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長恭離開鄴城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裡,清顏雖然略有些不適應,卻也沒有過分的擔心,冀州一役,她知道長恭必勝無疑,凱旋而歸,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話雖如此,時時刻刻掛念的滋味卻是不好受的,所以她照例開始忙碌,努力讓自己沒有空暇多想,習慣了也就好了。
這一天,清顏在給高夫人請過安之後就去了孝珩的院裡蹭茶喝,卻不想甫一踏入院落便聽到了許久未曾聽聞的琴聲,驚訝之餘不由止了腳步,倚在院門口開始細細聆聽。
才聽了一小段,清顏就忍不住在心中暗讚了一聲,這廣寧王高孝珩實在是操琴的高手,由幾個音符譜成的簡單曲子在他手裡就如同活了一般,感情真摯鮮活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附和,就好比他現在彈奏的這一支,清顏幾乎可以從他的琴聲裡想象出他此刻嘴角噙笑卻又隱含無奈的神情。
而在她微微出神的這片刻功夫,孝珩的一曲已漸至高氵朝,原本的熱烈奔放徐徐收斂,取而代之的卻是越發難以釋懷的纏綿悱惻,情到濃時的求之不得在清亮琴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蕭索,絲絲無奈和苦澀淺淡地飄逸而出,扣人心絃,欲罷不能,便說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心也不爲過了。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低吟出聲,清顏的眸子卻是在此時閃出了些許異彩,隨著琴音嫋嫋散去,她揹負雙手走進院落,也不顧孝珩投來的詫異眼神,便徑直開口調笑道:“不知是誰家的女子這麼有本事,竟能讓我們謫仙一般的廣寧王爺在府中大彈《鳳求凰》,不妨說出來給小女子聽聽,我也好幫你參考參考!”
“清顏,你最近是越來越喜歡拿我開玩笑了!”苦笑著搖了搖頭,坐在庭院中央的孝珩當即便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石凳:“坐吧!剛好是備了你最喜歡的君山銀針!”
“嘿嘿!就知道二哥最好了!”毫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清顏拿起茶壺就爲自己斟了一杯,待看到那顏色清透的茶湯之時,更是無比愜意地淺啜了一口,瞬間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你這樣子若是被尋常人看去,還只當是長恭虧待了你呢?”有些失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孝珩擡手給自己也續了杯茶:“怎麼說也是堂堂的蘭陵王妃,跑我這兒來顯寒磣算什麼事!”
滿不在乎地把玩著手裡的杯子,清顏卻是沒半點身份的自覺性:“我那裡的茶不是沒你這兒的極品嘛,蹭個幾回還要有意見,真是的!”說著,她雙眸亮亮地緊盯住孝珩,頗有點嚴刑逼供的架勢:“別扯開話題,跟我說說,那個讓你這隻高貴的鳳鳥心神不寧的佳人是誰啊!”
被她用那樣專注的目光鎖定著,孝珩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霎時就漏了一拍,然而在面上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態:“信手胡彈而已,哪有什麼佳人,清顏你想多了!”
“是麼!”嘴角挑起一個戲謔的弧度,清顏晃了晃茶杯,悠悠地道:“我可是記得某人和我說過曲由心生這道理,莫非這鳳求凰不用心生也能信手彈來!”
長長地舒了口氣,孝珩發現眼前這小女子竟是前所未有的難纏:“清顏,你非得把我逼到這種地步麼!”
“說說而已,又不會怎樣,二哥你什麼時候這麼扭捏起來了!”看他的樣子,清顏明白自己這玩笑是有些開過頭了,當即便慢慢地正了臉色:“好啦!說著玩罷了,不想說就不說了!”好吧!她承認自己是純粹閒得太無聊了,難得能碰上拿來開涮的人,偏偏這傢伙死都不鬆口。
“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啊!”低嘆一聲,孝珩臉上的神情是實實在在的苦澀:“其實我也說不清我對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看不見的時候會滿腦子全是她,做什麼事都想著她,見到她和別人親暱的時候會不自在,然而看見她的笑容也會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好像只要守護著她的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說完,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向清顏,試探地徵詢道:“這樣的感覺,不是很矛盾麼,應該,算不上喜歡吧!”
誰知清顏聽完,竟是古怪地看了他很久,半晌之後纔回答道:“二哥,你完了,你居然陷得這麼深了!”
“什麼意思!”皺了皺眉,孝珩貌似有點難以理解:“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希望她和自己在一起一生一世麼,又怎麼可能會容忍她和別人在一起呢?”
“所以我才說你完了啊!”憐憫地瞥了孝珩一眼,清顏繼續給他詳細解說著:“你說的那種的確是喜歡,是不顧一切也要佔有的感情,但愛的形式卻是要更深一些!”站起身來,她慢慢在院落裡踱著圈,似是因爲觸動了心裡某些隱秘的情緒,連聲音都聽起來悠遠了幾分:“愛上一個人,你雖然很想要跟他永不分離,但卻捨不得就此束縛住他的腳步,他的生活和心情,你都忍不住要分享,看到他難過,你會心疼,看到他開心,你也會跟著心花怒放,自從他出現在你的心裡,你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如果說他的幸福需要你付出生命的代價,你也會不顧一切,飛蛾撲火!”
“這居然,是愛麼……”聽著她一點一點的分析,孝珩的心也是禁不住跟著顫動,片刻之後才忍不住喃喃著開口:“你對長恭,便是這般的吧!”剛纔她的字裡行間,都染上了掩飾不住的欣然喜悅,若不是真正愛過,她何以會有那般甜蜜的表情。
“嗯!”認真地點了點頭,清顏轉頭看向孝珩:“因爲我懂得這份感情的珍貴,所以才更不希望二哥錯過,若是可以,不妨大膽追逐一下!”況且,在她看來,如孝珩這樣出色的男子,值得擁有一個女子毫無保留的愛。
牽動著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孝珩剛欲說話,卻聽院外一個丫鬟的聲音傳來:“王妃,太后宮中來人了,說是要請你進宮一趟!”
乍聞此聲,院中兩人均是愣了一下,隨即清顏便是一笑出聲:“是挽秋那丫頭!”說著,她擡腳就往外走去:“看來我得快點進宮去了,改日再和二哥聊,今天就多謝款待了!”
“好!”點頭應下,孝珩看著那快步消失在院門口的身影,方纔揚起的笑容卻是止不住地冷了下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間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啊……