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白雲朵朵。晨風初涼,小鳥鳴啾。淡淡花香,自窗櫺縫,悠忽而入,沁人心脾。
半支身體,輕輕撩起低垂的絲滑幔帳,探望窗外,只見空靈如洗的蔚藍天幕上,繁茂的墨綠枝葉,泛著點點陳雅的光澤。
怔望間,昨夜一幕,不期而入,映現腦海。心,惶惑不已。既爲自己險些崩塌的心理防線,也爲上官旭那多變而難以捉摸的性情,更爲自己的感情。
一直以來,我都認定自己是深愛哥哥的。但是,對於上官旭的親吻和表白,我卻並無點滴的反感,甚而還因之顫動。源於爲何,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沒法服自己,那便是:幾番我險遭不測之時,上官旭都及時出現,救我於危難,相較之下,哥哥不論實際所爲,還是言辭關切,都少之又少。當然,哥哥不會“鬼影神功”,不諳熟宮內情形,的確使其可爲頗有侷限,但就是凌傑,也曾入宮來見過我,哥哥又爲何不能呢?
誠然,自我確認了公主身份以後,與哥哥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雖然我對此並不以爲意,但以哥哥那般孤傲、自尊的性情,其心裡絕不會好受。加之,上官旭的出現和父皇的指婚,既便我百般勸解、慰藉,一再表白心跡,但哥哥在心裡的陰影只是不斷變大。最終,他的黯然離去,如今想來,卻也是必然地。而我的不捨。真得便只是因爲對哥哥的愛戀?抑或還是因爲自己留戀過去美好、快樂的時光,留戀那曾經地自由,故而才一直期望與哥哥在一起,希冀能重新找回那種感覺?還是那種熟悉的習慣。不願被打破?
怔想間,人不由一顫,點點寒意悄然爬上後背!
“砰、砰、砰!”
我忙斂了思緒。望向緊閉的房門,“誰?”
“公主,已過巳時了,今日您要回門地。”含月溫婉的聲音,自門外悠悠而入。
回門?掰指一算,今兒正好是我新婚第三日。可是,我一個人如何回?
但。不回,卻又是決計不行的。
沉嘆一息,不由緩緩應道,“爲我備水,準備梳洗吧!”
一盞茶的功夫。含月便領著侍女魚貫而入。
洗漱完畢,侍女們都默然趨退後,含月一邊爲我梳頭,一邊遲疑地問我,“公主,要不要去找……”
我搖搖頭,打斷了她,“不用了。我欠他的,已經太多。”
放任自己的感情。不論是因爲皇后,還是因爲哥哥,毫不講理地遷怒於他,確實有失公允。
“若是皇上問起,可不就……”含月憂心忡忡地躑躅而語。
“順其自然吧。”我微微側首。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對含月道,“今日挽髻!”
含月驚愕一晌。方應道,“是!”
原本,因爲內心並不承認這個婚姻。故而,一直堅持不按習俗挽髻。但,現今我卻放棄了這任性地想法。一來因爲這樣幼稚的行爲,對事情毫無裨益。二來,不論我承認與否,它已既成事實。況,平心而論,上官旭至目前尚無對我不起之處,倒是自己……
玉梳一下一下地掠過我纖長、柔順的髮絲,沉緩而有些微地停頓,完全不似往日般順暢而輕盈。
“含月,心裡有事?”我微闔眼簾,柔聲相問。
含月躑躅半晌,終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般。
“但說無妨。”我睜開眼睛,望著愁眉不展的含月。
含月沉想片刻,囁了囁脣,方說道,“奴婢聽說,駙馬在……,在……”說至此,她又停住話頭,擔憂地望向我,似不忍將餘下的話道出口般。
“唉!”我嘆息一下,又緩緩閉上雙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在何處不用告訴我,只要他喜歡,娶進門都可以。”
話雖如此,心中還是不由一梗。轉而,腦海中,便開始設想,倘若自己親見他與別地女子歡笑親熱,自己會否真得如新婚之夜所言那般毫不在乎?
凝想片刻,結果竟然讓我大吃一驚。那般雲淡風輕,自己怕是……
長嘆一息,只是垂眸靜望地面。
“公主,如今您方大婚,京城內便四處傳聞您與駙馬關係欠佳。這……”含月不無擔憂地說道。
我避過話題,催促她,“快梳吧,別誤了時辰。”
“是。”
“慧靈公主到!”隨行的宮人,尖著嗓子,大聲喚道。
轉眼,踏凳備妥,車簾已然撩起。
我緩緩下車,舉眸仰望金碧輝煌的皇宮。它,依舊巍峨高大,宏狀雄麗。那琉璃碧瓦,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宮門依舊爲我敞開,但物是人非,心境大有不同。
第一次進宮,我尚爲少女,一心想著爲娘雪冤之後,便離開這裡。而今,我再一次進宮,卻已爲人妻。只是,一如既往的孤身一人。曾經,答應守候我一生的人,已經離去。
徐徐走向宮門,一般值守的千牛衛,皆已躬身施禮,“參見公主!”
“免禮!”輕輕揮手,緩步走入了一片暗影的門洞。
那裡,明媚的陽光因爲角度關係照射不到而呈現了一片陰沉,卻正仿似我目下地心境。
哥哥,已經離開了。而我,也已經遵從了父皇的意旨,完了婚。如今,上官旭在回門之日,影蹤全無,不啻於向我間接表明其已不願再爲我隱瞞。而我也沒有理由要求他繼續這麼做了。那麼。之前地所有約定,便一筆勾消了。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既便父皇盛怒,廢了我這公主。我也只能坦誠一切。否則,實在難以向父皇解釋。不過,我自是會承擔一切。絕不牽連師傅和外公他們。
思量間,遲緩的步伐不由加快,變得堅定不已。
正在這時,一串清亮、急促,仿似驟雨般地馬蹄聲,自天際飄來。
“得、得、得!”
回眸一瞥,只見一抹紫紅色地俊朗身影。自地平線處策馬而來。其衣袂飄飄,駿馬奔騰,似乘風而至。定睛一瞧,卻不是上官旭是誰。
陰鬱的心空,驟然晴朗。一絲莫名地淺淺笑意。由不住自心底漾起,漫至嘴角。
不過轉眼地功夫,上官旭便已來到了近前。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滿面愧疚地說道,“雪雪,抱歉!”說話間,他微微氣喘,看來方纔定是一陣急趕。
我搖了搖頭,“當是我謝你。”說罷。一轉身,以傳音入耳之法對他說道,“我以爲你……,不會來了。”
上官旭急走幾步,來到我身旁。密語迴應。“如何撇得下?”說著,他悄然探手。輕輕握住了我的。
一陣暖意,陡地包覆住了我的手背。轉眼,它們便若閃電般,傳至我的心田。心絃陡地一顫。臉,若發燒般滾燙。
羞惱地橫他一眼,卻又不便當衆發作。
上官旭邪魅地一笑,已不著痕跡地放開了。
父皇和皇后在太極宮的萬春殿見了我和上官旭,閒聊一陣,便賞賜了一應禮物給我和上官旭。稍後,又賜宴於內。
用過午膳,皇后便藉故需要讓上官旭帶些東西與上官意,叫走了他,而給父皇單獨與我談話製造了機會。我想,這定是父皇事前安排好的。其目的,只有一個----弄清近來京師傳言我與上官旭不睦是否屬實。
果不出我所料,父皇漱過口之後,便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雪兒,這幾日過得如何?”父皇關切地望著我,拳拳愛心彰顯於眸,若流水,若江河,滾滾而出。
父皇既已相問,瞞已是徒勞。斟酌片刻,回道,“謝謝父皇關心,還習慣。”
模棱兩可地話,避而不談父皇之所想。父皇沉吟一許,舉盞小一口香茶,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很愛他?”
我一怔,一時沒有明悟父皇所言之意。故而,問道,“父皇,如何想起問這?”
父皇攸地舉眸,道道精光,仿似柄柄利刃,直直地射向我。轉而,他冷厲地問道,“慧靈,你給我實話,你與你那師兄究竟什麼關係?”說著,他便將手中茶盞,狠狠地垛至案幾上。
“嘣”一聲利響,攸地撕破了方纔宴上的和諧氣息,也全然毀卻了剛纔愜意的氛圍。
我靜靜地望著父皇,認真地品讀其黑黢黢的眸子中那繁複盤繞的心緒。
稍適,心下便斷定:父皇定是在詐我,並不知曉實情。而其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上官旭這幾日頻繁出外,而我竟然並未有絲毫異議,甚而在自己被其摑了一掌後,也沒有一點怨言和責備。這,不得不讓父皇心生疑惑。
思定之後,我平靜而盡力坦然地對他說道,“慧靈與韓斐之,僅僅是師兄妹而已。”
此刻,關係重大,稍有疏忽,便不是我一人之事,而會毀了哥哥和師傅。
父皇緊盯著我,觀望半晌,方緩緩啓口,“好。那朕爲你解決此事。”
我莫名地望著父皇,不解地問道,“父皇要爲慧靈解決何事?”父皇“霍”地一下站起身,眸含怒意地望著窗外,並未立即回話。
屋子裡,又恢復了方纔地寂靜,然絲絲危險的氣息,卻悄然漫起。
正暗自斟酌父皇的話,父皇卻已冷冷地開口說道,“哼!朕將女兒許給他上官家,是瞧得起他們!那上官旭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新婚不僅掌摑朕地愛女,甚而還流連那花街柳巷!”說著,父皇“啪”地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幾案。案上茶盞。若跳舞般,蹦了起來。
父皇對情況知悉得如此清楚,是我始料未及的;其惱怒的程度。也超乎我之預計。而乍聽到上官旭這幾日的去向,心下不由耿耿。本若鏡面地心湖,若吹過一細春風,泛起絲絲褶皺。點點尷尬,絲絲酸意,也悄然泛漾於胸。
“哼!一個歌妓之子,若非皇后。朕還瞧他不起。”說著,父皇猛地轉過身,“慧靈,你今日便住在宮裡,一切朕來處理。”言畢。便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
見此情形,我連忙奔將過去,“砰”地一聲,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舉首哀求道,“父皇,不要!”
父皇緊攢眉頭,滿目疼惜,方纔的滔天忿恨已然消逝。
“雪兒。你母妃去得早,朕心之有愧,一直想給你找個好夫家!原想著,那上官旭雖然娘出身低賤,但他也還算名門之後。且又是與你一同長大。雖然其以往風流些。但總還從未鬧出什麼亂子。誰知今日他這般,你竟然還……”說著。父皇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樣子。
父皇地一通言辭,在情在理,深深地打動了我。雖然這決定直接導致了我與哥哥的分離,但此刻我不得不承認父皇待我的確是一片拳拳愛心,決非僅爲利益。
“父皇,既然你已經將雪兒嫁給了他,那麼他便是雪兒的夫君。父皇貴爲一國之君,若插手其中,難免讓人覺得以勢壓人。而這本就是家事,並非國事。所以,一切事宜便交由雪兒自己處理,可好?”說話間,淚已經悄然蒙上了眼。
“唉!”父皇深嘆一息,無奈地搖頭道,“朕妄爲國君,妄爲人父!”
“不!”我搖了搖頭,“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父皇乃一代明君,國事、家事定難兩全。”說著,將頭輕輕地貼上了父皇明黃色地長袍,低聲說道,“若娘在天有靈,定也是會理解父皇地。”
父皇又嘆一息,心疼地說道,“雪兒,父皇答應你便是,但你也得答應父皇,絕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含淚點點頭,“父皇放心。上官旭與雪兒之間只是有些誤會罷了,雪兒一定能處理好。”說至最後,竭力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意。
父皇微微頷首,旋即傾身扶起了我,和悅地說道,“從明兒起,下午你還是進宮,來書房幫幫父皇。”
我重重地點點頭,正欲啓口告辭,卻感到了一束注視的目光。回眸一瞥,只見上官旭不知何時,已經悄然來到了我們身後。
他深幽地望我一眼,忙施禮道,“臣婿參見父皇!”
父皇笑容一斂,淡淡地點點頭,“嗯。”旋即,側首對我說道,“雪兒,明兒下午,朕等你。”說罷,便大步地離開了。
“是。”我屈膝施禮,恭送父皇。
“雪雪,爲什麼?”上官旭走到近旁。
料知其必是聽到了方纔我與父皇地話,故而才如此相問。但,目下,我尚不能理清自己的心緒,因而決定避過不答。
“什麼爲什麼?”我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
上官旭走前一步,來到我身前,對我說道,“方纔,你完全可以順著皇上的話,將一切罪責推到我的身上。如此一來,你豈非便可輕易除掉我,而與你……”說至此,他停住話頭,低眸沉想一刻,繼續道,“與他……”話未盡,意已明。
心中一愕,暗自忖道:他之想法,對於想除之地人而言,無異於一個絕妙計劃。畢竟,新婚第二日,落紅已有。如此一來,只要抓住其流連花街之事,正可除之。但,關鍵是,從始至終,我從未有過如此想法。
怔怔地望著他,不知當如何應對。
情意如潮,洶涌而至。目色暗沉,無底深淵。
“那麼,那是真的了?”上官旭微揚眼角,笑顏如許。
我扭過身,背對其而立,“什麼真的、假的?”說話間,心若擂鼓般,“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上官旭跨前一步,攔住我的去路,“你真將我看做你的夫君?”說話間,期望和著欣喜,綻現於眸。
“難道不是?”我回首,瞟了眼他,“太極殿的親迎之禮,可是父皇、皇后和百官見證了的。”說罷,便欲繞過他,向宮外走去。
上官旭面色一沉,絲絲不悅綻現面龐。轉瞬,他不由分說地一把拉住我,“你知道我的意思。”
稍怔一刻,正欲啓口,父皇方纔所言,卻驟然閃現腦海。心緒一轉,冷冷地瞥眼他,想也沒想,脫口反問,“重要嗎?”
話一出口,後悔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地舌頭。
上官旭一怔,轉瞬眸子一亮,方纔的陰鬱之色,全然消逝,餘下的唯有明媚的笑容。而那雙美麗的桃花眼,更是彎成了兩隻月牙。
“雪雪,我怎麼嗅到了酸味?”
臉驀地一紅,恨恨地白他一眼,用力甩脫他地手臂,衝身後地含月說道,“咱們走。”
“呵呵呵”,上官旭爽朗的笑聲,在悄寂地花園內,悠悠響起。
自回門之後,上官旭便沒有再出外。他每日晨間習劍之後,便坐在房中或看看書,或者品品茶。而我也基本恢復了以前在宮中的規律生活。除了習武,便是閱覽詩書。用過午膳,稍歇一晌,便進宮幫父皇處理政事。
上官旭從不過問我進宮做了些什麼,他只是每回都會準時在宮外那棵大樹下,等我出來,爾後與我一同回府。偶爾,我們也聊幾句,但更多時候,只是默默而行。
夜晚,他依舊睡在東廂,而非正屋。雖然,每次離去時,那水澈的眸子中,盡是不捨,可他依舊恪守著我的話。
上官旭,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而我也發現自己對於他在我身畔的存在,從無一點不適,很爲習慣,甚而還有種愉悅之感。驚詫之餘,卻依然難明己心。
哥哥,我依舊會常常想起。那些快樂的日子,於我而言,猶如一粒粒記憶的珍寶,不時翻揀出來看看,其味無窮。特別是夜深人靜,孤燈背影之時,思念更如潰堤的江河般,氾濫於胸。
思如潮,念如絲,長長不斷。
明月如鏡,憑欄影只,悽清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