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剛練武回來,尚未來得及更衣、用膳,方外,說是有緊要的事情稟報。
“一大早有何要事?”
方訊斜首,瞟到含月全然退出大殿,纔回眸低語,“公主,今兒早奴才聽到一個消息。”
端起茶盞,呷口溫熱的清茶,不急不徐地責道,“什麼消息?如此神秘?”說話間,眼眸一飛,溜向方訊,正對上他那雙烏黑、靈動的眼眸。
他眼珠“骨碌”一轉,束束蘊意深沉的精光自其內(nèi)迸射而出。
“公主,皇后娘娘病了。”刻意壓低的聲音,暗透事之危急。
“病了?”我擱下茶盞,有些不以爲意地說道,“我日日去請安,並未覺得她有何不適。”說著,努力回憶一下昨日向皇后請安時的情景,依舊未察覺她有何異樣之處。稍適,方斂了神思,補充道,“可是昨兒受了涼?”
方訊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那雙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
“奴才先也這般以爲。”方訊膝行數(shù)步,到得距我數(shù)步之遙的地方,低聲說道,“可見了興慶殿的同鄉(xiāng)後,才知全不是那麼回事!”
“嗯?”我狐疑地望著方訊,心下已悄然漾起了陰鬱的雲(yún)層。
“前幾日確是傷風受寒,但自昨日午間起,便開始上吐下瀉,起不了牀了。”方訊言簡意地向我道出了大致情形。
此刻,我已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倘若皇后這時病故,那皇后之位,便非張淑妃莫屬。如此一來。其子也無疑成爲繼承大統(tǒng)的不二人選。上官一脈將瀕危頹倒,而我之爲娘洗冤之事,便成永難實現(xiàn)的夢了。雖然。目下娘之事情尚無眉目,但據(jù)眼前所掌控地信息來看,張淑妃較皇后更有嫌疑。
“人現(xiàn)在可還清醒?”我前傾身子,有些焦灼地問道。
方訊搖搖頭,“昨兒夜半,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大半去了興慶殿。至今早,尚未能商議出一個良方。”
太醫(yī)?大多庸碌之輩。即便真有能人,看到病者乃當今皇后,下藥也得軟半分。而這半分,通常便會遷延疾病。致人死地。
“在外稍候,我換身衣服,與我一同去興慶殿。”簡短有力的話語,暗隱急迫之意。
“是。”
帶著含月和方訊,剛出了大明宮。便瞧見一個小宮人形色匆匆地自皇宮大門方向走來。
“公主,上官旭求見。”
上官旭?他定是爲了皇后之事前來。
“告訴上官公子,我已去興慶殿。一有消息,便通知他。”
“是。”小宮人叩首行禮後,默然趨退。
不過一袋煙地功夫,我便駕輕就熟地來到了興慶殿外。
今日的興慶殿外,雖依舊春花爛漫,繁麗似錦,然往日的清麗與寧靜,被一片黑壓壓的人羣給一掃而盡。那數(shù)以百計的宮人和宮女個個面色凝重,滿目肅穆。他們分列兩行,夾道垂首而立。
正欲舉步前行,一個暴怒似疾風驟雨的聲音自殿內(nèi)呼嘯而出。
“飯桶!廢物!還要你們這般太醫(yī)何用?”
隨後,“啪”。一個清脆卻又有些尖利的聲音頓時響起,承繼了之前的怒吼。旋即,又和著先前的咆哮餘音,一同湮沒在了無盡的靜寂中。
凝想一晌,終舉步走向了殿門。
簾捲風動,一股夾含著些許藥氣地暖意,自屋內(nèi)洶涌而出。
略佇片刻,放眼探望其內(nèi)。
父皇身著一席明黃色的錦緞朝服,背手立於吊蘭之前。他劍眉緊蹙,雙目深陷,濃濃的憂色,若霧靄暮雲(yún),盤繞於黑眸之中。
那般被訓斥的太醫(yī),皆伏跪於屋角。他們顫顫兢兢,面色如土,大顆大顆的汗珠,自額角冒起,順著面頰滑落於青磚之上。其側地牆角處,散落著無數(shù)細小的白色瓷片。它們或尖銳鋒利,或細若塵埃,或形似三角。
我跨過高高的門檻,躬身施禮,“泰康拜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皇深嘆一息,揮了揮手,“起吧!”稍適停頓,又問道,“來看皇后?”
“是。”我垂首朗聲回答。
“哎!”父皇緩緩轉身,面色凝重地說道,“去看看吧,……”未盡之語,悄現(xiàn)眉宇,似對皇后之愈痊已不抱期望。
“父皇,可否容臣女一試?”我伏地叩首,錚然而語。
父皇一挑眉,雙目瞪得大似銅鈴般,“你?”難以置信之意,在那高揚地尾音中,彰顯無遺。
“是。”我俯首說道,“臣女自幼研習毒藥,對醫(yī)術也略有所通。”說著,微微擡眸,望著父皇那吃驚的面龐,繼續(xù)道,“目下之勢,既已如此,不如讓臣女試試,或許另有轉機?”
父皇攢眉凝想片刻,終點點頭,“好!”
來到皇后的寢殿,爲其把脈。指尖輕觸間,心不由緊緊揪成了一團。
其脈象細弱,猶如絲縷,其紊亂無序,仿似萬馬同奔。好在,她四肢尚暖,並無冰冷之兆。否則,真真迴天乏力了。
情形已明之後,並未倉促下筆,而是喚來皇后的貼身侍女紅杏,於花廳詢問情形。
“娘娘昏迷之前,可有它癥?”
她思量一許,緩緩道,“娘娘嚷著腹痛。奴婢也聽聞其肚內(nèi)轟響如鳴。”
“娘娘病情急轉之前,可服用過
?或者吃過什麼東西?”
紅杏沉思片刻,方搖首道,“只飲過一盞茶。”
“茶可還在?”步步緊逼,急迫查出源頭。只要根源清明,病癥便不難除掉。
她搖了搖頭,有些憾色地說道,“娘娘覺得味怪,所以奴婢吩咐人將它撤掉了。”
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驟然熄滅。不過,從其言辭來看,那盞茶當是有些問題。
“去吧!”我衝她揮揮手。
“是。”紅杏衝我施禮後。意欲默然趨退。
“等等。”我出其不意地喚住她。
她立時停住,但面無驚慌之色,唯有一片疑惑。
“公主,可有他事吩咐?”低婉的聲音,沉靜不已。
“你服侍娘娘多少年了?”冷不丁的問話,看似不由,卻暗含殺機。
紅杏霎地明悟我意,她慌忙伏跪於地,誠惶誠恐地說道,“奴婢自幼服侍娘娘。已有十數(shù)年光景。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斷不會做有害於娘娘地事。”
我點點頭,“先去吧,我自會查明一切。”
“是。”
待其完全離開花廳,我方捻起案幾上的筆墨。飛快地寫下一張藥方。旋即,喚來含月,讓其親自去藥膳局。抓藥配置。同時,命方訊先去給上官旭送信,告知皇后一時無性命之憂,我當全力療治,以寬其心,爾後暗中調查興慶殿昨兒那碗茶的來歷。
剛諸事完畢,父皇已步入了花廳。
“雪兒,情形如何?”緩慢地話語,暗泄了父皇內(nèi)心的緊張。
我立時起身,恭謹?shù)鼗氐馈!俺寂邪朔职盐眨伟K皇后娘娘。”鏗鏘有力的話語,顯露了我地信心。
父皇點點頭。“這裡便交給你了。”
“是。”恭敬地回答,承接了父皇無形中賦予我的巨大重託。
父皇眉宇緊攢。一雙深邃地眼睛躥聚著兩簇熠熠精光,幾許肅穆,幾許期盼縈繞其間。
因皇后昏迷,湯水療效終是有限,故而我又輔以銀針治療。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我晝夜不息地守候於皇后牀榻畔,精心爲其療治三日後,皇后終於醒了過來。
“你……,如何會……,在此?”斷續(xù)的聲音虛弱無力。
正趴在牀銜小憩的我,驀地一驚,轉眼,那番意外幻化爲一抹狂喜,自胸間涌起,似乎將迸出喉般。
忙直起身,望向皇后,正對上她黑黝的眼眸。
“娘娘,可好些了?”我關切地望著面色尚蒼白如紙的皇后。
皇后微微頷首,“一直……是你……守著……我?”說話間,詫異之色,若潮汐,自那兩汪碧潭中涌現(xiàn)。
躑躅一晌,我點點頭,“太醫(yī)無策,泰康自告奮勇,父皇無奈,只有容泰康一試,不想竟……”說至最後,不由低垂眼簾,以避過皇后凝視地目光。
這般謙恭非爲懼怕,卻是不願讓皇后以爲我居功自傲。
暖暖的房間,靜謐如潭,唯有彼此的呼吸,隱約可聞,……
“辛苦了。”慨嘆之語,暗藏諸多心緒。
“這是泰康當盡之責,何言辛苦?”
斜眸瞟向皇后,她那蒼白若雪箋的臉龐滿是沉靜,若鏡湖般,而那黑的眼眸中,卻凝著紛繁雜緒,如湖下地暗潮般激涌。正要收回目光,卻捕捉到一縷狠厲若流光自那黑熒熒的眸子中一閃而過。
皇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去歇息一會吧!”
“是。”我站起身,就欲離去,卻驀地想起了服侍婢女之事,遂又停步,對皇后說道,“暫時還讓含月服侍皇后娘娘,可好?”
皇后沉想一刻,終頷首同意。
“娘娘保重,泰康告辭。”我傾身施禮,默然趨退。
雖然現(xiàn)下我和上官氏相依相存,但娘之事一日不清,便難以論斷我們之間沒有冤仇,況,就算過去無怨,不代表日後無矛盾。利益的結合體,終究只有利益。故而,我暗中讓方訊調查一事,此刻隱過不談。
方出房間,便瞧見佇立於檐下地福全。
他眉頭緊蹙,成一深深的“川”字。其眼眶深陷,紅紅的血絲,滿布於黑瞳之周。看來,他似已有多日未得歇息了。
本目望庭花,若有所思的他,似乎被門扉開啓的聲音驚擾,緩緩扭過頭來。
眸光一觸,點點驚喜之光,攸地自那黑亮似晶石的眼眸中迸射而出。
“老奴福全見過泰康公主!”福全躬身施禮,朗聲而語。
料知福全定是父皇留下來探聽消息,並安排諸般事宜的,故對他說道,“娘娘已醒,不過湯藥尚需繼續(xù)服用。”
“是。”福全應道,“老奴定立刻將這消息通知皇上。”
我點點頭,就欲舉步離去,又有些不放心,遂回身囑咐福全,“娘娘一應飲食、湯水,必得專人嘗過之後,方可服用。藥,也需勞煩公公派可靠之人,去藥膳局親自抓來。”說著,猶豫一晌,又補充道,“藥,還是讓含月煎吧!”
“是。”
又思量片刻,確實無甚事後,方安心離去。
此番作爲,明爲皇后,實爲自己。她之命懸一線,我之夢想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