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三年八月十五·宜宴請。

夜涼如水，微涼的夜風(fēng)晃在宮中，打透了每一個人的衣衫，中秋的夜總是有些涼的，銀河綴在頭頂，蜿蜒著遠去，照料著所有人的願望――團圓。

新帝以國孝期間不宜舉辦宴席推了中秋國宴，只在宓太妃這擺了一桌家宴，薛景耀看著宮人把一道道菜擺好，一向清冷的臉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理論上先皇去世後，有子嗣的后妃應(yīng)該跟隨子嗣出宮過活，薛景耀以公主尚未成年還沒建公主府爲由，打發(fā)了柬官們的請求，外面哪裡有宮內(nèi)條件好，況且他想和家人們在一起。

打扮好的薛婠婠剛出門就看到她的皇帝哥哥在發(fā)呆，雖然他們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她就是知道皇帝哥哥在想什麼，悄悄的走到他的背後，踮起腳一把矇住他的眼，甜美的嗓音被她特意壓低，“猜猜我是誰？”

這小把戲薛婠婠從小就喜歡玩，皇帝嘴角動了動，聲音清冷，“是我的妹妹，華安公主。”

“哎呀，又被猜中了。”薛婠婠嬌嗔道，說著放開蒙著皇帝雙眼的手，纖細手腕帶著金制的鈴鐺手鍊，一圈十七個，外部鏤空，刻了蓮花的花樣，內(nèi)部嵌了同樣大小的珍珠，十分精巧，這手鍊是烏蘭上供的珍品，還沒入國庫，就被薛景耀賞給了她。

薛景耀看著調(diào)皮的妹妹，這個把戲其實並不難猜，在悲慘的童年裡只有她會來冷宮找他玩，在登基後也只有她敢這麼對待皇帝，薛婠婠似乎從來不知道怕，對她來說薛景耀就是他的哥哥，冷宮裡的皇子是他，登基後的皇帝也是他，從來沒變過。

眼裡閃過一絲柔情，可臉卻板了起來，半訓(xùn)斥道，“都多大了，還這麼調(diào)皮，馬上就十六了，其他的公主十六都尚駙馬了。”

不，他一點都不想他活潑可愛的妹妹嫁出去，身爲男人他太清楚男人是怎麼想的了。

薛婠婠絲毫不在乎他的訓(xùn)斥，拉著他去找母妃，母妃在東殿，雖說是家宴，但也是按著以前的制度來辦的，不用母妃事必躬親，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不忙了。

正如薛婠婠想的那樣，宓太妃正坐著休息，宮女們能做的事自然不用她親自去盯，她只要坐在這坐鎮(zhèn)就行了，見兩個孩子過來，連忙起來走了過去。

剛想對薛景耀行禮，就被他扶了起來，只見這個冷麪皇帝，認真對著宓太妃道，“母妃不必如此，母妃應(yīng)是知兒臣的心的。”

這一句兒臣就道出了皇帝真實的想法，宓太妃也不繼續(xù)，順著皇帝勁就起來了，摸了摸他的頭溫柔的笑笑，“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給外人看的，不能丟了你的臉。”

薛景耀點了點頭，宓太妃說的什麼意思，他自然也懂，發(fā)頂傳來的暖意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薛婠婠是個從來都靜不下來的主，她上前抱起母妃的手臂，央著她說些閒話，時間在母子三人的聊天中度過，多半都是薛婠婠在說，宓太妃和皇帝應(yīng)和著，燭火搖曳中三個人的神情都出奇的一致，溫暖而又滿足。

宓太妃手下的大宮女來報宴席準備好了，皇帝尚未娶親，先皇其他的妃子出宮的出宮，守陵的守陵，這家宴自然就只有他們?nèi)齻€主子。

自古宮宴都不好吃，爲了滿足觀賞性的要求，自然要犧牲其他的部分，但這次不是的，御膳房上的菜都是公主喜歡的樣式，只有三個主子，人精一樣的御膳房師傅很能摸清新帝的心思，這位小公主纔是最重要的。

宴席吃了一半，宓太妃突然放了筷子，看著皇帝，薛景耀一愣，面色不顯，也把筷子放了下來。

“母妃是有事要同朕說？”

是朕不是我，薛景耀以爲是求他做什麼，只要不過分，他都會應(yīng)允的。

宓妃姣好面容閃過一絲迷茫，這讓皇帝更不解了，只見宓太妃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著薛婠婠，“華安也十六，該尚駙馬了。”

原是這事，薛景耀鬆了口氣，他登基三年多，周圍幾乎都是巴結(jié)他的獻媚他的，他不在乎那些人怎麼想，他只怕他僅剩不到的親人，也只是利用他。

薛景耀定了定神，看著吃的正歡的薛婠婠，眉眼中露出一抹溫柔，“母妃放心，我會好好相看的，華安才十六，不急。”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妹妹也是一樣，他一定找個文武雙全，對她好的。

聽見在說她的親事，薛婠婠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就繼續(xù)吃了，反正哥哥和母妃都不會害她，從小到大她得到的就是最好的。

“我心中已經(jīng)有個人選了。”宓太妃繼續(xù)道，“清河永安王，我覺得他和華安停配的。”

薛景耀噌的一聲站了起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宓太妃，永安王雖然是個親王，但是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除了嫖被他奶奶壓著不敢沾，吃喝賭可是樣樣精通！他不信宓太妃不清楚，這是把華安往火坑裡推。

“我不同意。”薛景耀壓著嗓子說道，“華安還小，不用著急，這事我管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宓太妃生氣，他的妹妹，怎麼能嫁給這種人。

見哥哥生氣，薛婠婠不害怕反而笑了出來，銀鈴一般的嗓音輕易的撫平的少年帝王的憤怒，她嬌笑著，眉眼裡的盡是驕傲，“哥哥第一次對母妃生氣耶，真是稀奇，一個婚姻罷了，有哥哥撐腰，嫁誰不都一樣嗎？”

皇帝沉默，坐下來，猛喝了一口酒，只有他這個位置上的是烈酒，濃烈的酒精燃燒了他的肺腑，刺的他心都疼了起來，這酒是西域傳進來的，比本土的都要烈，那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不多的溫暖，怎麼能嫁給那種人。

宓太妃知曉薛景耀必然是這個反應(yīng)，他是個重情的，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月色下那張溫婉清麗的臉似乎更加溫柔了，“我知道你想給華安最好的，可既然是皇室中人，就要承擔(dān)皇室的責(zé)任。”

薛景耀氣紅了眼，聲音還是清冷的，他敬重宓太妃，說不了重話，“華安她不需要承擔(dān)，她只需要平安喜樂就夠了，我給她撐著。”

宓妃喝了口茶，似乎絲毫不急著說服他，也不在意他氣紅了雙眼，她知道他總會同意的，皇帝總有些身不由自的事，給薛景耀夾了口菜，方纔緩緩道，“永安王怎麼得的這親王位，那時你還年少，應(yīng)當是不知道的。”

宓太妃的嗓音似乎也染上了月華的清冷，明明還是和以往一樣的聲音卻帶了不可描述的寒意，“十二年前，朔北迴回族來犯，當時戍邊的就是永安王李氏一家，那時他們還沒得這爵位，只能說是將門世家，李家三代十幾人全折在在場戰(zhàn)爭裡面了，先皇爲了撫卹，給了一個僅僅六歲的孩子正一品親王爵位，封地清河，食邑一萬戶。”

說道最後這個一向溫和的女人已經(jīng)是有些憤慨了，那不屑的語氣呼之欲出，皇帝瞬間就懂得了是什麼意思，殺死他們的不是戰(zhàn)爭，是權(quán)謀，是來自他們效忠保衛(wèi)的國家的陷害，是最高統(tǒng)治者的惶恐。

功高震主。

薛景耀嘆了口氣，看向宓太妃，“那和華安有什麼關(guān)係，十二年前她也只是個孩子。”

“軍心這件事不是說換了將領(lǐng)就能動搖的，朔北依舊還擁護著李家，你年紀尚輕，剛登基不久正事需要人心的時候，雖說就剩下這一根獨苗，不可能再參軍了，但是該拉攏的還是要拉攏。”宓太妃接著說道，看著這一雙兒女，她心裡十分欣慰，“永安王不著調(diào)，但家風(fēng)在那，不會壞到哪裡去的。”

薛景耀握緊了酒杯，是的是的，是他無能，可這並不是他犧牲妹妹的理由，權(quán)利的爭奪無論發(fā)生了什麼都在那，可妹妹的婚姻不是。

一直吃飯不出聲的薛婠婠終於開了口，手腕間鈴聲響動，清脆的聲響也抵不過她的嗓音，華麗的宮服繡著金絲蝴蝶，層層疊疊，甚是華麗，她倨傲的擡起頭，“我嫁，反正誰也越不過哥哥，我爲什麼要怕他對我不好？”

皇帝喝了杯酒，冷酷的臉上盡是寒霜，權(quán)謀這種噁心的東西爲什麼要牽扯到妹妹身上，“拉攏人心的手段有很多，不需要聯(lián)姻。”

“可是這是最快的啊，”薛婠婠毫不在意的說道，喝了一口她位置上擺的桂花釀，“就這麼說定了，不然我真的會生氣的。”

皇帝一楞，薛婠婠很少說這種話，她總是很調(diào)皮但是並不是不講理，看著妹妹哄道，“我們換一個人好不好？新年才俊有很多，等明年科舉還會有狀元呢。”

薛婠婠眼睛一轉(zhuǎn)，滿不在乎的接口，“就這個吧，我自己的脾氣我清楚，換一個名聲好的肯定有人說我欺負他。”她給薛景耀遞了個果子才繼續(xù)道，“反正都能拿捏住，不如換一個舒心的，公主的婚姻不就那麼回事嗎。”

她說完頓了頓，看著薛景耀不懷好意的笑笑，“哥哥不同意，我就偷偷溜去你書房寫聖旨蓋章。”

在薛景耀沒有登基之前，這事她沒少幹過，畢竟是個皇子，在不受寵，有些事也比她要方便的多。

貞禮元年，帝賜婚於永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