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很剋制,也很平靜。
沒有晚宴,也沒有慶祝,也沒有什麼營嘯。整個營地彷彿在集體默哀,悄無聲息地送別某個時代的終焉與另一個紀元的初啓。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雲層低垂,風帶著些許潮意。
在達克烏斯的送別下,馬雷基斯整裝出發,踏上了返程之路。
隨行之人,皆爲重臣與舊人:貝蘭納爾、芬努巴爾、艾斯林、卡卓因、提爾雅·銀翼、瑪洛克、伊塔里斯,還有艾吉雷瑟。
部隊方面則由馬雷基斯一手帶來的鳳凰守衛與海衛構成,另加白獅禁衛一千,他們共同護送上一任鳳凰王的靈柩走完最後一段旅途,前往烈焰島,再送去死亡島。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送行,而是一個時代自我告別的儀式。
等馬雷基斯的隊伍消失在視野盡頭,達克烏斯轉身,又送別了另外兩人——艾德安娜與貝洛達。她們駕駛達克烏斯來時的突襲艦,以飛行的方式穿越環形山脈,返回柯思奎王國。
至此,送別算是告了一段落了。
“怎麼樣?”一切落下帷幕後,達克烏斯轉頭看向身旁的瑪琳,輕聲問道。
瑪琳的臉色沉了下來,眉宇之間壓著濃重的情緒波動。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嘆出,搖了搖頭。那一聲嘆息,彷彿壓了整整幾十年的壓抑與無奈。隨後,她朝達克烏斯露出一個無奈的、帶著幾分自嘲的笑容。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算是迴應,也算是認同。他明白,那是瑪琳的回答。
瑪琳還是那個瑪琳,還是他印象中的那個狠角色。
不爲情所困,不爲情所繞。在利益、立場、政治結構面前,哪怕再濃烈的感情,也可以被切割乾淨。
從露絲契亞大陸返回開始,到整個計劃緩慢鋪展的漫長幾十年裡,她始終未曾向柯海因透露任何機密。而在另一個時間線中,成爲家主之後,她也毅然做出了取捨,斷開了與柯海因的聯繫,徹底決絕,形同陌路。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塔凱亞兄妹、薩里爾、芬雷爾、暮光姐妹、塞辛-哈爾、斯普林特溫、麗弗、阿薩諾克、德魯薩拉、科洛尼亞、赫瑪拉……
這些人中的一部分,也是他要送別的。
暮光姐妹、麗弗、塞辛-哈爾,將前往阿瓦隆王國,試圖與第十任永恆女王展開會面,或許是會談,或許是談判,或許只是試探。
阿麗莎、阿薩諾克、赫瑪拉和科洛尼亞則會前往風拂平原,執行新的職責,主持那裡的新秩序建設。
不過,不是現在,不是今天。
今天,是屬於荷斯的。
他們將集體前往那座白塔,荷斯白塔。
誰讓荷斯白塔對施法者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呢?
那不是普通的建築。
荷斯白塔,由第七任鳳凰王貝爾-克哈迪斯親自下令修建。這不是一項普通的王令,而是一道跨越千年的執念與信仰的延續。它不僅是阿蘇爾建築藝術巔峰中的巔峰,更是奧蘇安學術、理性與魔法精神的真正中心,是現存已知世界中最爲宏偉、最爲完整、最爲純粹的知識寶庫,是智慧的結晶,是文明的燈塔,是將渾沌隔絕於理智之外的最後壁壘。
這些知識、智慧與法理由塔中的博學者所收錄,他們是奧蘇安最睿智、最嚴謹、最受敬仰的法師與學者,也是整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智者。他們窮盡一生,獻身於知識的延展、真理的求索與智慧的傳承;他們的名字不被吟遊詩人歌頌,卻銘刻於歷史之中,與塔一同長存。
象牙白的高塔高聳入雲,其塔身如山巒一般拔地而起,遠在數十里之外便已清晰可見,宛如一根雪白的石針刺破蒼穹,矗立在雲海與天幕之間。
即使是遠觀,那層層塔身的細節仍舊分明可辨:拱形窗櫺一列列嵌於石壁之間,鮮紅如血的旗幟在高空獵獵飛揚,金色的符文自塔基蜿蜒攀升至塔頂,宛如黃金之蛇靜靜匍匐其上,密密麻麻,卻自有秩序,灼然發光,流轉靈輝,時隱時現於晨霧中。
而在塔頂那高聳入雲的尖塔之上,成羣的白羽鳥類悠然翱翔於氣流之間。它們飛旋、鳴唱,宛如古老樂章中的生靈段落,被認爲是守塔精靈的靈使,是智慧本身的化身。它們常棲於塔頂之上,每當大法師歸來之時,便放聲高歌,其鳴啼婉轉悠長,如同慶典之曲,空氣中甚至泛起一種帶有節日氛圍的光輝與莊嚴。
“這座塔,耗時千年建成。”瑪琳站在達克烏斯身旁,眺望遠方的塔影,聲音低緩卻充滿敬畏,“它是數百位最偉大的魔法師一千年心血的結晶,一層層法術與咒法彼此交織、相互迭加、層層封印,強大至幾近不可測量。它興建於獻給智慧之神荷斯的聖地之上,同時也是力量之泉的源頭。”
她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沉思。
“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我一度認爲這座塔是精靈族最偉大的成就。或許,它將在我們整個種族消亡之後依舊屹立於世界之上。我有時甚至會想,它將歷經世界的毀滅而不倒,而這,纔是它的真正初衷!”
說這話的時候,瑪琳的聲音清晰卻朦朧,帶著一種近乎詩意的絕望與理性的浪漫,那是一種典籍與預言交織下的沉靜幻夢,是理智者的悲歌。
哎!就是這個味,時間線是變了,但有些東西是不變了,比如瑪琳的爆典。
達克烏斯沒有反駁什麼,也沒有爭論什麼,比如告訴瑪琳關於終焉之時發生的事情。在終焉之時,在大漩渦瓦解、秩序崩塌之後,荷斯白塔連同整個奧蘇安一同沉入了冰冷深邃的浩瀚洋之中。
它並沒有在精靈族消亡之後屹立不倒,反而比精靈族還早一步,從地平線消失。
因爲精靈族沒有直接滅亡,他們還在艾索洛倫茍延殘喘了一段時間。而白塔早就沉了,在那場災厄真正達到頂峰之前,就已被湮沒進深海的靜寂中。
瑪琳所說的,與這些事實正好相反。
但達克烏斯沒有說,他只是點了點頭,就像一個安靜的遊客,聽著導遊的講解。
畢竟,瑪琳的話語中用了『認爲』、『或許』這樣的詞。
這是信仰,不是論證。
這是一種集體記憶的殘響,是一個文明曾經站在世界之巔時留下的倔強之聲,是塔樓尚在之時,每一位踏入者心中那一縷不願熄滅的火焰。
“望山跑死馬。”
走了片刻後,他嘀咕了一句。語氣裡沒有抱怨,更多是一種瞭然後的疲憊,眼前的白塔似乎觸手可及,高聳雲霄,輪廓清晰得彷彿伸手就能勾住塔尖那枚符文,但實際距離卻遠得離譜。他們距離白塔尚有數裡之遙,那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聽上去有些誇張,但實際上,也沒差哪去。
沒有士兵巡邏,也沒有浩蕩威勢的魔法從天而降將入侵者轟殺爲塵。
這裡沒有怒火、沒有警告,甚至沒有動靜。越是接近,越是寂靜,彷彿天地都爲之屏息。白塔的周邊沒有佈滿利箭與陷阱,也沒有堆砌高牆與拒馬,卻有著遠比鋼鐵更爲可怕的守護:層層迭迭、錯綜複雜的幻術結界與咒語迷宮,如水般流動,悄無聲息地籠罩一切。
白塔的締造者用更聰明的方式保護了它,也用更優雅的姿態宣告了這片土地的神聖與不可侵犯。那些結界不會直接傷害你,但它們足以遮蔽你的方向、擾亂你的意志,模糊你的認知,甚至讓來自爲什麼來這裡都漸漸忘卻。
它們不僅能抵禦探查、窺視,甚至可以避開時間本身的干擾,就連最強大的占卜術,在白塔面前也如失明者行走於迷霧之中。
這些防護魔法極其隱秘、極度狡黠,即便是對能量最爲敏感的精靈也難以察覺它們的存在。它們不會正面擊退入侵者,而是讓你迷路、停步、原地踏步,最終自我放棄。但它們依舊極其強大,像層層織網,籠罩著塔周的每一寸空氣與土地。只有那些被白塔認可的來者才能真正看見那條通往高塔的道路——不是通行證,而是一種資格。
久而久之,這樣的現象便化作了傳說:真正尋求智慧與學問者,才能在白塔中找到歸屬;而單純貪圖力量與野心者,則會在荷斯的魔法迷宮中迷失終生,最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若真有人膽敢無視規矩,試圖強行穿越結界,等待他們的將是荷斯劍聖的冷厲長刃與不帶感情的審判。
“博學者們厭惡被人監視。”瑪琳說道,她的神色冷靜,聲音卻低沉了幾分,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當然,他們也有能力確保無人窺見白塔的秘密。”
當他們走到昨日荷斯劍聖們佈陣之地時,她放慢了腳步,轉身看著衆人。
“你們準備好了嗎?”頓了頓後,她又道,眼神掃過在場衆人,最終將目光投向了女術士們的方向。
說來也有些諷刺,也有點滑稽。
來的一行人中,真正在待過白塔的,只有瑪琳和芬雷爾兩人而已。
薩里爾和阿薩諾克這兩位荷斯化身和神選,還在奧蘇安生活時,彼時的世界上還沒有荷斯白塔的存在,塔尚未落成,地仍是聖地,卻不是塔基。
至於其他人,那就更別提了。他們是第一次這麼接近白塔,也是第一次真正面對這片傳說中的禁域。
瑪琳之所以這麼問,並特地看向女術士們,是因爲她知道這些防護魔法不僅狡猾,還講究『印象』與『內心』。若心懷不軌,它便拒絕於千里之外。若動搖不定,便寸步難行。
“我沒問題。”科洛尼亞率先開口,語氣輕快而隨意,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像是在面對一次郊遊而不是神聖洗禮。
德魯薩拉雙手抱懷,聽到瑪琳的話後沒有說什麼,而是伸出左手,朝前一揮,一道小小的能量波動順著手臂涌出,像是在迴應那層層結界。
阿麗莎始終沒有表情變化,也沒有動作,就那麼站著,冷冷地看著白塔方向,神色如水,平靜得像是她本就是這座塔的一部分。
赫瑪拉則略顯緊張,她的手指輕輕蜷動了一下,目光略帶遲疑地掃視四周,但也僅僅只是顯得緊張而已。她仍站得很直,沒後退一步。
達克烏斯看了雷恩一眼,見雷恩輕輕搖了搖頭,他便點了點頭。隨後,他將目光轉向了薩里爾。
“來者皆是客,我說的!”薩里爾淡淡開口,說完後哈哈一笑,隨即伸展雙臂,一道光輝緩緩浮現,自他體內浮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般光紋,那光輝在空氣中緩緩擴散,如同涌動的水面,溫柔卻堅定地覆蓋住了他們所有人。
緊接著,一行人的身上也都涌現出了同樣的光輝,那是迴應,是來自荷斯白塔的初步承認與接納,是塔對他們的通行許可。
空氣頓時變得安靜而莊重,遠處的白塔彷彿也悄然迴應,塔身上的金色符文微微跳動了一下,像是在某種程度上……點了點頭?
衍生出的傳說,在某種角度上說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真實存在的。那些關於白塔結界的故事,不是神話,不是誇張,而是白塔自身力量的體現。
防護魔法確實具備引導不配者離去的能力,甚至可以讓他們永遠地,從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一條無聲的鎖鏈,在靈魂深處套牢,再悄無聲息地拉入虛空。
沒人知道這些人去了哪,連白塔中的博學者們也不知道。
那些踏錯一步的人,從未留下痕跡,就像從歷史、從現實、甚至從記憶中被抹除了。哪怕你手中持有白塔親自發出的邀請函,哪怕信上有著象牙印章與金色符文,那些防護魔法也不會因此鬆懈。它們沒有情感,沒有偏好,只有規則——冰冷而絕對。
很少有人能繞過結界,少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換句話說,無意闖入者,或是心懷不軌者,會被防護魔法引導出路,他們會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重新出現在結界之外,像是被天地溫柔地勸退。
而如果是混沌信徒,或是那些內心已被黑暗腐蝕的人進入結界,那情況就不同了。這類人很可能會被防護魔法識別爲『敵』,在尚未接近白塔之前,就會被消滅於看不見的虛空深處。若是其中的強大者,意外穿越了外層結界,進入了白塔核心區域,那等待他們的將不是答案,而是荷斯劍聖的利刃。
但這些……對於眼前這一行人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他們之中,要麼是純潔者,要麼是強大者。無論是精神還是意志,他們都被荷斯本體所認可,並在進入之前由其化身親自施加了防護咒文。這是一種雙重保險,既是憑證,也是護符。換句話說,白塔已對他們亮起了綠燈。
當達克烏斯踏入防護魔法的那一刻,他便立刻感知到了它的存在——那是一種溫柔的觸碰,如同春日陽光拂面,如同舊友歸來的一聲輕喚。
如水的意識溫潤而清晰,非侵入性地滑過他的心靈,那不是探查,而是確認,是一種帶有禮節性質的引導與詢問。
他感受到這意識正在辨認他的本質,審視他的意志與立場,不是讀心,也不是測謊,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識別』。
下一秒,周圍景色突變,鬱鬱蔥蔥的森林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四周被高聳入雲的白色山峰環繞,整個天地宛若封閉的聖地。他站在山環中的平原上,而白塔,便高高地矗立於中央,傲然挺立,像一根雪白的真理之針,貫穿天地。
“預言魔法?”
一旁的科洛尼亞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她側頭看向薩里爾,在短暫的接觸之後,她已經能隱約理解這些魔法的某些構成部分。這些魔法確實具備感知、篩選、引導的能力,能夠探知來者內心中的邪念,甚至深入他們的意識與靈魂本質之中,然後悄然操控其感知,使其根本無法找到進入白塔的道路。
這個理論看似簡單——判斷、引導、選擇。
但實際上,它無比複雜,結構宛如星圖,運行如同天體。哪怕是科洛尼亞這樣的強大者,也只能窺得其中一角。
“不止。”薩里爾微笑,語氣淡然,“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達克烏斯,目光在對方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後,他緩緩擡頭,目光越過達克烏斯的肩頭,落在了遙遠天空之中的白塔塔尖。
“阿蘇焉之盾?……不是。”這個念頭只在達克烏斯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然後迅速被他自己否定。
所謂的阿蘇焉之盾,並非精靈造物,而是源自古聖——準確地說,是古聖佐加的造物。
佐加,一位代表石靈、力量賜予者和仲裁者的古聖。
大入侵時期,神殿城市塔拉克斯蘭在混沌浪潮中幾乎淪陷。但最終,它又沒淪陷——因爲它的核心被守住了。
當時城中的三位史蘭魔祭司被阿大師派往佐加金字塔,在那裡,他們成功啓動了古聖遺留下的最強神器之一:佐加之盾。
一股超乎想象的能量如天幕般降臨,將城市核心包裹,那道屏障幾乎無懈可擊,硬生生的讓塔拉克斯蘭撐到大漩渦出現。
但遺憾的是,露絲契亞大陸上只有這件裝置,卻沒有對應的石板。石板是達克烏斯在勞倫洛倫,阿曼維爾發現的。
達洛爾漢根據這套石板上的說明,依照其部分內容,製造出了一個功能閹割版的裝置——也就是後來被阿蘇焉之子所稱的阿蘇焉之盾。
聽起來霸氣,實則略顯粗糙,它不過是一個勉強能用的替代品,兼容性極差,用來隔絕魔法之風確實能起到一定作用,但與真正的古聖造物相比,那就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了。
所以,不是。
或者說,是?
就像那種變種塑界引擎一樣,理論和模型是對的,但在結構、能量導引、材料本質甚至激活方式上都存在極大的差異。
但只要理念對了,總能衍生出一些可能性。
而這一點,恰恰也是古聖留下來的石板最神秘、最迷人的部分,它們本身就是通往另一個層面的鑰匙。就像那塊特亨霍因親手交給他的石板那樣。
當時特亨霍因還在露絲契亞大陸的時候,將一塊石板交給了他。
就一塊石板,但這塊石板的內容震撼至極。它揭示了太陽引擎的另一種用法,一種完全不同於當前的體系,一種脫胎於對古聖柯泰克的崇敬與祭祀之中的共鳴之道。
通過排列獨特的陣型,再輔以特別的讚美禱文(啓動咒語),那些孤立運作的太陽引擎便能彼此共振,力量互通,引發質變。
如果說單個太陽引擎的攻擊方式像是以手指去掐、去點、去扣的零散力量,那麼這種共鳴式的用法就是握緊成拳——重擊、轟殺、破滅!
在最後一次回聲之城之戰時,這種使用方式展現了威能。
一擊!
就將一個剛刷出來的、在空中展開雙翼、準備大展身手的嗜血狂魔擊中。對方來得快,去得更快,直接被打回老家,連咆哮都沒來得及完整喊出一個音節。
達克烏斯沒有多想,不再去猜測。
白塔就在眼前,他已經到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很接近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感應到了石板的存在。
通往白塔的山道,如同一條白蛇,在山林之間蜿蜒穿行,悄無聲息地引領著來者穿越森林深處。
清風拂面時,林中奇景紛至沓來。從巨巖之上飛瀉而下的瀑布羣層層迭迭,匯聚成一座座銀白泡沫翻騰的水池。瀑光、彩虹、霧氣與魔法光輝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個多彩世界悄然展開,如幻似真,似乎連現實都染上了幾分夢幻的顏色。
遠處,荷斯劍聖隨處可見。他們或獨自一人沉浸在冥思之中,或結伴而行,於林間空地上修習劍技,彼此切磋、爭鋒,騰躍如鶴,轉劍如龍。那種速度,那種優雅,那種剛柔並濟的姿態,常人幾乎難以企及,哪怕是奧蘇安最強的戰士,也只能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某種超越性的存在。
當他們察覺到來者時,除了那幾位仍在冥思中的,其餘劍聖紛紛止住動作,轉身行禮。他們沒有發問,沒有質疑,只有肅然的敬意和靜默的認可。
隊伍之中的芬雷爾眼前一亮,面上浮現出難得的喜色。他認出了遠處那三位向他們行禮的劍聖——是熟人,是故人。他擡起手臂,帶著激動揮手致意。
那三位劍聖顯然也是一愣,緊接著,臉上浮現出驚喜之色,同樣揮手迴應。
芬雷爾回過頭看向達克烏斯,像是在請示,又像是在報喜。
達克烏斯回以一個笑容,點了點頭,隨後揮手向三位劍聖打招呼。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他鄉遇故知。
對芬雷爾來說,可能不太適用,因爲地點對不上,但那份激動和情緒的高漲卻是真實的。畢竟,他的性格讓他的朋友格外稀少,不多不少,寥寥幾位而已。而現在,當他回到闊別的白塔後,他再度與舊友重逢。
“艾勒里昂、瑞南利爾、馬蘭林。”瑪琳認出了這三位劍聖,神情沒有太大變化,只是隨意地做了個介紹。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三位劍聖,但他知曉這三位的事蹟,瞭解他們的戰績,熟悉他們的榮耀,也正因如此,他才向他們揮手致意。
這不是禮貌,而是尊重,真正的尊重。
但遺憾的是,他將他們的榮耀剝奪了,親手剝奪了……
隨後,隊伍繼續前進,踏過被林葉遮蔽的柔軟林道,穿越由魔法維持的清新空氣與永恆春意。越是接近塔身,那種超凡脫俗的氛圍越加濃烈,如同行走於現實與神話交界之處。塔身的巨大陰影延伸至地面之下,帶來一種壓倒性的莊嚴感,而在這高聳入雲的白塔腳下,廣袤的林中空地開始頻繁地出現在眼前。
有些空地上建有如水晶般剔透的玻璃溫室,宛若森林中的明珠,沐浴著陽光與魔力之輝。那些溫室中種植著各種藥草、魔藤與奇花異果,爲塔中的法師提供日常所需的食物與飲品,同時也供研究之用。種植者們身披輕便的衣袍,在溫室中來回穿梭,小心翼翼地修剪枝葉,宛如侍奉神明的聖職者。
另一些空地則呈現出一種靜謐而溫馨的景象,隱約可見排列整齊的小屋與石板小徑,顯然是法師隨從與學徒們所居住的小型村落。煙囪裡仍有微煙嫋嫋升起,證明這裡依舊有人生活,但人數比往日稀少了許多。屋檐下垂掛的風鈴在風中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彷彿在低聲訴說著曾經熱鬧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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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們經常在這些空地中徜徉漫步,討論學術與研究。”瑪琳走在隊伍前列,低聲開口,語氣平和而充滿回憶,“我、貝洛達,還有艾德安娜,在這裡學習的時候,也經常來。我們一走就是幾個小時,邊走邊爭論符文、咒語和結構術式。”
她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唏噓,彷彿往日那段寧靜、專注、純粹的學習時光正緩緩浮現在眼前,但也正在漸行漸遠,終將消散在現實的混亂與戰火之中。
達克烏斯再次變身爲點頭機器,他當然知道瑪琳爲什麼唏噓,因爲她眼前所見的與記憶中的截然不同。
現在這片空地上,哪還有法師的身影?因爲戰爭的到來,原本在這裡漫步的法師因爲各種原因離開了。那些曾經輕聲爭辯的身影、那些席地而坐研究卷軸的場景,如今卻只是殘存於記憶中的一幀幀光影。
當隊伍最終抵達白塔那雄偉的塔基時,腳下的大理石臺階向上延伸,彷彿通向天穹的階梯。塔基周圍的雕像安靜矗立,披著歲月斑駁的光輝,目光恆定地望著遠方,彷彿在守望著奧蘇安最後的希望。
而在這層臺階的盡頭,一名身著法袍的女性施法者正靜靜站立於那,早已等候多時。她的長袍上繡著金銀相間的繁複符文,頭戴象徵學識與位階的環形頭飾,身後飄動著純白披風,整個人端莊得體,氣質沉穩猶如這片區域的主宰。
“芬雷爾……”瑪琳第一眼便認出了那名施法者的身份,隨即語調陡然一轉,變得略帶玩味,帶著一絲諷刺和些許失望,“應該在隊伍中的。”
隨著他們的到來,塔頂盤旋的白羽鳥忽然齊聲鳴叫,清脆嘹亮的啼鳴在空中迴盪,彷彿銀鈴被晨風拂動,又似天籟從穹頂墜落,洗淨人心的塵垢。那是一種悠遠的旋律,夾雜著某種古老的節奏和韻律,彷彿是某種無聲儀式的引子,又彷彿是這座塔本身在以自然之聲表達歡迎。
它們從空中緩緩降下,翅羽展張如雪,一隻接一隻地掠過塔尖與廊柱之間的空隙,在半空中打著弧線與旋轉,動作協調、優雅,宛如配合過的舞者,爲來訪者獻上空中的祝福。
達克烏斯看著這些鳥羣,目光平和。他沒有說話,但他知道,這不是巧合。白塔的魔法和這些靈禽的感知早已交織爲一體,如同身體與神經,靈魂與夢境。它們的歌唱是一種確認,一種歡迎,一種——『命運已轉動』的低語。
他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看向塔尖的方向,看著那些白羽鳥在陽光中穿行,羽翼微顫,像是撩動了天幕的褶皺。
“我們來了。”
片刻後,他輕聲說了一句,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這塔、這山、這天,甚至是這歷史長河中等待已久的存在聽。
白羽鳥依舊歌唱,宛如晨鐘暮鼓,莊嚴中帶著溫情;而隊伍繼續前行,踏上那層層石階,向著這座被譽爲智慧之巔的白塔,一步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