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三年十二月三十·諸事皆宜。

年又稱年節, 在平民百姓的心裡是既具有地位的，可對於豪門世家來說，過年就不僅僅是一個節日那麼簡單了, 永安王府人少, 要忙活的事情也就少了很多, 在宮裡的時候薛婠婠是看過前皇后娘娘主持過的。

光是一個宴請就費盡了心思。

她挑起手裡的貼紙, 這是鳳歌昨日剪好的, 上面剪裡抱子圖，她嫁進永安王府也快有三個月了，懷孕這件事是該提上日程了。

只是薛婠婠看著剪紙, 有些發呆，她做好懷孕的準備了嗎？更確切的說她做好當母妃的準備了嗎？

生養一個孩子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這一點她的母妃很明確的和她說過, 在哥哥還在冷宮是時候, 母妃就曾煩惱過怎麼教育哥哥這個問題。

沉碧站在一旁，輕輕咳嗽了一聲, “殿下，該貼窗花了。”

這一咳嗽，華安才清醒過來，她笑著把剪紙貼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孩子的事情是天註定的, 她再怎麼煩惱也是無用。

“窗花貼完了, 剩下的該做什麼了？”她側著頭問沉碧道, 本就嬌俏的臉, 今日更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眉心點了紅色的花鈿, 頭上的頭面換上了一整套紅寶石嵌金髮飾，就連衣服都紅色的，看上去喜慶而又嬌俏。

那介於少女和人婦之間是微妙美感，被薛婠婠刻畫的淋漓盡致。

“該去門口接王爺了。”沉碧迴應道。

這一天是有祭祀的，李道彥作爲家裡唯一一個男人，理所當然的去了家廟，而華安作爲一個女人是沒資格進去的，即使她是公主也是一樣，這是世道對女人多有限制，這便是其中一條。

永安王府武將出身，平常對於這些不甚看重，在戰場了可不分男人還是女人，可華安也知道衆口鑠金的道理，永安王府想要和豪門的這些人吃的開，那麼有些規矩就不得不守。

薛婠婠在門口等著從家廟回來的李道彥，天空卻飄了幾片雪花下來，她伸出手去接，脣角微微勾起，“瑞雪兆豐年，這是個好兆頭。”

雪花落到她手上自然就融化了，小小的水珠掛在她掌心裡稱得她更膚色更白了，“王爺還有多久纔到？”

“回主子的話，半柱香之前來的信，約莫著馬上就到了。”接話的是永安王府家的長隨——墨嵐，因爲念過些書，就一直跟在李道彥身邊，在李道彥沒娶薛婠婠之前，也一直是他伺候的李道彥起居。

薛婠婠點點頭，結果夕佳遞上來的手帕，把掌心裡的冰水擦乾淨後，又捧了一個湯婆子，現在還不算冷，這雪纔剛剛下起來，等到化雪的時候纔是冷呢。

“殿下要不先回去，奴婢幾個在這候著，等王爺回來了，您再出來？”沉碧建議道。

“不必了，他不會讓我等太久的。”華安輕輕的說道，語氣篤定而又認真，臉上被冷風吹的有些紅，像極了少女害羞時的樣子，可那眼卻是亮晶晶的，漂亮極了。

聽殿下這般說，沉碧自然也不會說些什麼了，靜立在一側，心裡盤算著一會給殿下弄點姜水喝，殿下一直不愛喝這東西，一會又該費些勁了。

李道彥果真沒讓華安等太久，他沒坐馬車回來，而是自己騎了馬回來的，進城了就自己牽著步行，總比做馬車要快些。

“我回來了。”李道彥輕聲道，面對嬌妻心裡一片滿足，年節祭祀後總算是有人等他回家了。

“好慢。”華安不滿的說道，嬌哼了一聲，轉身往府裡走去，她身後的李道彥把繮繩一撇，徑直追了上去。

“我錯了，下次帶你一起去，你就不會覺得慢了，至於別人的話，就讓別人說去吧。”李道彥安撫道，他是不太明白爲什麼華安會勸說她不能去家廟。

“過幾年的吧。”華安低低的笑道，眉眼裡盡是喜色，等哥哥娶了皇后，或者其他的公主嫁出去，她就不用作爲皇族和世家豪門聯繫的媒介了。

每一代公主都有她的用處，聯姻也好，和親也好，聯繫外臣夫人也好，都逃不出去這份命運，這是她們從出生就決定好了的，誰也無法改變，哥哥也不行。

“都聽你的。”李道彥直覺的把這個話題叉了過去，他笑了笑牽起華安的手，那手小小的還帶著湯婆子的溫度，可李道彥也清楚，在沒有外物的保護下，這雙手會變得有多涼。

“你纔是家主好嘛。”薛婠婠嬌嗔道，過了長廊就是後院了，永安王府的前院和後院是被一道長廊隔開的，而非其他府邸那樣開了角門，這院裡看家護院的都是退伍下來的老兵，規矩是越簡潔越好。

“那就先去奶奶那裡，中午這頓就全當是年夜飯了，奶奶歲數大了，晚上吃不上兩口，睡得也早了很多。”

李道彥一條條的和華安說道，這宅邸裡就三個正經的主子，有些安排確實是要變動一些，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知道了。”華安點點頭，被李道彥握著的手格外溫暖，有些溫度是死物無法給的，李道彥說的事情，她也早就想過，自然做了些安排，只遞給飛鳥一個眼神，也沒說些什麼。

飛鳥點了點頭，拂了一禮，自然慢了兩步後，從隊伍裡離開了，這年夜飯可不能夠馬虎，她要去大廚房看著的。

李道彥看的驚奇，他把頭轉向華安，“她倒是機靈，你連話都不用說，她就知道做什麼了。”

華安笑笑不言語，這是自然，她身邊得用的大宮女都是千里挑一的，更何況看不懂主子意圖的宮女們，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只是這話不能和李道彥說而已。

兩人說說笑笑，便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因飛鳥先行了一步，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幾盤小點心和甜酒，這酒是西域的貢品，據說有開胃的效果，是薛婠婠的陪嫁。

“奶奶。”華安甜甜的說道，放開李道彥的手迎了上去，“我們中午就來叨擾您了，您可不要嫌棄我們煩你。”

“不會，不會。”老夫人哪裡不知道這是爲了照顧她，這份情她還是領的，公主能這麼照顧她的情況，她確確實實是有些意外的。

華安笑笑，明媚而又張揚，“是王爺提出來的。”

李道彥剛脫下身上的厚衣裳就聽到華安的話，響起新婚那天的事情，心裡泛出一絲微妙的感覺來，好像她們兩個纔是一家人，他是外人。

“你這年夜飯都準備了什麼？”他不接這個話題，反問道。

身上的披風被沉碧褪下去，身上頓時輕快了不少，那披風是熊皮的，最是暖和不過了，可也沉的很，她平常不怎麼穿的。

“我問了飛鳥菜譜，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裡面有一道荷包裡脊我還是挺喜歡的，飛鳥點心做的好，但這道菜也是不錯的。”華安坐到老夫人的身邊說道。

他們家一向沒什麼講究，吃的更是如此了，但這不代表他們沒什麼見識，該知道的，還是知道的。

荷包裡脊裡的‘荷’指的可不是荷花，而是荷包，廚師把菜做成荷包圖案，甚至荷包上精巧的花紋都能仿製出來。

“你向來喜歡這種精巧的東西。”李道彥嚐了口點心說道，這點心不太甜，他還是能吃上幾口的。

“皇宮規矩多，況且你還沒見過更精巧的菜呢。”華安笑著說道，這倒不是句虛話，對她來說只要好吃，那便夠了，可對她父皇來說可不是這樣。

“等忙完這陣，我讓飛鳥給您做八珍。”華安從另一疊盤子裡也拈了一口點心，她吃的點心都是飛鳥做的，比一般點心放到糖要多，那盤既然李道彥能吃進去，想必是不太甜的。

“龍肝、鳳髓、豹胎、鯉尾、炙、猩脣、熊掌、酥酪蟬被稱爲八珍，拿這些做材料這菜想必是極好吃的，只是老身年紀大了，吃不動了，就算了吧。”

華安也沒勉強，頭上的步搖輕輕晃動，紅寶石折射的光芒十分溫暖，“那就做些別的，總有您能吃的菜。”

是的，總有適合奶奶的菜。

這裡是永安王府，是她未來要生存的地方，是她第二個家，宮裡的那些規矩再束縛不到她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過年呢。”她看向李道彥，貓兒一樣的眼裡難得露出一絲溫順。

“以後的每一個年都會這樣過的。”李道彥溫和的笑笑，飲下一杯甜酒，“一起喝一杯吧，過年怎麼能不喝酒呢。”

“酒鬼。”華安笑罵道。

聽著窗外遠處隱隱傳來的鞭炮聲，華安覺得她嫁給李道彥也沒什麼不好的，即使這婚姻的背後是陰謀，是權利，可有這麼片刻的溫情，就夠了。

那些陰謀，那些詭計，那些必須要面對的事情，她都會和身邊這個人，一起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