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裡沒有宋裴身影,再去下家萬花樓……她這一夜基本都要流連在這種地方。
百媚生鍍金匾額下,一個個穿著暴露曲線曼妙的姑娘站在門前笑的花枝招展,遠遠瞧見一身黑衣的花解語站在街前既不舉步又不離開,便紛紛含笑上前。
“這位爺兒。”
一粉衣一綠衣姑娘紛紛跨住花解語左右手臂,笑的花枝爛顫:“長夜漫漫無人陪,這位爺不覺寂寞?”
粉衣姑娘粉脣微啓,呵氣噴薄到花解語臉上,過於濃重劣質的薰香嗆得花解語蹙眉。
“看這位夜衣著奇特想必是江湖衆人,江湖中人便更應該不拘小節,小女子這廂……”
“給!”
不帶綠衣姑娘詩興大發,花解語擡手便將視線預備好的碎銀塞到姑娘手中:“我找人。”
“啊,找人好啊。”綠衣姑娘接了賞錢登時喜笑顏開:“您找什麼人我們這都有,那可謂環肥燕瘦俱全,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什麼……”
“我找男人。”
“啊?”
兩位姑娘屆時一愣,喉頭髮哽盯了花解語半晌:“爺,您真是好品味,可奴家這是青樓,大人若是著實需要,若不然您看街角邊有一家……”
“高山流水遇知音,不想公子竟有如此雅趣,若不然,在下給你介紹個好去處?”
夜幕下萬家燈火齊放,清風朗朗,背後驀然傳來疏朗輕浮一聲,這聲音端的是紈絝,熟悉的讓花解語勾脣。
折身擡眼,果見一身花哨裝扮男子,含笑站在燈火闌珊處,桃花眼徐徐上翹,端的是眉目含情,盛比九天星辰。
“宋裴。”
花解語迅速掙脫開左右女子,來到男子面前。
“你果然在這。”
“這位,公子?”
容華上下打量一眼男裝花解語,有些頭痛用摺扇敲了敲額頭:“怎麼是你?”
“我……”
分明捕捉到對方眼底一絲促狹,花解語一愣,旋即幡然醒悟。
自己認得他的身份,他卻不曉得自己就是花解語。
在他眼裡,自己只是那位花樓吟詩作對的富家公子,既然如此,那自己又該如何暗示他入宮,幫花解語解決這百里離的危難?
“對不起,在下失禮了。”
花解語垂頭調整一番思緒,再擡臉時,已是極力平靜。
“我們之前見過,不知宋公子還記得嗎?”
“你希望我說記得嗎?”
花解語皺眉:“不如我們移步到裡面……”
卻是正要折身之際,一柄摺扇驀然攬住花解語去路,花解語垂眸看向身前扇骨,寒玉雕青蓮,鏤空部分精緻纖細,扇尾暗處隱隱刻著一纖細的宋字。
這摺扇精巧又獨特,做工簡直堪比之前黃玉那柄。
不過兩廂對比看來,他之前給自己的黃玉在他看來,或許也沒有什麼稀罕。
“宋公子這是做什麼?”
“我爲何總覺得公子眼熟?”
兩道聲音同時猝然響起,相撞在漫漫長夜下,聽得對方俱是一愣。
花解語先發制人,眸光微轉,擡手一把握住扇身:“我之前曾見過公子一次,面熟也不足爲奇,不過您這扇子,爲何不是之前那一柄?”
“你說這個?古玩店買的。”
“隨便買來嗎?那之前的呢?”
宋裴似是被花解語嚇到,下意識抽了抽扇身,卻因花解語緊握不放而紋絲不動,思慮再三乾脆放手。
“姑娘若是喜歡,送你便是。”
“這……”
這扇子分明是取自南寒山玉,貴重無比,如今卻又被他這般輕易送人,可見之前的黃玉,也沒什麼珍貴。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宋裴意識到花解語臉色難看,試探壓低聲音來到花解語身邊。
“公子喜歡這摺扇?”
“嗯,這摺扇,你是從何古玩店買來?”
“本公子購物,自然是京城最大一家。”
花解語垂了眼簾,擡手摺扇送入自己袖中:“那,這摺扇我要了。”
語氣強硬,強取意圖毋庸置疑。
她幾次提到摺扇黃玉,是希望他想起宮裡還有一把,希望他也能想起那個叫花解語的人。
奈何宋裴偏偏不上道,盯著花解語,神色挪揄。
“公子這是做什麼,強取豪奪?”
“你剛剛說可以送我的。”
宋裴一愣,許是未曾料到對面公子文質彬彬模樣,也有如此蠻橫一面,不過轉念想自己也不缺這些身外之物,當下便也不再追究。
“罷了,君子不奪人所好,那這摺扇便送……哎,哎?”
美言討要人情話未說完,但見花解語已然轉身離去,夜風中遠遠傳來一句似嘲似怨的清聲。
“說什麼知音高山流水不過幾日光景而已,便又開始流連煙花之地,本性難移!”
“哎?這傢伙!”
宋裴被氣瞪了瞪眼睛,再瞧花解語離去方向不似去青樓尋人方向,反而是他胡說的帝都最大古玩店。
“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執拗之人。”
自語一聲,再擡頭望了望天色,輕雲閉月,已近子時:“倒是沒見過誰家公子搶劫此輕車熟路的。”
“公子,公子到底還要不要到奴家那裡坐坐?”
旁邊兩名花樓女子早已等不及,見花解語離開,立即伸手來拽宋裴。
“坐坐?”
不知爲何,見了那奇怪的公子後,最初高昂的興致甚至連品酒的心情的沒有了。
“罷了。”嘆息一聲,自我安慰許是被搶了心愛寶貝的原因,擡手掏出一錠金元寶塞到女子手中:“嘴巴都閉緊了,今日有關那公子之事倘若半點風聲泄露出去……”
“奴家明白,奴家明白!”
對面一衆女子連忙捧著元寶點頭哈腰眉開眼笑:“奴家們做這行已久,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嗯。”
回到宮裡長街上,花解語皺眉盯著掌心折扇,翻來覆去,心情複雜難以言喻。
她原以爲宋裴因爲知音之情,起碼自己稍稍提點之禍,他便會想起宮裡的花解語。
誰料竟是個色迷心竅的,再寶貴的東西都可以隨手送人,竟然還不分男人女人。
心中氣惱,原是想將摺扇直接扔掉,但思忖扇骨寒玉價值千金,最終忍耐下來。
月上中天,如練月華照耀在長街上,越將花解語身形襯的形單影隻。
擺弄手中摺扇,正研究如何將寒玉拆下來時,花解語忽聞背後傳來腳步聲。
屏息準備回頭時,肩膀驀然一沉,一人的胳膊已經壓在了身上。
側臉,身邊正是宋裴笑嘻嘻風流模樣。
“怎麼,那人人家的心肝寶,就打算這麼離開?”
“呵,那你又要如何?”
宋裴爲花解語忽然轉變的態度奇怪,跟著一步跨到花解語面前,張開雙臂攔住她去路。
“你這人好生奇怪,之前我送你百亮黃金是我自願,如今這摺扇可是你搶的,你就不該表示一下?”
“那你想要如何?”花解語揚起下巴。
“對,就是這個神色,和之前被我送摺扇的人像極了。”
“宋公子佔盡風流,誰知道你送了多少姑娘東西。”
“送姑娘倒是不少,但送公子卻只有你一個。”
宋裴伸手去捏花解語下巴,卻被後者側臉躲了過去:“你幹什麼?”
“總覺得你這皮相生的女氣,想要驗明真僞。”
花解語冷汗,這宋裴狐貍一般,也好在現在周圍沒有燈火,憑藉月光他暫時分辨不清自己眉眼,否則被認出身份,不知又要惹出什麼禍事來。
“我還有事在身,便不與公子閒聊了。”
“急什麼?”宋裴湊到花解語跟前,想要將他看個仔細。
後者眼疾手快,立即展開摺扇遮臉:“我家娘子還在家裡等我,現在這時辰,著實不方便與公子敘舊。”
“那你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去。”
“多謝公子美意,我……”
“宋公子?果然是宋公子……”
花解語正犯愁無法脫身時,街未一隊夜巡鐵騎緩緩靠近,見是宋裴,那爲首的統領立即下馬與宋裴熱絡招呼。
宋裴忙於應付,花解語乘機轉身鑽進衚衕,消失不見。
等宋裴意識到情況不對,再回頭望來時,身後空蕩蕩一片,早已沒了那清瘦身影。
“這人真奇怪……”
若是下次再遇到,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了。
花解語一路回到宮中還在冷汗。
最近煩心事太多,出宮前她一直犯愁如何找宋裴,卻沒有料到他是個難纏的,又該怎麼委婉將他誘進宮中。
剛剛那情況,若是巡防營的再來晚一些,自己身份便極有可能暴露。
回到朝霞宮時,天色已經矇矇亮。
好在花解語手腳利索,沒有遇到早已的宮人,一路順暢回到朝霞宮,未曾料到居然撞見了琴操。
粗壯梧桐樹下設著一桌一椅,琴操卻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依靠著石椅發呆。
聽到腳步聲,那木訥的人緩緩擡起頭打量眼花解語。
片刻後,竟好像沒有看到她男裝一般,重新低頭盯著腳尖。
若不瞭解情況的人,見琴操如此,必然以爲她是瘋了。
花解語低頭瞧瞧自己身上衣裳,知道不宜與其說話,匆匆回到房中換上正常宮裙,片刻後再出來找她時,梧桐樹下空蕩蕩,好像那個人從沒有出現過一般。
“奇怪。”
她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琴操這古怪的性格。
之前在琴操入住朝霞宮時,她也讓鶯兒出去打聽過,琴操原本秀麗的容貌被毀,皆是因爲好妒的容妃。
原本應該一步登天成爲妃嬪,如今卻一步走錯,被毀了容貌淪爲下等婢女,這樣的落差擱誰的身上,想必都不好受。
偏偏琴操不哭不鬧,只是安靜坐在一邊,這異常的反應,反倒令花解語生了興趣。
她若真的皇后派來的人,如此隱忍,留著日後必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