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聽了心中也有些難受，太后的思子之情，寧德宮裡伺候的人都看得明白，平日看著好像威嚴(yán)，私底下無人的時候常常眉頭深皺，遙望遠方。這次二王爺回來，太后別提有多開心了，不說臉上的笑，就是眉梢都帶了喜色。

平日裡太后對別人疾言厲色，可對自己是真的很好。但她爲(wèi)了幫阿離，依然背叛了她。若有一天，真相大白，想必太后一定會萬分痛心吧，想到這裡不覺心頭髮堵。

有一點，自個心裡是如明鏡的，太后雖然寵她，卻並不像信任鳳姑那樣信她，或許是認爲(wèi)有些事跟自己商量也不是個事，也或許是不想自己牽涉太多，故而很多事情都是瞞下的。

鳳姑感懷過來見半夏也是臉色不好，不由懊惱道：“真怪我多嘴，說這些引得咱們一起難受，快些進去吧，別讓太后等了。”

半夏沒有急著立即進門，而是走上前把鳳姑的外衣拉攏一些溫婉道：“夜涼，您的膝蓋又要痛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夜深了，早些去休息吧，太后由我伺候著就好?！兵P姑眼眶又要溼潤，這回卻是忍住了，笑著點頭答應(yīng)，就先走去自己的房間休息了，年紀(jì)大了，的確不如從前那般精力十足，腿上的毛病也是早些年落下的。

看著鳳姑進了屋子後，半夏才輕推了宮門，往太后的內(nèi)寢走。裡面一片昏暗，只在牀頭的案幾上留了一盞油燈，淺淺淡淡的。仔細看牀內(nèi)，見太后閉著眼半起了身輕靠在那，不知是否又睡過去了，臉上有著倦容。

連忙走上前，輕輕拉過錦被給蓋在她身上，一擡眼卻見太后已經(jīng)睜開了眼，眉目裡射出精光，看清是半夏後，才緩了神色道：“你來了啊?！本?jié)M是疲憊的沙啞。

半夏柔聲問：“太后怎麼不躺下睡呢，這樣靠著等會要腰痠了，而且容易著涼?！边@是她跟太后的說話模式，尊敬裡帶著嬌懶，也顯得親暱。

果見太后笑了起來，“沒事，身子還硬朗著呢，哪那麼容易著涼呢？對了，你剛纔去哪了？”狀似不經(jīng)意，目光卻是射向她眼底。半夏也不慌，仍是剛纔應(yīng)付鳳姑那借口：“奴婢去找二王爺了?！毙难e倒底是提了起來，畢竟太后不像鳳姑那麼好糊弄。

明顯見她一愣，然後才嘆了聲氣道：“你這丫頭，知道你貼心，懂哀家的心思?！鄙袂檠e卻已見悽然，想是又念起了二王。

“太后......”半夏憂心地輕呼，欲言又止。其實她對太后也是真心關(guān)切，否則這麼多年憑著太后的精明，還能看不出身旁一個婢女的真心假意嗎？

太后擺了擺手說：“看你這神情也知是沒見著爍兒了，也是，皇上宴請他們，你一個宮婢又怎能進那紫宸殿，你在外面等爍兒了？沒等著？”

半夏心中暗驚，雖是找的藉口，可太后卻能如此明透，那心思可當(dāng)真是不簡單。但看此時太后雖然問著話，神色裡卻有著哀慼，不由心頭酸澀起來，眼眶也泛紅。

“傻丫頭，哭什麼呢?！?

“是奴婢沒用，這點事都沒辦好，在紫宸殿往宮外去的路上等了好一會，還得躲在一旁不讓人看見，就是想私下裡偷偷找二王爺說話，讓他多進宮陪陪您，可是......”說到此處，淚已經(jīng)落了下來。

太后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哀家知道，這不怪你?！贝藭r，她不過是個慈祥又和藹可親的老人。半夏抹去眼淚後，心想今夜鳳染宮的事天亮後，必定是瞞不下去，且震驚整個皇宮，若她假裝一點不知情，而出去那麼久，到了明日太后必會懷疑她。

於是定下心神道：“奴婢等了好一會沒等到咱王爺，卻等見了皇上匆匆而出，後又見韓總管也緊跟在後，直覺可能有事發(fā)生，所以不敢耽擱，趕緊回來了?！敝v一些，隱瞞一些，纔是最佳效果。

本是感懷莫名的太后聞言後立即雙眉皺起深思，過了會兒問：“有看清皇上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嗎？”半夏點頭回道：“是往後宮這邊來的。”這樣說定不會有錯，先讓太后以爲(wèi)皇上的後宮出了亂子，等到天明時才知原來是鳳染宮出事。

太后眸中閃過一道精光，低聲道：“呵，鬧吧，鬧的越兇越好?！?

半夏假裝懵懂地看著她，不明此話何意。心中卻知已經(jīng)成功誤導(dǎo)太后以爲(wèi)是後宮妃嬪之間起了紛爭，否則若被她現(xiàn)在察覺鳳染宮的事，可能即刻就會有動作。此時皇上心頭正亂，切不能再出什麼岔子。

她服侍著太后躺下，剛給蓋上被子就聽太后吩咐：“半夏，明日起了後，讓人出去打聽打聽，今夜裡究竟發(fā)生了何事，還有派個人去宮外給爍兒傳個信，就說哀家疲乏，不用來請安?！?

“奴婢知道了。”

從寢室裡出來，半夏回到守夜的屋中，懸著的心落回原地，自己的謊算是圓過去了，可卻摸不準(zhǔn)最後太后那話的意思，明明前一刻還盼著二王爺來，怎麼下一刻就免了明早的請安呢？細細思量她最後的神情，一種淡淡地篤定，眼底眸色暗沉，什麼從腦中閃過，心中叫糟，不會太后決定出手了吧！難道就在明日？

心裡焦急萬分，必須要給阿離提個醒啊。明日，就在明日！

五更時分，韓蕭從外回來了，一進紫陽宮，就見小何子從外匆匆而來，喝住他一問經(jīng)過，心中大驚，不再顧忌直接就進了寢宮內(nèi)。到得內(nèi)室門邊，輕喚：“皇上？”

下一刻，簾子就被掀起，皇帝從內(nèi)走了出來，仍是昨天那身明黃龍袍，顯然是一夜沒睡，就等著他消息，走出來就問：“如何？有無查到任何消息？”

韓蕭卻是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姑娘剛偷偷傳來消息，她說明日?！?

秦天策一震，眼中閃過怒色：“確切嗎？”

“是姑娘冒著危險乘天亮之前偷偷尋到小何子那裡，來不及細說，只講了明日兩字就回了。姑娘心細如法且不魯莽，若非當(dāng)真緊急，定然不會冒此大險來傳訊。”故而這消息準(zhǔn)確度佔了九成，以半夏的聰慧，揣摩太后心思極準(zhǔn)。

秦天策瞇了瞇眼，濃眉深皺，這所有的事都湊到了一處，明日兩國貴賓會在朝堂之上公開拜別，他們會是在那時候動手嗎？眼一沉又問：“追查的如何？她有消息了嗎？沈墨到底是從哪條線走的？”

韓蕭一愣，沒有想到皇上突然之間轉(zhuǎn)到此事上來，搖搖頭說：“暫時還沒頭緒，只確定沈墨應(yīng)是真的離了城，東南兩個方向都有可能，屬下以爲(wèi)東面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鳖D了頓，又道：“皇上，此時不是煩憂這事的時候，明日我們可能有一場大戰(zhàn)，該......”

秦天策擡起了手，聲音裡有了薄怒：“朕自有分寸。”

過得一個時辰，百官入朝。仍與往日一般羣臣議事，一直到巳時左右，纔有通傳說南紹太子與西涼王爺求見，二人入殿後，一番口頭說辭拜別之話。秦天策命人端上東雲(yún)珍寶賜予二人帶回己國，並許下他日也定當(dāng)派使者前往拜訪。

正當(dāng)準(zhǔn)備恭送兩人出殿時，忽然有傳令揚聲喊：“太后駕到！”

衆(zhòng)人停了腳步，羣臣開始小聲議論起來，歷朝以來，東雲(yún)的朝政都規(guī)定了後宮不得干政，故而即便權(quán)利大如太后，也是不得進這紫宸殿的。

卻見太后手捧明黃錦盒，身後跟了一衆(zhòng)宮人昂首踏步走上了殿，半夏也在列，她目光擔(dān)憂地掃了眼某處，立即神定站立在後。若是老臣應(yīng)該都識得，太后手裡捧的明黃錦盒是裝先帝遺詔的，現(xiàn)在看太后架勢，明顯就是有事要發(fā)生了。

秦天策不動聲色地問：“母后，不知何事勞動您大駕到這紫宸殿？”

太后並不理會他，直接走到殿前打開了錦盒，從內(nèi)拿出了明黃詔書，揚高手舉起大聲道：“先帝遺訓(xùn)在此，諸臣聽旨！”

殿下一片跪地聲，只留秦天策與南越塵和西涼王爺三人還戰(zhàn)在當(dāng)下，就連瑞王與二王爺秦昊爍也都跪拜在地。太后凌厲的視線射向秦天策，卻沒有多言，只揚聲而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一生，無寸功於社稷，無利於百姓，愧對祖宗。朕今壽至，龍御賓天。尊先帝遺詔，封皇后之子皇二子天爍爲(wèi)帝，望衆(zhòng)卿鼎力輔佐，且勿辜朕之所望。欽此！”

底下一片靜謐，無人敢高呼萬歲領(lǐng)旨，可心中卻都忐忑不安，這太后唸的遺詔可是真的？爲(wèi)何與之前皇上登位前的遺詔不同？

太后見此情形，不由大怒：“放肆，你們居然敢抗旨？此乃真正的先帝遺詔！”

秦天策忽然笑了，不辨喜怒地說：“母后，您可能頭昏了，父皇的遺詔早在幾年前就已宣讀，何來真假遺詔呢？來人，請母后回宮，宣太醫(yī)！”

“秦天策！你休要再胡言！當(dāng)年你逼宮奪我兒皇位，今日哀家就是來揭穿你真面目的！”

“哦？依母后的意思是，定要辯個乾坤了？那不妨請老臣來辨認遺詔真僞吧。寧丞相，請上前來接過太后手中的遺詔，好好辨認下字跡。”

寧相被點到名，不敢不上前，可心裡卻是驚怕莫名，這事......可是要命的啊。

卻聽太后出言阻止道：“不用寧相，請穆太傅來鑑定就可?！焙?，寧相乃青妃生父，難保他不爲(wèi)皇帝說話。今早已確定昨夜鳳染宮裡出了事，那裡重兵把守，她與爍兒約定的時機已經(jīng)來到。

一位長鬚老臣走出了列，正是穆太傅，他乃兩朝元老，足夠有資格擔(dān)當(dāng)此任。他神態(tài)嚴(yán)峻，走至太后跟前，彎腰行禮道：“還請?zhí)笞尷铣家桓Q詔書中的字跡。”

太后只皺了皺眉，就把手中捲起的詔書給遞到穆太傅身前。此遺詔她已經(jīng)看了千百遍，裡面的內(nèi)容早就能背下，故而剛纔都無需打開來讀，只高舉在頭頂，意在威嚇?biāo)囊?。先帝詔書爲(wèi)與當(dāng)朝皇帝的詔書區(qū)分開來，背面的龍紋會比現(xiàn)在的要黯淡，從表象來看，這的確是先帝的詔書。

穆太傅打開詔書看了好一會，才擡起頭來道：“是先帝的筆跡。”

太后一聽，神色疏緩開來，眉間有了得色，正待怒喝秦天策，卻又聽穆太傅再道：“只是，這不是先帝傳位遺詔，這是一封先帝在位時的詔書，宣的是封后事宜。”

“怎麼可能？”太后臉色大變，一把奪過詔書細看，這回真的是臉變的煞白，口中喃喃：“不可能?！边@居然是一封當(dāng)年先帝冊封她爲(wèi)後的詔書，此詔書的確收在她身邊，可與先帝遺詔是分開放置的，怎麼可能會拿錯？

忽然憶起之前是讓鳳姑去取的錦盒，難道......鳳目怒視過去，鳳姑接觸到她的視線渾身一震，她服侍太后多年，自然明白她眼中的涵義，娘娘以爲(wèi)自己出賣了她！匍匐著爬到太后腳邊解釋：“娘娘，老奴什麼都沒做，您要相信老奴啊?！?

太后怒的一腳把人踢開，不管是不是鳳姑做的，現(xiàn)在也是功虧一簣，這第一計以先帝遺詔震赫全場已經(jīng)無用，既然決定今日動手，她又如何會沒料到這步呢？手一擊掌，百官之中立即站出數(shù)十位武官走到二王秦昊爍身旁，高喊：“太后乃先帝親封皇后，先帝有詔傳位吾王，大家看清楚了，分明是六皇子奪位逼宮，我等不要再被他迷惑！”

羣臣譁然，沒有想到事情會急轉(zhuǎn)直下，發(fā)展到這樣。此時二王秦昊爍已經(jīng)從地上站了起來，昂首站在那處，一股王者之氣油然而生。

而瑞王等人也都站到了皇帝身前以作護衛(wèi)，今日一戰(zhàn)，看來是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