。
“他利用了你們的傲慢!”
她的聲音陡然上揚,像是一記鞭子抽打在所有人臉上。
“你們應該去那裡看看的,而不是對那裡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如果你們肯放下成見,哪怕只是一絲,或許事情的發展就不會像今天這麼糟糕!”
凱利斯的眉頭緊緊皺起,他意識到了什麼,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愧感從胸腔深處涌出。他能聽出莉安德拉話語中的控訴,也能從這些句子背後隱約察覺到,自己被耍了,被誤導了。
“什麼意思?”拉梅蘭忍不住問道,儘管他心中已然浮現某個答案。
“參議院,一年四次,每季一次,在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舉行,地點位於時代橡樹前方的空地,論涉及鄰居的外交事務,或是艾索洛倫全境的防禦。必要時,可以召開緊急參議院會議。參議員是受人尊敬的戰士、女士、守望者和神職人員,他們來自十二領,他們會根據經驗提出具體的行動方案,但他們本身不享有政治權利。”
莉安德拉沒有加以解釋,只是直接、準確地將達克烏斯的原話複述出來。
“參議院由高等議會管理,高等議會由十二領的領主和女士,還有艾索洛倫的先知,以及愛莎、莫拉依格和莉莉絲的祭司們組成。高等議會負責裁定艾索洛倫和周邊的事務,接見來自奧蘇安的使者,並決定協議的條件。”
莉安德拉不緊不慢,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他們的神情變化。
然後,她話鋒一轉,扔出了真正的炸彈。
“而高等議會由三人議會管理,當高等議會陷入僵局,需要由三人議會最終拍案作出決定。其中一名成員由領主或女士擔任,十二領進行輪換。”
她停了一下,語氣突然變得尖銳。
“除了戴斯和阿瑪迪·鐵樹皮領主可以主動放棄外,其他的領主和女士不得放棄!必須履行職責!”
拉梅蘭眼睛一縮,意識到了關鍵。
這是陷阱,是權力的伏線,是話語體系中被巧妙掩藏的核心要害。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所有人心中都已經浮現的問題。
“另外兩個人是誰?”
“另外兩個不是『人』!”
莉安德拉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壓抑與冷峻。
“其中一位是被稱爲納爾哈普的史蘭魔祭司,那是我見過的最強施法者。按達克烏斯的說法,他是第二代中僅有的五位史蘭魔祭司之一。”
她話音未落,拉梅蘭與凱利斯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彼此對視,雙目瞪得滾圓,瞳孔中浮現出不可置信的震驚。
他們當然知道史蘭魔祭司意味著什麼,那是最古老、最智慧、最接近諸神本質的存在之一,是那片失落大陸在被世人遺忘之前的活化記憶,是與古聖一同書寫世界命運的締造者。
爲什麼會……
然而,還沒等他們將這個震撼徹底消化,莉安德拉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不再冷峻,而是彷彿帶上了最後一層重壓。
“另一位是杜爾蘇。”
說完,她原本以爲這句話足以點燃全場。
但……沒有。
龍王子和龍法師們的臉上浮現的,只有茫然與空白。彷彿這個名字,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段模糊的傳說,一筆無關緊要的註釋。
那一瞬,莉安德拉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一種被孤立於真相之上的無力。她又產生了轉身離去的衝動,想要放棄這一切解釋,將真相隨風帶走。
但她還是停下了腳步,嘆了口氣,然後回頭。
“我給你們一些提示。”
她的語氣如深秋林中殘風,輕微、低啞,卻透出森寒。
“在阿瓦隆林地,決定貝爾-夏納成爲第二任鳳凰王的那場會議上,有一個存在現身,說了一句話。”
“橡木心?”拉梅蘭率先反應過來,眼神一震。
“她的確是伊萊娜,在阿斯塔麗埃勒於阿瓦隆與惡魔作戰時,她請求我保護她的孩子。我將那孩子帶回了偉大森林。那裡,沒有其他精靈踏足。爲了守護那名孩子,我們與惡魔戰鬥了整整多年。”
凱利斯緩緩將記錄中那段古老而神秘的話語複述了一遍。
莉安德拉點了點頭,神情嚴肅。
“橡木心——正是杜爾蘇的稱號。”
她直視衆人,不容反駁。
“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們,精魄,是由古聖塑造的。而史蘭魔祭司……也是如此。”
她的目光像鋒利的刀鋒,劃破了所有人心頭那層對現實最後的否認與抗拒。
“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全場一片死寂,沒人再敢輕視這個三人議會的構成,也沒有人再敢對艾索洛倫的政治結構投以嘲諷的目光。
“這與達克烏斯有什麼關係?”終於,伊姆瑞克開口了,語氣複雜,低沉中帶著一絲試圖控制的冷靜。
“有,而且非常密切。”
莉安德拉點了點頭。
“復仇之戰時,我以爲我死了。可我沒有,我被一個杜魯奇帶去了艾索洛倫。”
她停了一下,聲音帶上一絲沙啞。 “之後,我一直隱居在那裡……但我清楚地知道,這千百年來艾索洛倫所發生的一切。”
她緩緩掃視四周,每一個龍法師與龍王子的臉。
“在達克烏斯出現在艾索洛倫之前,那裡的統治結構並不是芬努巴爾所描述的樣子。過去,艾索洛倫的統治者,是庫諾斯的化身——奧萊恩和愛莎的化身——艾瑞爾。”
“那天,正在舉行典禮,慶祝奧萊恩的重生。”
“我在場,芬努巴爾也在場,作爲奧蘇安派遣的使者,但由於歷史原因,他們並不受歡迎,只能出現在角落。典禮如常進行,然而,隨著達克烏斯的到來,一切都變了。”
她停頓了一下,彷彿那一幕仍盤旋在腦海,不願散去。
“發狂的奧萊恩,沒有交涉,沒有試圖理解,沒有言語,直接發動了攻擊。”
“而精魄,那些守護艾索洛倫的古老意志卻站在了達克烏斯一方。艾尼爾也追隨他,一部分阿斯萊選擇了支持,另一部分……則保持中立。蜥蜴人大軍隨之而至,但他們沒有加入到進攻中,而是待命。”
“在隨後的冠軍對決中,他,親手擊殺了奧萊恩。”
她的語氣冷靜,彷彿只是陳述一段發生過的事實,而非一個神明化身隕落的終結。
“艾瑞爾,選擇了放棄一切。她沒有戰鬥,也沒有反抗,而是……將自己瓦解,徹底消散。”
wωw¤t tkan¤co
莉安德拉沉默片刻,然後接著說道。
“到了晚上,阿斯萊們爲戰死者送行。他和芬努巴爾並肩走在夜林之間,交談著。那場對話,我沒有聽清全部,但我能感受到……達克烏斯就像是早就認識芬努巴爾多年,而芬努巴爾……顯得非常拘謹,甚至有些不安。”
“這顯然是芬努巴爾第一次與達克烏斯接觸,但絕對不是達克烏斯第一次接觸他。”
她輕輕擡起一隻手,做了一個打開的動作。
“深夜,貝洛達出現在了阿蘇爾的營地。”
“第二天,會議開始了。”
“艾索洛倫,迎來了新時代。”
莉安德拉沒有加任何渲染,但『新時代』這個字彷彿重錘,砸在所有人的神經末梢。
龍王子與龍法師們雖自負,但他們不愚鈍。他們已能從莉安德拉的講述中,感知達克烏斯在這一系列劇變中所扮演的角色——一箇中樞的、主導的、幾乎不容忽視的角色。
“所以……貝洛達。”拉梅蘭低聲重複了一遍,看了凱利斯一眼,二人幾乎同時露出苦笑。
他們明白了。
莉安德拉已經講得足夠清楚:在這場政治重構與命運轉折中,貝洛達所扮演的——正是達克烏斯對阿蘇爾釋放的友善信號。而這個信號的成功,正是讓芬努巴爾最終立場動搖的轉折點。
而他們兩個在那場決定是否讓貝洛達返回奧蘇安、接受問詢的會議上投出了贊成票。
如果……
可惜,這世間,從沒有如果。
“是的,就像你們想的那樣。”莉安德拉的語氣裡沒有諷刺,只有淡淡的確認,“會議一開始,講述了精靈的歷史,由荷斯的化身——薩里爾,親自講述。我猜你們,對那段故事不感興趣?”
她輕輕嘆了口氣。
“對了,在會議正式開始前,莫拉依格親自現身。”
“她與達克烏斯之間的互動,親切得……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是莫拉依格的兒子?”
“除此之外,愛莎的侍女也出現了,她交給達克烏斯一個盒子。”
莉安德拉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盒子裡是……珍貴的愛莎之淚,三顆!”
她看著衆人眼神逐漸變化,沒有給他們喘息機會,繼續說道。
“你們以爲到了這裡就結束了嗎?沒有。”
“洛依克也來了。”
她語調驟然拔高。
“帶著他的子嗣——莉亞瑞爾。”
“薩里爾、戴斯、莉亞瑞爾和賽芮妮,四位神明化身或眷屬,參與了那場會議。”
“然後,艾索洛倫……就變成了芬努巴爾告訴你們的那樣。”
她停頓,環顧四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沉默如海嘯來臨前的海底靜謐,壓得人透不過氣。
而他們每個人,都從莉安德拉的講述中,真實地感知到了達克烏斯的可怕。
那不是戰場上的兇狠,不是血戰中的殘酷,而是一種從根源上改變結構、改變邏輯、改變神祇與凡人之間關係的……徹底重構者。
那是一場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征服。
一場不流血,卻比戰火更徹底的勝利!
“能具體講講達克烏斯嗎?”拉梅蘭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微顫的劍尖刺破沉默。他看了一眼猶如雕塑般沉默佇立的伊姆瑞克,又把目光投向莉安德拉。
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想問卻不敢問的問題。
馬雷基斯——那個桀驁的黑暗君王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壓迫而令人絕望的威勢。
在以往的認知裡,若是馬雷基斯崛起,一定會大張旗鼓地宣稱自己是艾納瑞昂的血脈,是正統的繼承者,是那本該成爲的第二任鳳凰王。
他一定會否認從貝爾-夏納之後的全部阿蘇爾王系,稱之爲僞王、篡位者。
可現在,他卻自稱『第十一任』,將壓力給到了阿蘇爾。
他不是這樣謙和的人。
這不是他的風格,也不像他能想出來的策略。
而芬努巴爾……那個溫和、謹慎、理智至上、對傳統極爲看重的鳳凰王有力競爭者,又怎可能做出那些翻天覆地之舉?又怎可能毅然放棄王位,接納杜魯奇之主?
這背後,一定有推手。
一個黑影般的推手。
一個讓命運齒輪飛速轉動的人。
現在,他出現了,浮出了水面。
“莫拉依格之子、瑪瑟蘭的化身、艾德雷澤的神選、洛依克的神選。”莉安德拉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卻每說一個身份,便像敲響一聲喪鐘,“在杜魯奇政治中,他是『巫王之手』,是首席執政官。實際上,確實是那樣,杜魯奇社會的一切事務,都由他操控、主導、調度,他是一切的核心。”
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變得低沉。
“據我所知,在他從埃爾辛·阿爾文返回納迦羅斯後不久,親手殺死了巫後莫拉絲,連同凱恩教派的象徵,凱恩新娘赫莉本,一同除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衆人。
“凱恩教派,已成爲歷史。”
如果是平時,當聽到『莫拉絲已死』、『凱恩教派覆滅』這樣的消息,哪怕最冷漠的龍王子與龍法師,也會掀起一陣驚呼與討論。
但現在,沒人說話。
沒有一個人出聲。
他們不再震驚於表面的事實,而是被一個更深層的恐懼壓住了所有言語——原來,我們真正面對的敵人,從來不是馬雷基斯,而是那個將整個棋盤改寫的人。
那個隱藏在暗處、撼動政治、重塑秩序的達克烏斯,比所有站在明面上的敵人都更加可怕。
“那又如何?!”
一道怒聲驟然打破沉默。
卡利多爾站了出來,臉上寫滿了憤怒與不甘。
“他也會死!”
聲音落地,空蕩的洞窟卻沒有迴應他。
沒人附和。
那些原本會點頭、會握拳、會振臂高呼的戰友,此刻都沉默了。不是因爲膽怯,而是因爲,他們已經不再確定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凡人,還是一場神明意志所化的風暴。
他們聽過庫諾斯化身奧萊恩在奧蘇安肆虐的故事,或經歷過。艾里昂王國一度被撕裂,最後還是奧萊恩滿意了自己撤離。
那樣的存在,被達克烏斯親手擊敗。
而現在,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又有什麼資格說出“他也會死”這樣輕率而蒼白的言辭?
靠巨龍嗎?
莉安德拉沒有迴應卡利多爾,她只是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極其剋制,又極其諷刺。她的耐心,早已被現實與絕望耗盡,她不想再廢話,不想再用事實去教育那些仍抱著僥倖的人。
她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伊姆瑞克面前,擡頭直視著這位曾被寄予厚望的攝政王。
“現在,請你告訴我,攝政王!”她的聲音中帶著火焰般的灼熱,“卡勒多王國該怎麼做?!”
“你命令他們集結,喚醒巨龍,準備戰爭。”
“那你告訴我,現在還有哪一座山?哪一座城?會爲卡勒多王國而戰?!”
“還有多少個王國,願意跟我們一起死?!!”
她的質問如重錘擊鼓,節奏分明,語調漸高,在每一句的末尾都隱隱帶著顫音,彷彿壓抑太久的怒火終於噴薄而出。
沒有人回答她。
伊姆瑞克也沒有。
他站在原地,像一座雕像。
他知道,莉安德拉說得沒錯。
她說得沒錯。
他更知道,這一刻,龍王子們不再是團結的意志,不再是高貴、統一、堅定的意志象徵,而是裂開的玻璃,在烈火烘烤下即將碎裂成片的榮光殘骸。
他們每一個人,都帶著自己的血脈、自己的榮耀、自己的恐懼,站在這片即將燃燒的焦土上。
有人,仍會戰鬥到底,哪怕燒成灰燼,也要嘶吼最後一聲。
有人,開始懷疑是否應該轉身而去,或者選擇另一位主君。
而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佇立著,不知所措,不知該邁出哪一步。
火焰還未點燃。
但分裂,已經開始。
他知道,他接下來的話語,將決定他和他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