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尚儒, 瞧不起經商之人,一家人十分落魄,傳說, 祁侯爺早年家中經商失敗。但祁侯爺有三個妹妹, 無不姿色卓絕, 風流嫵媚。
那扶風大街上, 多是祁家族人的產業, 祁侯爺也不避諱,高大的府邸修在扶風大街的盡頭,蓄養了大批奴才, 還網羅了些猛人劍客,爲自己看家護院。據說祁申次子祁雷武藝精湛, 立下了不少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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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扶風大街上的酒家燈火通明, 這些酒家皆是醉生夢死之地,大戰告捷後, 韓人要攻破邯鄲的流言不攻自破,人人輕鬆得意,扶風大街上更加熱鬧非凡,笙歌不斷,笑語盈盈。
可大街盡頭的祁侯府, 卻是靜謐得詭異, 如彤雲壓頂, 暴風驟雨一觸即發。
祁侯爺站在大堂之中, 背影頹然, 望著牆上那幅清雅的山水畫作,良久不語。
那是年前祁家長子祁風所作, 去年祁申生辰時收到的壽禮。墨跡如新,人卻不在了。祁風不幸重傷,撐到進城的前一日,不治而亡。原來是一個爭得功名、揚眉吐氣的喜事,變成了一場喪事。
堂上之人站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半步也不敢挪。
那個一身鎧甲,垂手站在侯爺身後的,正是他的次子祁雷。
“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在你大哥左右保護他嗎?”祁申終於開口,卻先數落起他唯一生還的兒子來。祁風以侯爺世子的身份,太后早已暗示過大將軍,不能讓他親自上戰場,而且他不諳武藝,做些出謀劃策,參軍文書之事便好。
“我被調至前鋒營中,與大哥不在一處。”祁雷與祁風是一母所出,父親偏愛兄長,他怎會不知,他想爲自己辯解,見父親厲色,便只靜立一旁。
祁侯爺見他委屈,便緩和了口氣,問道:“你大哥呢?”
“明日才能進城。”祁雷答道。
“什麼?”祁侯爺喝道。
祁雷忙道:“永翼侯說,趙國舊禮,傍晚進城陰氣太重,會侵擾王氣。”
祁侯爺聞言,咬牙切齒道:“什麼陰氣太重?趙翼,你這老匹夫,害死了我兒,還敢欺侮我祁氏,我祁申與你勢不兩立。”
“父親大人!”祁雷欲上前進言,只見祁侯爺帶著怒意,伸手一掀,眼前案幾被翻倒,“乒乒乓乓”,器皿皆碎,酒食也灑了一地。
堂中隨侍的奴僕皆跪趴在地上,臉緊貼著地,噤若寒蟬。
祁雷心中亦是惱恨,他欲上前拉住父親,終是緊握雙拳,呆立一旁,只怕父親傷心過度,又遷怒自己。
半晌,祁侯爺對他擺擺手道:“去吧。傳我的令,今夜就將你大哥迎回府裡。”
祁雷領命出去,回頭偷覷父親,侯爺癱坐在榻上,彷彿這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
這時,堂外有人迎了上來,此人一身灰衣,三十上下,顴骨很高,把眼睛都幾乎擠成了一條縫。他叫錢茂,一直跟在祁雷身邊,爲他打點一切。他一見祁雷陰著臉出來,立刻睜大了小眼睛,上前說道:“主子,我們這可是要去請大公子回來?”
“知道還這麼廢話。還不給我找人去。”祁雷一把推開他,厲聲呵斥道。
錢茂神色如常,快步跟上去,恭敬遞上馬鞭道:“主子,我已備好人手,都在府外等著了。”
祁雷看著他一眼,扯過他手中的馬鞭,又沒好氣問道:“那靈堂呢?”
錢茂馬上回道:“也都安排好了。”
祁雷瞪著他,一時語塞,甩手向府外而去。他戎裝未卸,腳下重重地踐踏過院中落葉,鐵甲沙沙作響。夜裡寒風送來陣陣幽幽的哭聲,大哥故去的消息,府中大概都已傳遍,今夜怕是無人能夠安睡,他一肚子的惱恨不知從哪裡發泄,忽然觸到懷裡一個硬物,他劍眉微顰,猝然停步,一記馬鞭甩在半空。
錢茂心神領會,忙奔上前來。
祁雷道:“再多準備一副棺材。”
錢茂見他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笑意,心下奇怪,半信半疑地點頭。
祁雷“呵呵”冷笑兩聲,吩咐道:“帶人把燕燕居給我圍了。”
錢茂心下了然,低頭拱手領命。
祁雷一身盔甲,銀光清冷,沙沙作響,終隱沒於寒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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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居就在祁侯府裡,不過不在後院,繞過緊挨著後院的大花園,有一片林子,這林子隔絕了扶風大街上傳來聲音,保持後院寧靜,在林子的那一頭,有個孤零零的獨院,那便是燕燕居。
推開燕燕居門扉,月光下,一院子的梅樹,錯落有致地站著。若不是風中時時傳來扶風大街上酒家裡的嬉笑聲,燕燕居還真是個雅緻的住處。
地上有隻黑色的鳥,也不睡覺,頭一點一點地在啄食,對腳上繫著根紅線似乎早已習慣,紅線那頭栓在一棵梅樹上,它張開翅膀,現出兩道白斑,撲騰了兩下,突然,無聊地叫了起來:“關關雎鳩,關關雎鳩……”
這燕燕居,沒有燕子,卻養了只聒噪的八哥。
屋子裡,坐著一個白衣侍女,柔和的面容上略帶倦色,正倚著身旁的案幾打盹,此時驟然驚醒。她聽見裡屋中傳來兩聲急急的咳嗽,忙起身,挑開簾子,只見裡屋的牀榻上,少女如貓般蜷起來,側躺著,留給她一個脊樑。
她本想進去,卻聽少女悶聲道:“再叫,給我拖出去打。”那少女本想拿出主子威嚴口氣來,但軟糯中帶著微啞的嗓音,生起氣來便少了幾分氣勢。
白衣侍女臉上尷尬,忙輕手輕腳地放下簾子,又退了出去,心裡發誓定要逮住那隻多嘴的八哥。她疾步走到院中,卻有一道暗影掠過,喧囂嘎然而止。
白衣侍女駭然,待看清那個腰中懸劍的藏青身影,臉上不禁紅了紅,她快走兩步,終又按捺下步子,上前道:“狼煙。看樣子,主子的氣還沒消哪!”
一聽“狼煙”二字,少女知是他來了,便吼了出來:“都被逮住了,還不能有氣嗎?”接著,又是一陣悶聲咳嗽。
白衣侍女心中本是煩惱,見了狼煙,就像見到了大羅金仙,一激動,竟忘了壓低聲音,只聽得裡屋氣得捶牀板,她卻更怕少女今日在街上一番折騰受了寒,心裡一急,便淚盈於睫。
“白露,”狼煙見白衣侍女難過,可搜腸刮肚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只是默然道,“這是大公子臨走前的吩咐。”
白露聽了點頭。
主子病時尤其任性,白露無奈,留心到那鳥兒在狼煙手中,被捏得動彈不得,忙提醒:“別傷了它,它是大公子送的。”
狼煙點頭道:“我把它送到廚房關起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裡屋的少女以爲狼煙話中有話,想起自己今日在城門口,狼煙按劍屈膝並未真跪,且假傳她舅舅祁侯口令,欺騙在先,綁架在後,於是火苗就從心底往上躥。
她回到燕燕居,只見白露靠在一棵梅樹上,哭得兩眼通紅,痛得像桃子,憋著一肚子氣想罵狼煙,可當著白露的面,白露想必又要難過,她想想都覺心煩,便任由白露替她收拾了一番,躺倒在牀,獨自生氣悶氣來。
思來想去,少女只覺得是自己的名字不好,關關,這輩子被關,怕是註定了的。
想著,少女翻身趴到牀沿,氣哼哼道:“關吧,關吧。最好是剁了就再也不會叫了。”說罷,賭氣地將被子蒙過頭。
“沒準自己一睡不醒,再也不用日日算計著要如何避禍了。”她如此想著,便昏昏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