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方晴拖著丁峻向外飛奔。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響亮，方晴停步，不抱那嬰兒，而是拿起了旁邊那枚錢幣。石門立刻開始關(guān)閉，放著那嬰兒的凹槽則迅速被吸入門內(nèi)。

“救那孩子！”丁峻大叫。

方晴立刻阻止他：“不要管，他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們走，快走——”

門關(guān)至一半，門裡的高峻山崖突然四散崩碎，地面上，無數(shù)魑魅魍魎挨挨擠擠衝近；半空中，披甲天神騰雲(yún)駕霧而來。他們都要突破那道石門，衝到外面的世界裡來。

方晴本來緊握著那錢幣，似乎想據(jù)爲(wèi)己有，但最終長嘆一聲，揮手擲向門裡。

門關(guān)上，石家的嬰兒以及各種恐怖幻象都被關(guān)在裡面。

“不是我的，終歸無法帶走！”方晴長嘆，“好可怕，我心裡的貪慾一起，竟然險些招致神界崩壞，世界毀滅。”

方晴和丁峻來不及鬆口氣，便發(fā)現(xiàn)祭臺以外的地面全都搖晃動盪起來，巨石縫中，火光閃耀，大股巖漿正緩慢上溢，硝煙熱氣蒸騰而起。由此可見，這甕形空間的底部就是由巨型黃金在巖漿海中硬生生地鋪砌而成，一旦基礎(chǔ)動盪，則金塊陣型大亂，紛紛倒伏，跌入巖漿之海。

“這些全都是黃金，可惜根本無法帶出去……”方晴拖著丁峻向上，而雪晚、雪幽燕則挾持著渾渾噩噩的大鷹跟在後面。死於女人巨靈之掌中的，只是大鷹的靈魂化身，但大家都看得出來，雪擁藍一死，大鷹的生命已經(jīng)少了一大半。

他們爬出井口，回到神廟廢墟之中，轉(zhuǎn)眼回望，井底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巖漿縱橫的世界。

“向西去，從暗河離開。”雪幽燕在前面帶路，穿行於崎嶇不平的灰色世界裡。在曲徑兩側(cè)，成千上萬尊石化人像以各種古怪姿勢默立著，像是某種奇特的乾枯植物林帶。

丁峻來不及細看，倉促之間，瞥見右側(cè)幾尊石像手中握著的日本刀極爲(wèi)眼熟，應(yīng)該屬於日本室町時代的天才鑄劍師勢州村正所打造的“村正妖刀”。

勢州村正打造的刀過於鋒利，死於其刀下的人不計其數(shù)，所以“村正妖刀”在德川幕府時代就被視爲(wèi)“不吉”的象徵而遭禁用。

“村雨？春雨丸之刃？”方晴與他息息相通，也看到了那些刀，並叫出了它們的名字。

“村雨妖刀”即“村正妖刀”的變體，傳說村正的刀斬殺了千人後會神靈護體變成“村雨”，該刀具有鬼神的力量，可以御空殺人。村雨出鞘時，充滿殺氣的刀鋒會有水霧。殺人以後，刀鋒會有露水流出洗去血跡，其情形就像是春雨清洗葉子一樣，因此又被稱做“春雨丸之刃”。

他們掠過那羣人，丁峻手臂一揮，搶了一把長刀在手。石像立刻委頓倒地，化爲(wèi)粉末。

丁峻是冷兵器大行家，那把兩尺半長的日本刀一入手，便知道是千錘百煉、殺人如麻的神兵利器。

大約在十五分鐘後，他們到達了一處斷崖，斷崖底部黑黢黢的，湍急的流水聲不斷傳來。

“由這裡跳下去，隨暗流下潛泅渡，就能到達山外。”雪幽燕說。

“母親，我們一起走。”丁峻跪下來懇求雪幽燕。不過，他知道雪幽燕不會走，因爲(wèi)她決絕的目光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你們走，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誓言，永不離開女城。”雪幽燕凜然回答。

雪晚也跪下來，神情*，鄭重起誓：“我，雪晚，於女城列祖列宗面前起誓，願以畢生之力維護女城安危，忠誠履行聖女之誓言，與女城共榮辱，同存亡，敢竭鄙誠，爲(wèi)女城族人謀福利。如有違背，甘願身遭萬箭穿心之厄，受天下人千古唾罵。”

她的話一出口，丁峻便知道自己永遠失去她了。他無法勸雪幽燕離開石化之谷，也無法勸雪晚離開。他對她的愛，還沒開始就凋謝了。

“很好，世間總有一些人，要爲(wèi)族人奉獻終生。這些人，必將永遠活在女城人的心中，千萬年不朽，與世長存。”雪幽燕點頭，左臂衣袖遮住臉，再伸出右掌，覆蓋在雪晚的頭頂百會穴上。

一道血紅色的人形脈絡(luò)在她的腕部寸關(guān)尺皮膚下蜿蜒浮動，通過掌心，慢慢傳入雪晚體內(nèi)。倏忽之間，雪幽燕的美貌不再，容顏老去了三十年。她預(yù)先遮住臉，只是不想讓丁峻看到自己蒼老的樣子。

“走吧，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雪幽燕揮手，踉蹌向回走，走向那硝煙瀰漫、火勢沖天之處。

“謝謝前輩授女城守護神之印，晚輩必當(dāng)竭盡所能，保全女城一脈。”雪晚向著雪幽燕的背影虔誠叩拜。

“丁峻，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方晴一手拖著丁峻，一手拖著大鷹，縱身撲向黑暗深淵。

丁峻視界之中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雪幽燕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火紅巖漿吞沒。

那曾經(jīng)死氣沉沉的石化之谷，被卷地而來的熔巖徹底洗劫，變爲(wèi)火的世界。熔巖總有冷卻的時候，那些巨型金塊、祭臺石門、奇異種族都將被凝固於地底，即便到了地球末日之時，也沒有機會重現(xiàn)人間了。

這裡不是龐貝，但卻活生生地重現(xiàn)了昔日龐貝古城被火山灰吞沒的恐怖景象。

暗河中的水流湍急，水溫極低，三人落水後，身不由己地鬆手，各自被捲入漩渦之內(nèi)。

丁峻記掛著雪晚，他知道雪晚已經(jīng)跳下來，但黑暗中辨不清方向，只能隨波逐流。忽然間，兩隻溫暖的手伸過來，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雪晚——”他有一瞬間的狂喜，雙手攬住對方的腰。兩人的脣貼在一起，一個足以令時間頓止的長吻由此展開。

他們不必用語言交流，只憑心聲對話——

“這是最後的時刻，我從未愛過任何人，你是唯一一個。我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肩負著‘振興女城’的使命。”她“說”，“我沒有抉擇的權(quán)力，因爲(wèi)我的生命和身體都屬於女城，屬於我的族人，畢生都要以女城利益爲(wèi)先。年滿十八歲之後，我曾數(shù)次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遠赴尼泊爾、不丹、錫金、柬埔寨、菲律賓、印尼等國，長途奔襲，擊殺對女城不利的江湖人物。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各國法律法規(guī)都未將女城視爲(wèi)本國國民，作爲(wèi)可保護對象。所以，我們必須自強不息，才能確保不被那些江湖大鱷們朝夕之間吞噬。大祭司派我趕往託林寺消滅石妙手時，我曾在出發(fā)前占卜，得‘小過’一卦。占卜那天，有隻鳥，就停在河畔的樹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