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倒騰尿素
“右新哥，這倒賣化肥的事情，我看還是算了吧。”林振華用商量的口氣對岑右新說道。
岑右新道：“小林，這可是八噸化肥，咱們家哪用得了？你就算不拿到黑市去賣，起碼也可以賣給自己的親戚朋友吧？你好不容易求一回人，人家都答應(yīng)給了，你如果不要，不是傻了？”
林振華點點頭：“嗯，賣給親戚朋友也可以，不過，咱們別按黑市價了，就是原價吧。”
岑右新大搖其頭：“小林，你這個人很有本事，我很佩服你。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你還是要聽老哥的。人家廠長給你出廠價，是你的面子。你賣給親戚朋友，按照供銷社的價錢，人家也同樣會感謝你，因爲(wèi)人家想買都買不到的。”
“可是，我掙大家的錢，多不合適？”林振華道，“我按出廠價給他們，他們不是更高興嗎？”
岑右新道：“你沒聽老人說過一句話，叫作升米恩，鬥米仇。人家要餓死的時候，你給人家一升米，人家會感謝你。你給人家一斗米，人家就覺得你肯定很有錢，就會嫌一斗米太少了。你現(xiàn)在能幫大家搞到尿素，大家就已經(jīng)非常感謝你了。你如果還按出廠價給他們，他們就會覺得你這個人肯定很有本事，以後就會總來求你，你不幫忙，人家就會恨你。”
我汗啊……，林振華被岑右新的一番話給說得啞口無言，別看你前世是華清的碩士，論做人做事，這邊遠(yuǎn)小地方的一個村民都比你強得多。
“右新哥，那依你之見，我該怎麼做？”林振華誠心誠意地請教道。
岑右新道：“小林，你如果放心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辦。八噸化肥，一共100袋，我和我叔家裡各要4袋，剩下92袋，我?guī)湍阗u出去，你給我一個辛苦錢就可以了。”
“掙的錢我一分都不要。”林振華連忙聲明。不過，他很快就看到了岑右新揶揄的目光，於是悻悻然說道：“好吧，掙多少錢，咱們倆平分吧。”
岑右新道：“平分我可不敢要，你如果肯的話，給我兩成都夠我一年掙的了。”
“那就兩成吧。”林振華不再爭了，他覺得，岑右新這人的確是挺不錯的一個人，頭腦靈活，而且知道分寸，如果給他一個機會……對了，機會！林振華腦子靈光一閃，不由得微笑起來，他知道岑右新能做什麼了。
“小林，我想這樣子，這92袋尿素，我去問一下至親好友，特別親近的人家，還有生產(chǎn)隊長家裡，就按批發(fā)價給他們，一袋是45塊6。一般的人家，就按供銷社的價錢，是52塊錢。我們整個下來，差不多能掙到1500塊錢。”岑右新飛快地計算著，也不知道這個只有初小文化的農(nóng)民是怎麼能夠有這麼強的心算能力的。
“好，就依右新哥說的辦。”林振華答道。
說實話，對於林振華來說，1500塊錢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衝擊力了，如果明年電風(fēng)扇的銷售能夠達(dá)到預(yù)期，他個人名下的分紅就有240萬。如果依著他的想法，這1500塊錢乾脆就都給岑家兄弟了，有這些錢，也夠毛崽天天吃肉的了。
可是，岑右新說的也對，他這樣平白無故把好處都給了他們，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事。小恩小惠能夠拉攏人心，恩大到一定程度，就成了受恩者者的債務(wù)了。屆時，說不定反而會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對了，右新哥，這8噸尿素，也得3000多塊錢的貨款呢，我現(xiàn)在沒這麼多錢，你看怎麼辦？”林振華想起一件事來，連忙提醒道。
岑右新大不以爲(wèi)然：“小林，你放心，這個事情包在我身上。我今天晚上就去各家各戶收錢，明天我們帶錢去縣城。”
“呃，好吧，你就全權(quán)負(fù)責(zé)吧。”林振華認(rèn)輸了，他搞這個還真不如岑右新。
岑右新得了林振華的授權(quán)，心裡有了底氣。他一拉林振華，道：“小林，走，咱們先去見下柳書記。”
“見書記幹什麼？”林振華又糊塗了。
“你跟我來就是了。”
公社書記的辦公室是一個套間，電話放在外間，書記是在裡間辦公的。由於外面有人打電話，所以書記把裡間的門給關(guān)上了。
岑右新來到裡間的門外，敲了敲門。裡面?zhèn)鞒鲆粋€聲音：“誰啊，進(jìn)來。”
岑右新推開門，拉著林振華一齊走進(jìn)去，對著坐在一張破舊寫字檯後面的一名中年男子自我道：“柳書記，我是農(nóng)機廠岑廠長的堂哥，我叫岑右新。”
公社書記叫柳利民，是個本地提拔起來的幹部。他不認(rèn)識岑右新，不過對於岑右軍是認(rèn)識的，畢竟農(nóng)機廠是公社最大的企業(yè)，想想看，總理能不認(rèn)識兩油的老總嗎？
“哦，你有什麼事情嗎？”柳利民穩(wěn)坐在寫字檯後，低頭還在翻著手裡的文件，只是稍稍擡了擡眼皮問道。對於岑右新這樣的農(nóng)民，他實在沒必要給予太多的關(guān)注。
岑右新說道：“柳書記，是這樣的。這位林科長是我弟弟在部隊的時候帶過的兵，現(xiàn)在在江南省工作。他這次過來看我弟弟，幫我弟弟家裡搞到了一點尿素。現(xiàn)在尿素還有多，我想問一下，柳書記你家裡要不要一點？”
此言一出，柳利民的腦袋完全擡起來了，眼睛裡也有了一絲笑意：“哦，你有多餘的尿素？能允出多少？”
“不太多了，4袋，不知道夠不夠。”岑右新說道。
柳利民臉上泛起了笑容，他擡了擡手，示意道：“快坐下說吧，你真的能搞到4袋尿素？哦，對了，是這位……”
林振華連忙自我介紹：“柳書記，你好，我叫林振華，原來是岑排長手下的兵，現(xiàn)在在江南省漢華機械廠擔(dān)任技術(shù)科副科長。”
“哦，林科長，快請坐。”柳利民說道，接著，他又對門外喊了一聲，讓秘書過來給客人倒水。
林振華借這個機會，又繼續(xù)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漢華機械廠，屬於輕化廳的下屬企業(yè)，所以和一些化肥廠有點業(yè)務(wù)往來。湘平省這邊的朋友聽說我的排長家裡有點困難，就幫忙給搞了一點尿素。這個數(shù)量也不太多，聽右新哥說書記也需要一點，我想，幾袋尿素，也是一個心意吧。”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柳利民連聲說道。
像柳利民這種地方幹部，妻子自然是已經(jīng)安排在公社的某個單位裡工作了，但家裡還有父母兄弟之類的，都要種責(zé)任田。柳利民作爲(wèi)公社書記，能夠從供銷社優(yōu)先弄到一些化肥，但數(shù)量十分有限。
永禾供銷社一年能進(jìn)三四十噸化肥，其中尿素只有兩三噸，其他的都是折純量比較低的碳胺一類。這兩三噸尿素，供銷社拿出了一半來供應(yīng)給公社的主要幹部，平均一個領(lǐng)導(dǎo)名下也就能分到一袋。柳利民雖然是書記，但也不便多要，所以對於尿素的需求還是非常迫切的。
這些事情，林振華當(dāng)然不懂，但岑右新這種人對此可是門清。林振華剛纔那番話，也是順著岑右新的話頭說下去的，說完之後，他看到岑右新臉上露出了一縷欣慰的笑容，似乎是在說：小子可教……我是堂堂華青的高材生耶……林振華鬱悶透了。
“這個價錢方面，是怎麼算的？”柳利民問道。
“柳書記，林科長搞到的尿素，是按批發(fā)價的，45塊6一袋。給你4袋，一共就是182塊錢4毛錢。”岑右新說道。
林振華坐在一旁，心中暗自好笑，好你個岑右新，拍書記馬屁的同時，也不忘宰上一刀啊。不過岑右新這樣做也是對的，如果真的按出廠價給書記，恐怕只會惹上麻煩，而不是得到好處。
果然，聽到岑右新的報價，柳利民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假意地說道：“這怎麼合適呢，我還是按52一袋付錢好了。多出來的錢，就算請林科長吃飯了。”
“不必不必。”林振華連忙說道，“我聽排長和右新哥說，柳書記一直對他們都很照顧，我怎麼還好意思賺柳書記的錢。這次來得也很匆忙，都沒給柳書記買什麼東西，已經(jīng)很不好意思了。”
賓主寒暄了一番，柳利民作勢要馬上拿錢給岑右新，被岑右新攔住了。他表示，明天會直接把尿素送到柳利民在鄉(xiāng)下的家裡去，到那時候再算錢就可以了。這又是岑右新會辦事的地方了，這種只送書記的獨食，是不能直接拿到公社院子裡來的。
告別柳利民，林振華和岑右新二人出了公社院子，看看四下無人，林振華笑著對岑右新說道：“右新哥，我真是服你了，你搞這一套，是跟師傅學(xué)的，還是無師自通啊？”
岑右新得意地說道：“小林，論讀書，我不如你和右軍。但要說這社會上的事情，我這個當(dāng)哥哥的，還是比你們強那麼一點點的。右軍搞那個農(nóng)機廠，就是太木了，我跟他講過很多回，要放靈活一點，他根本就聽不進(jìn)去嘛。要不，這個廠子也不會搞成這個樣子。”
林振華試探著問道：“右新哥，依你之見，排長這個廠子應(yīng)該怎麼搞？”
岑右新道：“這個生產(chǎn)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要想賺錢，就要出去跑，不能坐在家裡等。你看人家浙江人就會做生意，我們這麼偏的地方，都經(jīng)常有浙江人跑過來拿塑料桶換米，然後再拿著米到市場上去換錢。右軍這個廠子，到現(xiàn)在連一個業(yè)務(wù)員都沒有，天天就是死等著公社找他做事，還能不虧本？”
林振華一聽有門，接著繼續(xù)問道：“右新哥，如果讓你去當(dāng)業(yè)務(wù)員，你覺得你能跑下來嗎？”
“當(dāng)然能跑。”岑右新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就是厚著臉皮去跑嗎，只要有錢掙，臉皮算什麼。”
“好！”林振華讚了一聲，“走，咱們?nèi)フ遗砰L，一定要他把農(nóng)機廠承包下來，他主內(nèi)，右新哥你主外，我給你們提供技術(shù)。一年掙不到10萬塊，我林字左右兩邊轉(zhuǎn)過來寫。”
最後一句話，是林振華自以爲(wèi)是的玩幽默，因爲(wèi)林字左右轉(zhuǎn)過來還是林字，這是一種耍賴的說法。可惜的是，岑右新沒那麼高的文化，根本就不會往那想，林振華這也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兩個人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向農(nóng)機廠走去。進(jìn)了農(nóng)機廠，林振華又一次看到了潯陽自行車廠的場景。
只見在低矮的圍牆裡，滿眼是淒涼的枯草，草叢中散放著一些鏽跡斑斑的鐵器。風(fēng)吹草低，現(xiàn)出幾間破舊的瓦房，那就是農(nóng)機廠的生產(chǎn)車間和辦公室了。農(nóng)村的土地不值什麼錢，農(nóng)機廠圈了20多畝地，但建築物卻沒有幾間。從建築物的外觀來看，這個廠子建成到現(xiàn)在，怎麼也得有十幾年的時間了。
“右軍在嗎？”岑右新大聲地喊道。農(nóng)村裡不興搞什麼通報制度，通訊基本靠吼。
岑右軍拄著柺杖應(yīng)聲從一間房子裡走出來，微笑著應(yīng)道：“小林，右新，你們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
“挺順利的。”林振華說道。
岑右新走上前，在堂弟的耳朵邊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麼，岑右軍的臉上也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他雖然嘴上說是怕麻煩林振華，但林振華弄到了尿素，他還是非常高興的。沒有人比農(nóng)民更知道生產(chǎn)資料的價值了。
“竟然是尿素，還搞到了這麼多？”岑右軍看著林振華問道。
不等林振華說什麼，岑右新便打岔道：“這事，回去再說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右新，我可先說好了，我們廠裡有幾個老工人家裡都比較困難的，尿素要給他們留幾袋。”岑右軍小聲地叮囑道。
“你放心吧，我早就算進(jìn)去了。”岑右新帶著不滿的表情說道，說罷，又回頭笑著對林振華說：“小林，你不知道，我這個弟弟，不是像是當(dāng)廠長的，倒像是做善事的。有點什麼好處都想著廠裡的工人。”
林振華道：“排長一慣如此，過去在部隊的時候，有點好處也都想著我們的。”
岑右軍得到了承諾，心裡一陣歡喜，他對林振華說道：“怎麼，小林，你不是說要看看我們廠子嗎，正好，我們今天有點任務(wù)，工人們都在，你看看這個廠子還有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