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上）
改成看著小絮，小絮的臉色完全變了，笑容已經結了冰。施小絮原本在發呆的，如今注意到改成的眼神，便擡起頭來，對他又是搖手又是搖頭的，示意不要回濟南買房。改成便在電話裡說道：“媽，回濟南不太現實吧，我們要重新找工作的，我現在在上海一家外企，事業很好，媽，我不想辭職。”施小絮聽到改成這麼說，便欣慰地笑了，她最害怕改成聽了他爸媽的話，回濟南去買房。她一直在南方長大，要她到北方去安家，簡直從來沒想過，桔成於北方則成枳，都有個水土不服生活不習慣的問題。再說她一個外地媳婦，一個人千里迢迢地跑到濟南去，雖然改成這個人不錯，可是不能保證整個易家的人都不錯，到時出了事，受了委屈，她找誰去呢，所以對於婆婆的建議，回濟南買房，她是絕對不同意的，第一個反應是搖頭，堅決反對。老太太在那邊說話了，聲音變慢了變輕了，明顯很失望，她說道：“兒啊，你爸今年七十多，你媽我六十多了，媽又得了那種病，每天晚上睡過去，媽都害怕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媽和爸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媽和你爸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天天看到你，在濟南買房多好，我們全家人住在一起，小絮生了孩子，媽也可以照顧。”改成就苦惱了，兩道濃眉皺在一起，對老人說道：“媽，你身體不好，小絮生了孩子，也不能讓你照顧。”老人就說道：“我不能照顧，讓你姐回家照顧也行。”改成就說道：“姐也有她自己的家。”老人就馬上說道：“媽用退休工資請個保姆總行吧。”改成就呆了，看了小絮一眼，施小絮站在他身邊，對他拼命搖頭，想著去北方生活，就像一個人投身到汪洋大海，周邊都是他們易家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關係。改成只得努力笑了笑，對他老孃討好說道：“媽，我真的很喜歡上海這個工作。我們在浙江買了房，接你和爸過來住不也一樣嗎？”老人就在電話那邊愣了愣，說道：“媽不去，南方的地方，媽去不了，媽身體不行，平時坐車去市裡，人都難受，別說去南方了，你爸也不喜歡去，我們年紀大了，不想動了，你回濟南吧，這邊親戚朋友多，大家也有個照應，兒子啊，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你聽媽的話沒錯，爸和媽都是爲了你好。”改成就哭笑不得，對老人說道：“媽，上海的工作對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丟了工作，回了濟南我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老人聽到這裡，態度就完全變了，整個人彷彿掉在了冰井裡了，她冷著聲音說道“改成，你大了不聽爸媽的話了？兒子翅膀硬了飛得遠遠的，不肯回家陪著父母，我們也沒什麼話說。你既然一定要留在浙江那邊，我們也沒意見，不過這買房，爸媽就不能出錢了，我們兒子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指望錢，你也知道的，媽大病沒好，一直靠藥養著，你爸最近兩年身體也不好，腰痠背痛的，你平時也不寄錢回來，當然，爸媽知道現在壓力大，也沒要求你孝順。媽和你爸手頭上不能不留點錢，你不在我們身邊，以後老了動不了，我們也能花錢請個人幫我們照顧，唉，這個養兒女真的沒意思啊，既然指望不**，我們就只能指望錢了。”改成就徹底明白過來，聽到老人那樣灰心失望的話，他只能說道：“媽，我不是這意思，媽，我不是不回來，我原想著等我在這邊奮鬥好了，安了家，我把你和爸接過來，既然你和爸不想到南方來，那我和小絮再商量商量吧，我們之前沒有想過要回濟南買房子，這樣吧，我和她商量一下。”老人聽到這裡，又高興起來，提高了音量說道：“就是！你也勸勸你媳子，一個大老爺們要自己拿主意，不要什麼事都聽你媳子的。”施小絮在一旁聽著，婆婆的話隔著手機的聽筒傳過來，她大概也聽清楚了，想著這婆婆什麼意思呢，大概他們堅持不在濟南買房，想在浙江買房，老太太認爲是她這個兒媳的意見了，她大概認爲她心愛的孝順的兒子無論如何是不會拒絕她，不願意在濟南買房的吧，施小絮回過味來，一顆心就好受不到哪裡去。想著這千里電話傳音都讓她婆婆心裡起猜疑，她也心裡起疙瘩，這要是住在一個屋檐下，這還得了？再說老太太有病，她要真到濟南生活了，兩個人相處，對老人自然是輕不得重不得，太棘手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改成煮了一大鍋玉米蘿蔔骨頭湯，那湯煮得久了，在鍋裡冒出泡泡，發出“咕嘟咕嘟”沸騰的聲音，因爲房間太安靜，反倒稱得那聲音海浪一般喧囂。水氣升騰，整個房間都沉浸在白色的水氣裡，空氣都是溼溼粘粘的，施小絮低頭站在那裡，臉色不太好。改成搭訕著把手機放回口袋，又去看了看那骨頭湯，把電磁爐關了，回過頭來對小絮說道：“小絮，吃飯了。”施小絮卻不吭聲，徑自走到牀邊坐下來，整個人一下子覺得冷，便拉過被子蓋在身上，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眼前向她展開三個選擇：第一，暫時不買房，等到存夠了錢在臨安買，第二，回長沙老家，重新找工作，存的錢可以買輛十萬左右的小車，但兩個人要一切重頭來過。改成不想回長沙，會過得不開心，第三個選擇，現在就回濟南買房，買房裝修貸款的錢不用愁，公婆全程包辦，但是她不願意，兩個人要重新找工作，她一個南方小媳婦，跑到北方的城裡去過生活，人生地不熟的，和婆婆同處在一個屋檐下，這日子能過得舒坦嗎，施小絮自然的想起回改成老家結婚的情景，以及剛纔電話裡婆婆說話的內容，她想著婆婆雖然得了乳腺癌，手術不久，可是這個老太太卻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她要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絕對會過得不開心，這是一擡頭就能看到的真相，這樣的真相就像鐵證如山。不容懷疑。她兩隻手絞在一起，緊握著嘴，皺眉坐在那裡，心裡就起了風，來了烏雲，眼看是連綿不盡的陰雨了。
“小絮，吃飯吧。”改成又說了一句，溫柔地把一碗骨頭湯端到她面前。裡面有骨頭，金黃的玉米，玉米切成一截一截，特別的燦爛可愛，白蘿蔔切成圓圓的一片，骨頭淹沒在其中，顏色十分的增人食慾，香味撲鼻，味道肯定也是清淡的，改成是一個好廚子，會做各種美味的飯菜，香味就像兩條細小的蛇，慢慢地扭動著鑽到小絮的鼻子裡，可是小絮卻並沒有食慾，改成笑了笑，對她道：“小絮，吃一碗吧，這個清淡，再不吃要冷了，大冬天的趁熱吃。”施小絮就想著要是在濟南買了房，和婆婆住在一起，改成還能像現在這樣只疼她一個嗎，做一鍋湯要盛兩碗，媳婦一份，老孃一份，而且此時此刻，說不定他老孃要叫他過去了吧。施小絮便看了改成一眼，堅決地對他說道：“改成，我不同意回濟南買房。”改成笑了笑，說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回去。”施小絮就呆了，她一個外地媳婦，不想一個人跑到他們一大家子里人去，還可以理解，他回去的話，親戚朋友都在那裡，應該比現在過得輕鬆舒坦，熱鬧快活，他爲什麼不回去。就像如果改成願意回長沙的話，施小絮肯定就十分樂意的馬上辭職了，因爲她想著回長沙，可以天天吃到從小到大就熟悉的可口的食味，可以天天和爸媽在一起，周邊的人都是本地人，講著方言，多麼親切溫暖，生活在老家，如果一個人沒有大志向的話，是可以過得很怡人的，怡人到每個毛孔都通透。
改成笑了笑，對她道：“婆媳關係處不好，你們兩個住在一起，肯定要打架。”施小絮聽到這裡，便立馬笑了，她看了看改成，眼裡都多了許多深情，想著這男人真是好啊，比很多男人強太多了，他竟然事先就會料到婆媳關係處不好。她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對他笑道：“你這人還真奇怪，要擔心婆媳關係也是我擔心啊，你回去，我們兩個女人搶你一個男人，你應該高興纔是。”改成就笑了笑，對她道：“你啊，你們兩個在那裡吵架，處不好關係，生氣，我難道會好受嗎，再說了，我自然不想看到你和我媽生氣，你們兩個誰生氣我都不好過啊，所以還是不要住在一起好，我媽是年紀大了，又得了那種病，只有我一個兒子，想我了，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婆媳一定不能住一起。”施小絮就在那裡嘻嘻地笑，想著改成這男人很有意思，很有生活的智慧，不像其它的男人，在家事上總是拎不清，一味的愚孝，又想孝順娘又想疼老婆，兩邊不想得罪，結果家裡天天雞毛蒜皮地吵翻天。她感到安心，想著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什麼婆媳的衝突。她說道：“改成啊——”改成看了看手中端著的湯碗，笑了笑，對她道：“不要想了，我都說過，不回去買房，你先吃飯吧，湯都冷了。”他把筷子遞給她，小絮接過碗，就著碗沿喝了一口清湯，那湯是淡的甜的，很合她懷了孩子的孕婦胃口，她不由多喝了幾口，又吃了一個玉米，可是心裡有事，想了想，對改成說道：“改成，如果不回濟南買房，你爸媽的錢就不出了吧，我剛纔聽你媽在電話裡說的。”改成正在那裡吃飯，聽到她這麼說，便一邊嚼著飯粒慢慢走過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等到把嘴裡的米飯吃完了，他才說道：“是的，我媽就是這個意思，我爸肯定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家一直是我媽管著事，我爸聽我媽的，他們是這個態度，我想他們可能是想通過買房子讓我回去吧，我們家是山東鄉下的，我爸媽一輩子最大的心願應該就是給我在濟南買一棟房子，一家人住在濟南城裡了。所以這一次，他們肯定不會讓步的。”施小絮靜靜地聽著，心裡也越來越無望，她心想著這公婆還真可笑，資助兒子買房還要挑地方，在濟南買他們就幫助，在南方買，他們就留錢養老。施小絮本想嘲笑公婆兩句的，可擡起頭來，看到改成面有慚愧，又想起她孃家更不如，孃家是一分錢都不給，公婆好歹願意出錢，只是在哪裡買房得由他們說了算，所以施小絮也就不想嘲笑了。兩個人沉默著吃了飯，改成洗了碗，施小絮就一個人倚在牀頭髮呆，等到改成做完家務也洗了澡**時，小絮就對他說道：“改成，既然這樣，我們該怎麼辦啊，我不想去山東，可我們在浙江買房的錢不夠啊。”改成沒有吭聲，他也在想這個問題，小絮說道：“要不要再勸勸你媽媽？”改成搖頭道：“小絮，不要勸了，沒用的，我爸媽肯定早就想好了，這是他們一輩子的心願，他們不會改變的，再說了，反覆的跟他們要錢，我也不好意思，他們把我養大，供我上大學，我沒有孝敬他們，不在他們身邊，現在卻又想著要他們錢買房子，他們不給出我也能理解，畢竟我不在他們身邊，他們要留錢養老，你不知道，剛纔聽我媽在電話裡說的話，我好難過。”
改成低著頭，臉上神情沉鬱。施小絮就不知說什麼了。她仰靠在牀頭，兩隻大眼睛徵徵地看著天花板，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小絮說道：“改成，要不我們回長沙吧。”改成立馬搖頭，對她說道：“小絮，我們乾脆再存幾年錢在這邊買房吧，兩邊的老人就不要指望了，有些事情你要想得遠一點，就算我真願意回長沙，去你們家做上門女婿，你爸媽沒意見，說樓上的房子給我們，你弟難道會沒意見，你將來的弟媳會沒意見？你不要太天真，在我們山東，閨女出閣了，就是潑出去的水，不算家裡人了，你們湖南呢。”施小絮想了想，想起她一個遠房姑媽的閨女，離了婚回孃家住，結果弟媳要請她搬走，家裡人經常因爲這事吵得不可開交，她苦笑道：“你說得沒錯，我們那裡也是一個道理。”改成笑了笑，對她說道：“你知道我媽對我姐怎麼說的嗎，我姐結婚當天，我媽送她走，當面對她說，大改啊，你以後就是別家的人了，回孃家飯還是有你吃的，但是其它東西你就不要惦記了。”施小絮聽到這裡，笑出聲來，看了改成一眼，對他道：“你媽好狠的心啊，竟然真對你姐這麼說？”改成看她一眼，認真點頭道：“是這樣說的啊，沒騙你，不信你回我家以後可以問我姐，所以我說，回長沙這個打算你就趁早死心吧，非常的不太現實，你啊，嫁了我之後，就生是我易家的人，死是我易家的鬼了，以後死了，也要和我埋在一起，寫入我們家的家譜的。”施小絮就在那裡笑，用小手掐著改成胳膊上的肉，不過沒用勁，嘻嘻笑著溫柔掐著，改成哈哈大笑，乾脆把她拉過來，抱她在懷，對她道：“擰我做什麼，我又沒說錯。”小絮就笑著不吭聲，在他的懷裡靜倚了一會，才直起身來看著他對他道：“改成，你不想去長沙，其實我和你一樣，我也不想回濟南啊，我一個外地人，南方人，要我到北方去生活，天天吃麪食，吃煎餅，我也不願意啊，我生活不習慣，再說了，我是女的，比你就更不同了，我一個女人，本來就是弱勢的一方，我一個人和著你跑到濟南去生活，我不害怕啊，到時候你欺負我，我受了委屈，難道我還千里迢迢地坐火車汽車回孃家啊，在臨安就不一樣了，這裡除了你和我，其它人都是陌生人，就只有我和你最親，所以啊，我捨不得欺負你，你也捨不得欺負我，對不對？”施小絮說到這裡，扭過臉來，側著身子看著改成，臉上帶著笑。
在燈光下，她的臉就像月光一樣的潔白，在黑夜裡靜靜的發著光，在光暈裡簡直有一種不真實的美，改成止不住心動，又把她拉過來，抱在懷裡，摸著她的肚子，對她道：“也不知道有沒有事？”“什麼事啊？”小絮在他的懷裡扭動著身體，長髮散亂著在他的手臂上，黑亮的有如黑色的瀑布，改成嚥了一口吐沫，說道：“小絮，我想要你啊。”施小絮就立馬從他懷裡坐起來，對他說道：“不行，改成不行，我查了資料了，前面三個月絕對不行。”易改成就好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他嘆惜一聲，瞅著小絮的肚子，對她說道：“你說你怎麼就懷上了，當爹有什麼好啊？”易改成這時候有點像小孩子，一副很無奈很痛苦的樣子，他對小絮說道：“你看孩子來了，房子的問題也跟著來了，然後婆媳問題也來了，以後還有你的生產問題，孩子的撫養問題，教育問題，天啊，簡直太可怕了。”改成煩惱的低頭，用大手捧著沉重的腦袋，施小絮就笑，對他道：“別人不都這樣過的嗎？”改成就說道：“我不想當爹，我只想疼你一個，我對生孩子沒什麼想法。”他抱著她，將臉貼著她的髮絲裡，髮絲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讓他有點昏昏欲睡，他真不想面對這一切，小絮卻對他道：“改成，現在兩個月快到了，時間過得很快的，我們要快點解決房子的問題啊。”改成說道：“小絮，這事就這麼辦吧，不回長沙，也不去濟南買房了，我們再存幾年錢在這邊買吧，平時不是很看不起啃老的嗎，我們就不要去作那種人了，老人的錢他們不肯拿出來要留著就讓他們留著吧，我現在在的公司，收入挺高的，我想再這樣下去，大概再過兩年，我們就能在臨安買個大房子了，到時孩子也還小，不會受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