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輕男子昨日從xx大廈十九樓跳下,當場死亡,疑似同性戀人提出分手……左邊來點,坐深些,喲!登記照都貼上來了,這些小編真讓人寒心,尊重下死者嘛……嗷!你有病啊!坐斷了都!!!”
樑昀被一腳踹下沙發,左手正好撐到季肖程的一隻臭襪子,彼時曾第一千八百二十五遍提醒季肖程脫下來的髒襪子一定要泡在洗衣液裡,季肖程也答應了第一千八百二十五遍,然而這是第一千八百……夠了,樑昀徹底沒脾氣了。
剛那一屁股他是故意坐歪的,季肖程這會疼的不輕,在沙發上縮成了離水瀕死的蝦狀。
“你吃藥沒開燈嗎?樑昀!你他媽是故意的吧!?噝噝噝……要斷了……” Wωω _ttκá n _¢○
樑昀套上睡衣,打開冰箱倒了杯冰水一口飲盡,身體內僅存的一絲情緒被滑入食道的冰水迅速冷卻。
放下杯子,他說:“季肖程,分手吧。”
分手很簡單,只三個字而已,季肖程這人沒心沒肺,樑昀打包票明天他絕不會看到某男子從某大廈跳樓殉情的社會新聞,如果他們彼此身體裡還能澎湃出這種要愛不要命的激情,文章就不會以一場枯燥沉悶的性-愛拉開序幕。
樑昀,男,二十九歲。
從提倡晚婚晚育的上世紀某一年開始,二十九歲的男人應該稱得上是黃金年齡,面朝二字賣萌,背靠奔三而立。
他們青澀褪盡,歲月還沒來得及在臉上操刀,而他們卻在歲月中淬鍊出了這個年紀獨有的魅力。
或許談過兩場戀愛,懂得汲取前段戀情失敗的教訓,會時時警醒彌補不足,更加珍惜下一場愛情。
他們大多事業有成,閱歷豐富,存摺積累了不下七位數的可觀存款,並且掌握至少三種以上牀上運動的標準體位,足可供愛情消費。
哦對了,樑昀還是個非常羅曼蒂克的男人,他一直希望窗臺上種一簇薔薇,睜眼就能聞到花香,所以他恨透了和臭襪子打交道,他非常討厭那種讓人窒息的味道,非常非常討厭,即使他已經聞習慣了……哦不!他怎麼可能會習慣!!!
那個把臭襪子塞枕頭底下內褲後面總有一個洞的季肖程,那個拉尿總飆到馬桶外面,睡覺打呼磨牙的季肖程,那個摳的菸屁股頭捻不出一根絲兒,方便麪要用漏勺舀,喝酸奶一定要舔瓶蓋的季肖程——統統見鬼去吧!!!
樑昀已經想不起大學時代的季肖程是什麼樣的了,應該是很出色的,就像是陽光下的向日葵,是無數目光中最耀眼的存在。
季肖程要是不優秀,眼光高的離譜的樑昀不會暗戀他四年。
對啊,四年啊,樑昀記得自己那時候的度數沒現在這麼高,怎麼反而沒有現在看的清楚,含情脈脈掏心挖肺的喜歡了他兩年。
過程說來很長,邂逅其實很短,雙向暗戀的兩人在畢業前夕告白,才拉拉小手就面臨各奔東西,初吻是在月臺,做賊似的一觸即放,天很熱,把淚水夾在汗水裡,舌尖嚐到的是淡淡的苦味,卻在舌根悠然回甘。
頭一年的異地戀甜蜜又苦楚,終端信號兢兢業業的維繫著這段看上去並不牢靠的愛情,然而誰都不曾懷疑它會欠費斷線,只有兩個人堅持而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愛情就這麼奇蹟般的被中國電信維繫了下來。
再後來季肖程放棄了條件優渥的工作,破釜沉舟跨越鵲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和戀人牽手。
工作連連碰壁,生活朝不保夕,他們也曾爲了先交水電費還是先交寬帶費而爭吵過,也爲方便麪幹吃還是泡水吃而冷戰過,可從沒想過放棄。
出櫃是在四年前,工作穩定後,兩人手牽手視死如歸的先後登門坦白關係,然而坦白未必從寬,年初一杭州樑昀的家,那扇寫滿拒絕的防盜門硬生生隔斷了二十多年的親情,年初三武漢季肖程家,他們是被一盆洗腳水潑出門的。
2010那個新年,樑昀被大年夜滴水成冰的寒涼和一盆60度的洗腳水淋成了肺炎,在醫院住了八天,季肖程寸步不移的陪在醫院,過了一個頭一次單獨相處的新年。
燒的糊塗時,樑昀問他:咱倆有以後嗎?
季肖程第一次對他動手,重重一顆爆栗子:吃藥沒開燈吧,再敢說混賬話我削你!
四年後的今天,樑昀大逆不道的說了比四年前更混賬的話——分手,季肖程卻沒削他,反而吁了口長氣……那就分手吧。
這片小區沒有物業,八四年的老房子,交通方便生活便利,門棟下長年累月從早到晚都聚著一羣閒來無事的家公家婆打發時間,白天唱大戲中午下象棋晚上鬥地主,特殊天氣除外。
分手第二天,樑昀照常下班回家,大媽大嬸們照常家長裡短,不遺餘力的互通小道消息以及抽絲剝繭大揭秘,樑昀已經沒脾氣反感了,反而覺得這些人世俗的有些可愛。
“小樑啊,你們家的衛生費我給墊了,街道來人收錢時你哥也沒在家。”
樑昀得體的笑,掏出一張二十交給大嬸。
“就五塊,二十我沒零錢找。”
“那就交四個月的吧。”
“誒,看你就是不當家的,明天找給你十五塊吧。”
樑昀回以一個任誰都看得出敷衍的笑,拎著手提包進了單元門,後面一陣沉寂,隨著門棟里人影的消失,嘰嘰喳喳的炸開了。
“這個看上去人模人樣,依我說趕不上他表哥一毛錢。”
“就是,小季多活泛一小夥子,大叔大媽的叫的別提多親熱了。”
“這一個整天陰不陰陽不陽的,皮笑肉不笑,真以爲自己是傑克蘇。”
“傑克蘇是什麼?”
“傑克蘇是瑪麗蘇他弟。”
“小季的英文名叫瑪麗蘇?”
樓道沒有窗,聲控燈是跟路燈一條線,不到天黑不供電,樑昀今天心情好,丟了舊鞋穿的新鞋,上樓時分外的小心。
當初租房選址籤合同是季肖程一手包辦,他這人生活上不拘小節,臭襪子不叫他換他能來回翻面穿成露趾狀直接扔,但大事上往往都能果斷拿主意,比如說未經樑昀的同意就簽下了兩年合同租下這個跟他倆一個年代的一室一廳小套房。
六年前租金1200到現在也只漲了800,剛好湊夠整數,當真是廉價的可以。
住慣有明亮落地窗大房子的樑昀看不上這種老居民樓,無非是嫌太嘈雜,他是文科生,偶爾喜歡搞點創作,這種不到轉鐘不夜天的老房子簡直就是對藝術的侮辱,可他居然一住就是六年,且沒有搬家的打算。
樓梯很窄,梯距間隔不足二十五公分,他必須踮著腳才能避免鞋尖踢到樓梯,一雙ECCO一雙ROCKPORT就是被踢破了鞋尖的皮報銷的。
鞋子和愛情一樣,嶄新的鞋子尖上磨破了哪怕一點小口,就不能穿了,瑕疵就像是打在心尖子上,你會痛,會可惜,會懊悔,最後也只能珍藏。
然而還有另一雙鞋子,你一直穿它,也會保養它,可是總有一天它的樣式會過時,鞋底會在時光鑄造的路途中磨平,對它的喜愛早就消磨殆盡,最後遺忘在鞋櫃的角落。
樑昀和季肖程的愛情就是這樣。
開門,沒有臭襪子和飯菜交雜的那股詭異的味道,樑昀警覺的鼻子失去了用武之地。
提包隨便一丟,再也不用以身作則的彎腰脫鞋子,兩隻腳很任性的相互一蹬,光著腳踩在地磚上也沒人在旁邊叨叨打赤腳的男人性功能不調。
開衣櫃,空了三分之一,書桌上那臺需要外接風扇才能運作跟拖拉機一個分貝的筆記本電腦沒有了,衛生間那隻磨掉了毛的牙刷和灰不灰白不白的毛巾不見了,天天平價上拍的那瓶霸玉防脫洗髮水終於消失了。
開抽屜,照片跟某人目前形象完全對不上號的所有證件沒有了。
看鞋櫃,佔地面積極廣的44碼鞋子都滾蛋了。
樑昀靠在沙發上點了支菸,被嗆著了,他絕對不承認是借煙消愁,也絕不承認因爲惆悵纔會抽菸,更不會承認他開始想念季肖程的味道才偷偷抽他落下的□□。
個摳門爺們,連3塊5毛錢的□□也要抽到燒焦過濾嘴才罷休!
樑昀重新自我反思,當初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極具武漢特色的男人——摳門、邋遢、嗓門大、馬馬虎虎又斤斤計較,你抓他尾巴他踩你下巴,你說他一句他頂你十句。
“呼——”終於分手了。
冰箱裡還有昨天的剩菜,其實季肖程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在吃方面從不會摳門,反而會買最好的,食用油必須非轉基因,大米必須是沒有上蠟的,排骨只買直排,牛奶買進口的,果汁鮮榨的,他燒的菜也很好吃,昨天有一道爆鱔絲還剩了一半,熱好淋在米飯上那味道必須棒棒噠!
樑昀淘米蒸飯,忍著餓等到電飯煲上的數字還剩下5分鐘,然後開冰箱拿……
剩菜是沒有滴,只有一張便籤條,上曰:未免影響親的胃口,屬於前男友的一切都打包帶走了,包括昨天你吃的恨不得吞舌頭的爆鱔絲。
樑昀盯著冷藏櫃裡的那張便籤足足三分鐘,把一腔永遠不屬於優雅男士的怒火壓制臨界點以下,瀟灑的撕下那張便籤,結果發現後面還有一行字:對了,東西太多我拿不了,所以有一部分決定丟棄,就放在沙發後面。
樑昀轟一聲關掉冰箱門,從沙發後面拖出一個黑色垃圾袋,打開……
霸玉防脫洗髮水、脫毛牙刷、毛巾、剃鬚刀、剃鬚水、內褲、襪子、菸灰缸、電蚊拍、老頭樂……
最上面是一個透明食品盒,裡面滿滿一盒爆鱔絲。
良久,四樓窗口傳出一聲毫無優雅可言的咆哮——季肖程,有種別讓我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